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选 第76节
〔23〕 腐心：恨极的形容词，犹言心中积恨难消，以至于心都要给熬碎了。
〔24〕 函封：用匣子装起来。函，匣子，此作动词用。
于是太子豫 〔1〕 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 〔2〕 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淬之 〔3〕 ；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4〕 。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 〔5〕 。乃令秦舞阳为副 〔6〕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 〔7〕 。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竖子也 〔8〕 。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 〔9〕 。”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 〔10〕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征 〔11〕 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 〔12〕 忼慨，士皆瞋目 〔13〕 ，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 〔14〕 。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 〔15〕 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 〔16〕 ，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于期之头，乃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 〔17〕 。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 〔18〕 ，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 〔19〕 樊于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 〔20〕 ，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 〔21〕 。愿大王少假借之 〔22〕 ，使得毕使 〔23〕 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 〔24〕 之。秦王发图 〔25〕 ，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 〔26〕 ，袖絶；拔剑，剑长，操其室 〔27〕 ，时惶急，剑坚 〔28〕 ，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 〔29〕 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 〔30〕 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 〔31〕 荆轲也。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 〔32〕 。”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 〔33〕 ，乃引其匕首以擿 〔34〕 秦王，不中，中铜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 〔35〕 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 〔36〕 ，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镒 〔37〕 ，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注释
〔1〕 豫：同“预”。
〔2〕 徐夫人：姓徐，名夫人，并非女性。
〔3〕 淬（cuì翠）：把铁烧红浸入水中，使它坚硬。以药淬之：用毒药淬炼过。
〔4〕 “血濡缕”两句：濡，沾染；缕，细丝。匕首上只要沾到人的一丝血，那人就立即死去。
〔5〕 忤视：逆视。
〔6〕 副：助手。
〔7〕 为治行：替他准备行装。
〔8〕 “何太子”三句：怎么您这样派遣呢！去而不能回来复命（指不能完成刺秦王的任务）是无能的小子啊。坚子：小子。
〔9〕 请辞决矣：就此告别了。
〔10〕 既祖，取道：祭过路神，饯行（即饮祭神酒）已毕，开始上路。祖，祭路神。
〔11〕 变征（zhǐ止）：乐调名，相当于西乐的Ｆ调，调声悲凉。
〔12〕 羽声：羽调，相当于西乐的Ａ调，声音高亢。
〔13〕 瞋目：因激愤而瞪着眼睛。
〔14〕 中庶子：秦官，掌管宫中车马之类的事务，是一种亲近君主的官。蒙嘉：秦王宠臣。
〔15〕 振怖：恐惧。
〔16〕 给贡职如郡县：纳贡应差像直属郡县一样。
〔17〕 使使以闻大王：派遣使者来禀告大王。
〔18〕 九宾：最隆重的礼节，见本书页二三四注〔一七〕。
〔19〕 奉：捧。
〔20〕 陛：宫殿的台阶。
〔21〕 振慑：恐惧而战栗。
〔22〕 少假借之：稍为宽容他些。
〔23〕 毕使：完成使命。
〔24〕 奏：进献。
〔25〕 发图：打开地图。
〔26〕 自引而起：自动退避而迅速抽身站起。
〔27〕 操其室：握着剑鞘。
〔28〕 剑坚：剑在鞘内插得很紧。
〔29〕 卒：同“猝”。
〔30〕 诸郎中：指宫廷里的侍卫人员。
〔31〕 提：投掷。
〔32〕 负剑：把剑推到背后，反手拔之。
〔33〕 废：残废。
〔34〕 擿（zhí直）：掷。
〔35〕 箕踞：伸两腿而坐，其形如畚箕。这是傲视对方的态度。
〔36〕 当坐者：应当坐罪受罚的人。差（cī疵）：等次、差别。
〔37〕 镒：一镒合今二十四市两。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 〔1〕 ，诏王剪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 〔2〕 。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 〔3〕 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 〔4〕 。”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 〔5〕 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
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 〔6〕 ，匿作于宋子 〔7〕 。久之，作苦 〔8〕 ，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偟不能去 〔9〕 ，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 〔10〕 。”家丈人 〔11〕 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 〔12〕 ，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 〔13〕 ，更容貌 〔14〕 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 〔15〕 ，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 〔16〕 ，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 〔17〕 ，乃矐其目 〔18〕 。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扑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24〕 函封：用匣子装起来。函，匣子，此作动词用。
