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选 第85节
元朔六年 〔9〕 ，广复为后将军 〔10〕 ，从大将军 〔11〕 军出定襄 〔12〕 ，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 〔13〕 ，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 〔14〕 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 〔15〕 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 〔16〕 ，出其左右而还 〔17〕 ，告广曰：“胡虏易与 〔18〕 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 〔19〕 ，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 〔20〕 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 〔21〕 ，杀数人，胡虏益解 〔22〕 。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 〔23〕 ，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 〔24〕 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 〔25〕 ，无赏。
注释
〔1〕 猨臂：猿，即“猿”，据说通臂猿的两臂能自由延伸，因此，形容人的双臂长而灵活自由的像猿臂。
〔2〕 天性：天赋的本能，指李广身材高大又长着猿臂。
〔3〕 讷口：不善于讲话。
〔4〕 阔狭：远近。射阔狭以饮：比射箭的远近，不胜的罚酒。
〔5〕 竟死：一直到死。
〔6〕 乏絶之处：行军到粮水缺乏的地方。
〔7〕 宽缓不苛：宽大、松缓，不苛刻部下。
〔8〕 石建：见本书页二六八注〔一八〕。
〔9〕 元朔：汉武帝年号。六年：公元前一二三年。
〔10〕 后将军：当时设有前、后、左、右四将军，职位次于上卿。
〔11〕 大将军：汉时职位最高、比于三公的将军有四：一、大将军；二、骠骑将军；三、车骑将军；四、卫将军。当时任大将军的是汉武帝皇后卫子夫的同母弟卫青。
〔12〕 定襄：郡名，约当今山西省右玉以北，包括内蒙古自治区之西南部。
〔13〕 中首虏率：斩杀敌人首级的数目合于封侯的标准。中：合格。率：规格，标准。
〔14〕 博望：汉置县，在今河南省南阳东北。张骞：汉中人，武帝时因通西域有功，封为博望侯。
〔15〕 左贤王：匈奴单于手下的统帅，时匈奴设有左、右贤王。
〔16〕 直贯胡骑：一直穿过匈奴的围骑。
〔17〕 出其左右而还：抄过匈奴队伍的左右两边，又回到自己的阵地。
〔18〕 易与：容易对付。
〔19〕 圜：“圆”的本字。圜陈：圆形的阵势。外向：列阵的士兵面部向外。
〔20〕 持满：拉满了弓。
〔21〕 大黄：大号的黄肩弩，是当时最能射远的武器。裨将：协助主将作战的将领。
〔22〕 益解：渐渐松懈。解，通“懈”。
〔23〕 罢：同“疲”。
〔24〕 留迟后期：延误行期，失去联系。
〔25〕 军功自如：杀敌有功，自己伤亡很多，功过相抵。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 〔1〕 。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军 〔2〕 ，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 〔3〕 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 〔4〕 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 〔5〕 ，官不过九卿 〔6〕 ；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 〔7〕 。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 〔8〕 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 〔9〕 ，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 〔10〕 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 〔11〕 。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广即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 〔12〕 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 〔13〕 。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 〔14〕 ，臣愿居前，先死单于 〔15〕 ！”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 〔16〕 ，以为李广老，数奇 〔17〕 ，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18〕 。而是时公孙敖 〔19〕 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辞 〔20〕 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 〔21〕 ，曰：“急诣部，如书 〔22〕 ！”广不谢 〔23〕 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 〔24〕 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 〔25〕 ，或失道 〔26〕 ，后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絶幕 〔27〕 ，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 〔28〕 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 〔29〕 。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 〔30〕 。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31〕 。”至莫府 〔32〕 ，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33〕 ！”遂引刀自刭 〔34〕 。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注释
〔1〕 代相：代国的相。代，见本书页二七三注〔三○〕“代郡”，代郡一度改为侯国。相：侯国的最高长官。
〔2〕 元朔五年：公元前一二四年。轻车将军：将军称号的一种。
〔3〕 乐安：县名，在今山东博兴之北。
〔4〕 元狩：汉武帝年号。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公孙弘：薛（今山东省滕县）人。武帝初，举贤良，对策第一，拜博士。元朔中为丞相，封平津（今河北省盐山之南）侯。
〔5〕 爵邑：封侯和赐给食邑。
〔6〕 九卿：即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内史、少府。官不过九卿：李广官做到卫尉、郎中令（掌管当时宫廷掖门和警卫工作），故云。
