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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 第56节

地是让法国收复阿尔萨斯与洛林居然是列在非强制目标内,无视于法
国半世纪来一贯的政策便是决心收回这个地区,并为此在战争中做出
重大牺牲。其他“希望”可达成的目标有奥匈帝国及奥斯曼帝国少数


民族自治、重新调整意大利边界、撤出巴尔干半岛、达达尼尔海峡国
际化、建立拥有出海口的独立波兰国。威尔逊是否有意暗示这六个条
件可以妥协?让波兰有出海口及修改意大利边界必会与民族自决原则
起冲突,因此这也是他的构想中第一个道德上的瑕疵。
威尔逊在演说的最后标榜谐和精神,以此向德国提出呼吁。他表
示美国将根据这个原则建构新的国际秩序,这是历史上从未见过的战
争目标:
“我们不嫉妒其任何成就,或出之学术,或和平之建树,
它在这方面的纪录十分可观且非常令人钦佩。我们不希望伤
害它或以任何方式阻挠其合法之影响力或势力。若它愿与我
们及世上其他爱好和平之国家,在正义、守法及公平交易的
条件下往来,我们便不愿以武力或敌对的贸易措施来打击
它。我们只希望它接受与全世界各民族平等的地位。”
过去从未有人提出过性质如此革命性但执行原则却如此简单的作
战目标。威尔逊构想中的世界是讲原则不讲实力,讲法律不讲利益,
完全与欧洲列强的历史经验与运作方式背道而驰。其中颇具代表性的
一点,即他对他个人及美国在大战中的角色的说法。由于不喜欢“盟
国”这个字眼,他情愿说美国是加入史上最惨烈战争之一的“一边”
( oneside),而威尔逊的作风则仿佛他是主要的调停人。他言下之意此
次作战的目的似乎不为达到特定条件,而是要促成德国的某种态度。
亦即战争是为了感化德国,而不是为了地缘政治的目标。
1918年12月28日,一战休战后,威尔逊在伦敦市政厅讲演时公
开指责均势会制造不安,而且是建立在“虎视眈眈的觊觎及利益的对
立”之上:
“他们(盟国士兵)为除旧迎新而战,旧秩序的核心及
特征便是那不安定的,我们称之为‘均势’的东西,其势力
的均衡是取决于某一方的武力;取决于相对利益间不安定的


平衡。参与这场战争的是来自自由国度的战士,他们决心一


劳永逸地终止此种事体。”
威尔逊说得不错,是欧洲各国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然而导致一次
大战这场灾难的与其说是欧洲追求均势,不如说是因为各国抛弃了均
势。战前欧洲各国的领袖无视于历代维护均势的苦心,放弃了可免于
最后摊牌的定期调整工作,取而代之的是比日后冷战时期更为僵化的
两极世界。当时尚未有核时代冲突一发不可收拾的禁忌。欧洲的领袖
们一方面对均势只是光说不练,另一方面却极力迎合民意当中最强调
民族主义的部分。不论他们在政治上或军事上的作为都不容许有任何
弹性;在维持现状与引发大祸之间缺乏一个安全阀。因此造成种种难
以解决的危机,及一再地公开作势以致到最后骑虎难下。
其实威尔逊确实指出了20世纪若干重大的挑战,尤其是他提出
了如何利用实力来达到和平的问题。但他所提的解决之道总不免本末
颠倒。他认为国与国之间的对立是出于民族不能自决及经济动机。然
而历史上却有许多其他更常见的理由,包括颇普遍的为扩张国家领土
及当政者或统治阶层欲提高声望。威尔逊鄙视这类动机,他深信传播
民主可破解这些动机,而民族自决则可令这些动机不得付诸行动。
威尔逊倡议的集体安全则是假设,各国可团结一致对抗侵略、不
公平行为,或许还有过分的自私自利。1917年初他向参院讲话时表
示,建立各国之间的平等权利,可确定不论各国实力概以集体安全维
护和平的先决条件。
“权利必须奠基于各国共同而非个别的力量,和平则有
待于各国间的调和。领土或资源平等当然不可能;非各国人
民自正常的和平合法发展中获得的平等,也不可能。但权利
平等是最基本的要求。全人类现在所企求的是生活的自由,
不是势力的均衡。”
在他所提倡的世界秩序中,反侵略是基于道德判断而非地缘政治
的需求。各国应追究的是某个行为是否正当,不是有没有威胁性。美
国的盟国对此新鲜主张虽不太能接受,但实在无力于表示反对。盟国
知道或是自以为知道如何根据各自的实力计算出平衡点;但对于其本
身或别人是否能够根据道德准则来估算平衡点却没有把握。


在美国参战之前,欧洲各民主国从不敢公开对威尔逊的主张表示
怀疑,更不遗余力地迎合他希望他加入阵营。到美国果真加入协约国
后,它们已走投无路。英、法、俄三国的力量仍不足以胜过德国,而
俄国革命后,它们担心美国的加入充其量只能弥补俄国的退却。德俄
签订的布列斯特一立托夫斯克条约,显露出德国对战败国的待遇是什
么。英、法对万一德国获胜忧心忡忡,因此不愿与怀抱理想主义的美
国伙伴争辩作战的目标。
战后协约国觉得比较有可能表达保留意见。而且若联盟关系因而
有变,那也不会是欧洲的协约首次在获胜后出现紧张或破裂(维也纳
会议即曾经历战胜国相互扬言不惜一战的阶段)。然而,一次大战各
胜利国在战后已是民穷财尽,对美国这个巨人仍相当依赖,因此不敢
与美国争辩或得罪美国以致其退出和平过程。
法国尤其是如此,它发现自己的处境十分悲哀。两百年来法国拼
命想取得欧洲主人翁的地位,但大战结束后,却连能不能保卫自己的
疆土免于战败的德国的侵犯,都不再有信心。法国领袖们直觉地意识
到,残破的法国已无力于围堵德国。战争使法国国力枯竭,和平却似
乎预兆着更多的灾难。法国先前是为生存而战,现在则为国格而挣
扎。它害怕没有外援,但它最强大的盟国所主张的和平原则,却把安
全变做了司法程序。
胜利使法国真切地觉悟到它为报复付出太高的代价,且近百年来
国力一直在消耗中。唯有法国心知肚明自己与德国比起来是多么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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