于是太子豫 〔1〕 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 〔2〕 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淬之 〔3〕 ；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4〕 。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 〔5〕 。乃令秦舞阳为副 〔6〕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 〔7〕 。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竖子也 〔8〕 。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 〔9〕 。”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 〔10〕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征 〔11〕 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 〔12〕 忼慨，士皆瞋目 〔13〕 ，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 〔14〕 。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 〔15〕 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 〔16〕 ，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于期之头，乃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 〔17〕 。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 〔18〕 ，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 〔19〕 樊于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 〔20〕 ，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 〔21〕 。愿大王少假借之 〔22〕 ，使得毕使 〔23〕 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 〔24〕 之。秦王发图 〔25〕 ，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 〔26〕 ，袖絶；拔剑，剑长，操其室 〔27〕 ，时惶急，剑坚 〔28〕 ，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 〔29〕 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 〔30〕 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 〔31〕 荆轲也。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 〔32〕 。”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 〔33〕 ，乃引其匕首以擿 〔34〕 秦王，不中，中铜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 〔35〕 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 〔36〕 ，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镒 〔37〕 ，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注释
〔1〕 豫：同“预”。
〔2〕 徐夫人：姓徐，名夫人，并非女性。
〔3〕 淬（cuì翠）：把铁烧红浸入水中，使它坚硬。以药淬之：用毒药淬炼过。
〔4〕 “血濡缕”两句：濡，沾染；缕，细丝。匕首上只要沾到人的一丝血，那人就立即死去。
〔5〕 忤视：逆视。
〔6〕 副：助手。
〔7〕 为治行：替他准备行装。
〔8〕 “何太子”三句：怎么您这样派遣呢！去而不能回来复命（指不能完成刺秦王的任务）是无能的小子啊。坚子：小子。
〔9〕 请辞决矣：就此告别了。
〔10〕 既祖，取道：祭过路神，饯行（即饮祭神酒）已毕，开始上路。祖，祭路神。
〔11〕 变征（zhǐ止）：乐调名，相当于西乐的Ｆ调，调声悲凉。
〔12〕 羽声：羽调，相当于西乐的Ａ调，声音高亢。
〔13〕 瞋目：因激愤而瞪着眼睛。
〔14〕 中庶子：秦官，掌管宫中车马之类的事务，是一种亲近君主的官。蒙嘉：秦王宠臣。
〔15〕 振怖：恐惧。
〔16〕 给贡职如郡县：纳贡应差像直属郡县一样。
〔17〕 使使以闻大王：派遣使者来禀告大王。
〔18〕 九宾：最隆重的礼节，见本书页二三四注〔一七〕。
〔19〕 奉：捧。
〔20〕 陛：宫殿的台阶。
〔21〕 振慑：恐惧而战栗。
〔22〕 少假借之：稍为宽容他些。
〔23〕 毕使：完成使命。
〔24〕 奏：进献。
〔25〕 发图：打开地图。
〔26〕 自引而起：自动退避而迅速抽身站起。
〔27〕 操其室：握着剑鞘。
〔28〕 剑坚：剑在鞘内插得很紧。
〔29〕 卒：同“猝”。
〔30〕 诸郎中：指宫廷里的侍卫人员。
〔31〕 提：投掷。
〔32〕 负剑：把剑推到背后，反手拔之。
〔33〕 废：残废。
〔34〕 擿（zhí直）：掷。
〔35〕 箕踞：伸两腿而坐，其形如畚箕。这是傲视对方的态度。
〔36〕 当坐者：应当坐罪受罚的人。差（cī疵）：等次、差别。
〔37〕 镒：一镒合今二十四市两。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 〔1〕 ，诏王剪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 〔2〕 。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 〔3〕 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 〔4〕 。”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 〔5〕 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
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 〔6〕 ，匿作于宋子 〔7〕 。久之，作苦 〔8〕 ，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偟不能去 〔9〕 ，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 〔10〕 。”家丈人 〔11〕 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 〔12〕 ，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 〔13〕 ，更容貌 〔14〕 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 〔15〕 ，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 〔16〕 ，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 〔17〕 ，乃矐其目 〔18〕 。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扑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