〔7〕 三公：是当时职位最高的官，即丞相（又称大司徒）、太尉（又称大司马）、御史大夫（又称大司空）。指李蔡封乐安侯，为丞相。
〔8〕 望气：占候，望星象卜吉凶。王朔：人名，善于占候。燕语：私语，私下交谈。
〔9〕 后人：落他人之后。
〔10〕 骠骑将军：指霍去病，他是卫青姊姊的儿子，以击匈奴功封冠军侯，这时为骠骑将军。
〔11〕 广数自请行：李广数次自动奏请随军征战。
〔12〕 右将军：时右将军为主爵都尉赵食其（yì jī异基）。
〔13〕 其势不屯行：形势不能并队进行。
〔14〕 “结发”两句：自幼就与匈奴作战，如今才有一个机会可以碰到单于的主力。结发：年轻时把头发绾起。
〔15〕 先死单于：先同单于决一死战。
注释
〔1〕 猨臂：猿，即“猿”，据说通臂猿的两臂能自由延伸，因此，形容人的双臂长而灵活自由的像猿臂。
〔2〕 天性：天赋的本能，指李广身材高大又长着猿臂。
〔3〕 讷口：不善于讲话。
〔4〕 阔狭：远近。射阔狭以饮：比射箭的远近，不胜的罚酒。
〔5〕 竟死：一直到死。
〔6〕 乏絶之处：行军到粮水缺乏的地方。
〔7〕 宽缓不苛：宽大、松缓，不苛刻部下。
〔8〕 石建：见本书页二六八注〔一八〕。
〔9〕 元朔：汉武帝年号。六年：公元前一二三年。
〔10〕 后将军：当时设有前、后、左、右四将军，职位次于上卿。
〔11〕 大将军：汉时职位最高、比于三公的将军有四：一、大将军；二、骠骑将军；三、车骑将军；四、卫将军。当时任大将军的是汉武帝皇后卫子夫的同母弟卫青。
〔12〕 定襄：郡名，约当今山西省右玉以北，包括内蒙古自治区之西南部。
〔13〕 中首虏率：斩杀敌人首级的数目合于封侯的标准。中：合格。率：规格，标准。
〔14〕 博望：汉置县，在今河南省南阳东北。张骞：汉中人，武帝时因通西域有功，封为博望侯。
〔15〕 左贤王：匈奴单于手下的统帅，时匈奴设有左、右贤王。
〔16〕 直贯胡骑：一直穿过匈奴的围骑。
〔17〕 出其左右而还：抄过匈奴队伍的左右两边，又回到自己的阵地。
〔18〕 易与：容易对付。
〔19〕 圜：“圆”的本字。圜陈：圆形的阵势。外向：列阵的士兵面部向外。
〔20〕 持满：拉满了弓。
〔21〕 大黄：大号的黄肩弩，是当时最能射远的武器。裨将：协助主将作战的将领。
〔22〕 益解：渐渐松懈。解，通“懈”。
〔23〕 罢：同“疲”。
〔24〕 留迟后期：延误行期，失去联系。
〔25〕 军功自如：杀敌有功，自己伤亡很多，功过相抵。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 〔1〕 。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军 〔2〕 ，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 〔3〕 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 〔4〕 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 〔5〕 ，官不过九卿 〔6〕 ；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 〔7〕 。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 〔8〕 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 〔9〕 ，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 〔10〕 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 〔11〕 。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广即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 〔12〕 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 〔13〕 。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 〔14〕 ，臣愿居前，先死单于 〔15〕 ！”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 〔16〕 ，以为李广老，数奇 〔17〕 ，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18〕 。而是时公孙敖 〔19〕 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辞 〔20〕 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 〔21〕 ，曰：“急诣部，如书 〔22〕 ！”广不谢 〔23〕 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 〔24〕 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 〔25〕 ，或失道 〔26〕 ，后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絶幕 〔27〕 ，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 〔28〕 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 〔29〕 。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 〔30〕 。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31〕 。”至莫府 〔32〕 ，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33〕 ！”遂引刀自刭 〔34〕 。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注释
〔1〕 代相：代国的相。代，见本书页二七三注〔三○〕“代郡”，代郡一度改为侯国。相：侯国的最高长官。
〔2〕 元朔五年：公元前一二四年。轻车将军：将军称号的一种。
〔3〕 乐安：县名，在今山东博兴之北。
〔4〕 元狩：汉武帝年号。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公孙弘：薛（今山东省滕县）人。武帝初，举贤良，对策第一，拜博士。元朔中为丞相，封平津（今河北省盐山之南）侯。
〔5〕 爵邑：封侯和赐给食邑。
〔6〕 九卿：即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内史、少府。官不过九卿：李广官做到卫尉、郎中令（掌管当时宫廷掖门和警卫工作），故云。
〔7〕 三公：是当时职位最高的官，即丞相（又称大司徒）、太尉（又称大司马）、御史大夫（又称大司空）。指李蔡封乐安侯，为丞相。
〔8〕 望气：占候，望星象卜吉凶。王朔：人名，善于占候。燕语：私语，私下交谈。
〔9〕 后人：落他人之后。
〔10〕 骠骑将军：指霍去病，他是卫青姊姊的儿子，以击匈奴功封冠军侯，这时为骠骑将军。
〔11〕 广数自请行：李广数次自动奏请随军征战。
〔12〕 右将军：时右将军为主爵都尉赵食其（yì jī异基）。
〔13〕 其势不屯行：形势不能并队进行。
〔14〕 “结发”两句：自幼就与匈奴作战，如今才有一个机会可以碰到单于的主力。结发：年轻时把头发绾起。
〔15〕 先死单于：先同单于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