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选 第94节
本篇歌颂了汉武帝时出使匈奴的苏武在敌人威胁利诱之下，坚持民族气节，始终不屈的爱国主义精神。作者把忠于国家民族的苏武的形象描绘得真实而生动，写出苏武临危不屈，不但不为利禄所动，反而力斥叛国降敌的可耻，宣扬国家力量的强大，使敌人也不得不折服，而不敢加害于他。文中描写苏武处于穷厄絶食的险恶环境中，始终坚决刚毅，不移其志，这种高风亮节，正气凛然，具体地表现出我国人民优秀的民族气节。我们读后，自然而然会对这位留居匈奴十九年、富有爱国精神的人物发生景仰的心情。但文中作者对投降匈奴的李陵，却抱着同情的态度，这是我们应该加以批判的。
武字子卿 〔1〕 。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 〔2〕 ，稍迁至栘中厩监 〔3〕 。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 〔4〕 ，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 〔5〕 等前后十余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天汉元年 〔6〕 ，且鞮侯单于 〔7〕 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 〔8〕 也。”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 〔9〕 ，使持节 〔10〕 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 〔11〕 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 〔12〕 。
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 〔13〕 。缑王者，昆邪王 〔14〕 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 〔15〕 没胡中，及卫律 〔16〕 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 〔17〕 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 〔18〕 ，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 〔19〕 。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20〕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 〔21〕 。”欲自杀，胜、惠共止之。
注释
〔1〕 武字子卿：本篇从《李广苏建传》中节选来的，所以此处不写姓。
〔2〕 “以父任”两句：因父亲苏建有功封平陵侯，苏武和兄苏嘉、弟苏贤都做郎。郎，官名，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之分，职掌守卫宫廷和随从车驾等。汉制：官俸二千石以上者，得任其子为郎。
〔3〕 栘（yí移）：树名，即唐棣。汉宫有栘园，园中有马厩。监：主管马厩的官。
〔4〕 相窥观：互相窥探虚实。
〔5〕 郭吉、路充国：汉武帝时人，都曾出使匈奴。
〔6〕 天汉元年：汉武帝即位的第四十一年（前一○○）。
〔7〕 且鞮（jū dī驹低）侯单于：匈奴乌维单于的兄弟，于天汉元年初立为单于。
〔8〕 丈人行：长辈；行，辈。
〔9〕 中郎将：官名，地位次于将军，秦代设置。
〔10〕 节：古代使臣所持的信物。以竹为之，上饰以旄（牦牛尾），谓之旄节。
〔11〕 厚赂：赠予丰富的财物。
〔12〕 假吏：临时兼充的使臣属吏。常惠：太原人，随苏武出使匈奴，后与武同时返国。募士：招募来的兵士。斥候：负责守卫侦察的哨兵。俱：一道出发。
〔13〕 会：适逢，恰当。缑王：匈奴的一个王。长水：水名，在今陕西省蓝田西北，流经长安东南；长水虞常，言虞常为长水人。
〔14〕 昆邪王：匈奴的一个王。
〔15〕 浞野侯：即赵破奴，破奴曾与匈奴战，后战败为匈奴所掳，降匈奴，后又逃归，因罪灭族。
〔16〕 卫律：本长水胡人，生长于汉，与协律都尉李延年友善，延年曾推荐其出使匈奴，后归国，适逢李延年得罪，律怕受牵连，乃逃往匈奴，匈奴封他为丁灵王。
〔17〕 阏氏（yān zhī烟支）：匈奴王后之称。
〔18〕 “常能为汉”句：我能替汉朝效劳，暗藏了弓箭，准备把卫律射死。
〔19〕 其一人夜亡，告之：其中有一人连夜逃走，向匈奴告发。
〔20〕 虞常生得：虞常被匈奴活捉。
〔21〕 “见犯乃死”两句：见犯，被侮辱；乃，才；重，更加；负国，对不起国家。指有辱祖国。
虞常果引张胜 〔1〕 。单于怒，召诸贵人 〔2〕 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 〔3〕 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 〔4〕 ？宜皆降之 〔5〕 。”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 〔6〕 。武谓惠等：“屈节辱命 〔7〕 ，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 〔8〕 。凿地为坎，置煴火 〔9〕 ，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 〔10〕 。武气絶，半日复息 〔11〕 。惠等哭，舆归营 〔12〕 。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 〔13〕 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 〔14〕 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 〔15〕 ，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 〔16〕 。”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 〔17〕 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 〔18〕 ，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 〔19〕 ，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女 〔20〕 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 〔21〕 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 〔22〕 ，何以女为见 〔23〕 ！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 〔24〕 ，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 〔25〕 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 〔26〕 武，置大窖中，絶不飮食 〔27〕 。天雨雪 〔28〕 ，武卧啮雪与旃 〔29〕 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 〔30〕 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 〔31〕 。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 〔32〕 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 〔33〕 。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34〕 。积五六年，单于弟于靬王弋射 〔35〕 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 〔36〕 ，于靬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 〔37〕 、穹庐 〔38〕 。王死，后人众徙去 〔39〕 。其冬，丁令 〔40〕 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注释
〔1〕 果引张胜：果然把张胜牵连上了。
〔2〕 贵人：贵族。
〔3〕 左伊秩訾：匈奴王号。
〔4〕 加：加重。
〔5〕 宜皆降之：应该让他们都投降。
〔6〕 受辞：受审。
〔7〕 屈节辱命：屈辱了使臣的节操和国家的使命。
〔8〕 自抱持武：亲自把苏武抱住。驰召医：命人骑着马去找医生。
〔9〕 煴火：微弱无焰的火。
〔10〕 “蹈其背”句：用脚踏其背使血流出，不让血淤积体内为害。
〔11〕 息：呼吸。
〔12〕 舆归营：把苏武抬回汉使的营账。
〔13〕 收系：逮捕监禁。
〔14〕 会论：共同判罪。
〔15〕 近臣：左右之臣，卫律自称。
〔16〕 相坐：连带治罪。
武字子卿 〔1〕 。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 〔2〕 ，稍迁至栘中厩监 〔3〕 。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 〔4〕 ，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 〔5〕 等前后十余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天汉元年 〔6〕 ，且鞮侯单于 〔7〕 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 〔8〕 也。”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 〔9〕 ，使持节 〔10〕 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 〔11〕 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 〔12〕 。
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 〔13〕 。缑王者，昆邪王 〔14〕 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 〔15〕 没胡中，及卫律 〔16〕 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 〔17〕 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 〔18〕 ，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 〔19〕 。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20〕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 〔21〕 。”欲自杀，胜、惠共止之。
注释
〔1〕 武字子卿：本篇从《李广苏建传》中节选来的，所以此处不写姓。
〔2〕 “以父任”两句：因父亲苏建有功封平陵侯，苏武和兄苏嘉、弟苏贤都做郎。郎，官名，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之分，职掌守卫宫廷和随从车驾等。汉制：官俸二千石以上者，得任其子为郎。
〔3〕 栘（yí移）：树名，即唐棣。汉宫有栘园，园中有马厩。监：主管马厩的官。
〔4〕 相窥观：互相窥探虚实。
〔5〕 郭吉、路充国：汉武帝时人，都曾出使匈奴。
〔6〕 天汉元年：汉武帝即位的第四十一年（前一○○）。
〔7〕 且鞮（jū dī驹低）侯单于：匈奴乌维单于的兄弟，于天汉元年初立为单于。
〔8〕 丈人行：长辈；行，辈。
〔9〕 中郎将：官名，地位次于将军，秦代设置。
〔10〕 节：古代使臣所持的信物。以竹为之，上饰以旄（牦牛尾），谓之旄节。
〔11〕 厚赂：赠予丰富的财物。
〔12〕 假吏：临时兼充的使臣属吏。常惠：太原人，随苏武出使匈奴，后与武同时返国。募士：招募来的兵士。斥候：负责守卫侦察的哨兵。俱：一道出发。
〔13〕 会：适逢，恰当。缑王：匈奴的一个王。长水：水名，在今陕西省蓝田西北，流经长安东南；长水虞常，言虞常为长水人。
〔14〕 昆邪王：匈奴的一个王。
〔15〕 浞野侯：即赵破奴，破奴曾与匈奴战，后战败为匈奴所掳，降匈奴，后又逃归，因罪灭族。
〔16〕 卫律：本长水胡人，生长于汉，与协律都尉李延年友善，延年曾推荐其出使匈奴，后归国，适逢李延年得罪，律怕受牵连，乃逃往匈奴，匈奴封他为丁灵王。
〔17〕 阏氏（yān zhī烟支）：匈奴王后之称。
〔18〕 “常能为汉”句：我能替汉朝效劳，暗藏了弓箭，准备把卫律射死。
〔19〕 其一人夜亡，告之：其中有一人连夜逃走，向匈奴告发。
〔20〕 虞常生得：虞常被匈奴活捉。
〔21〕 “见犯乃死”两句：见犯，被侮辱；乃，才；重，更加；负国，对不起国家。指有辱祖国。
虞常果引张胜 〔1〕 。单于怒，召诸贵人 〔2〕 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 〔3〕 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 〔4〕 ？宜皆降之 〔5〕 。”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 〔6〕 。武谓惠等：“屈节辱命 〔7〕 ，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 〔8〕 。凿地为坎，置煴火 〔9〕 ，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 〔10〕 。武气絶，半日复息 〔11〕 。惠等哭，舆归营 〔12〕 。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 〔13〕 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 〔14〕 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 〔15〕 ，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 〔16〕 。”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 〔17〕 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 〔18〕 ，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 〔19〕 ，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女 〔20〕 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 〔21〕 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 〔22〕 ，何以女为见 〔23〕 ！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 〔24〕 ，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 〔25〕 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 〔26〕 武，置大窖中，絶不飮食 〔27〕 。天雨雪 〔28〕 ，武卧啮雪与旃 〔29〕 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 〔30〕 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 〔31〕 。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 〔32〕 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 〔33〕 。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34〕 。积五六年，单于弟于靬王弋射 〔35〕 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 〔36〕 ，于靬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 〔37〕 、穹庐 〔38〕 。王死，后人众徙去 〔39〕 。其冬，丁令 〔40〕 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注释
〔1〕 果引张胜：果然把张胜牵连上了。
〔2〕 贵人：贵族。
〔3〕 左伊秩訾：匈奴王号。
〔4〕 加：加重。
〔5〕 宜皆降之：应该让他们都投降。
〔6〕 受辞：受审。
〔7〕 屈节辱命：屈辱了使臣的节操和国家的使命。
〔8〕 自抱持武：亲自把苏武抱住。驰召医：命人骑着马去找医生。
〔9〕 煴火：微弱无焰的火。
〔10〕 “蹈其背”句：用脚踏其背使血流出，不让血淤积体内为害。
〔11〕 息：呼吸。
〔12〕 舆归营：把苏武抬回汉使的营账。
〔13〕 收系：逮捕监禁。
〔14〕 会论：共同判罪。
〔15〕 近臣：左右之臣，卫律自称。
〔16〕 相坐：连带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