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选 第23节

触詟说赵太后（《赵策》）

赵惠文王死后，子孝成王立，因为孝成王年少，由惠文王的妻子赵威后执政。秦国这时派兵围攻赵国，赵向齐国求救。齐国虽答应救赵，但却要求威后把她的幼子长安君送到齐国去作人质。赵太后爱糼子心切，拒絶这个要求。赵国大臣们纷纷向她进谏，她却执意不肯。最后，左师触詟（zhé哲）用非常委婉曲折的言词去打动她，终于使赵太后接受了齐国的条件，把长安君送去。

文中描写触詟说服赵太后的过程，是非常形象生动的，他顺着当时赵太后的爱子心情，以叙家常的方式，由侧面到反面，层层比较，步步深入地说下去，处处是体贴太后，而又处处环绕着他进谏的主题，突出地表现了触詟善于进谏的才能。同时，文中用简洁的语言，还生动细腻地刻画出触詟与赵太后在当时的心情。

赵太后新用事 〔1〕 ，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 〔2〕 为质 〔3〕 ，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 〔4〕 ：“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 〔5〕 必唾其面。”

左师触詟 〔6〕 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之 〔7〕 。入而徐趋 〔8〕 ，至而自谢 〔9〕 ，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 〔10〕 ，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 〔11〕 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 〔12〕 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 〔13〕 乎？”曰：“恃鬻 〔14〕 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 〔15〕 ，日三四里，少益嗜食 〔16〕 ，和于身 〔17〕 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18〕 。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 〔19〕 舒祺，最少，不肖 〔20〕 。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 〔21〕 ，没死以闻 〔22〕 ！”太后曰：“敬诺 〔23〕 ！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 〔24〕 。”太后曰：“丈夫 〔25〕 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 〔26〕 。”太后笑曰：“妇人异甚 〔27〕 。”对曰：“老臣窃以为媪 〔28〕 之爱燕后 〔29〕 ，贤于 〔30〕 长安君。”曰：“君过矣 〔31〕 ！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32〕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 〔33〕 ，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 〔34〕 ！’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 〔35〕 ？”太后曰：“然。”

注释

〔1〕 用事：执政。

〔2〕 长安君：赵太后幼子，长安君是他的封号。

〔3〕 质：抵押。当时各国之间结盟时，要派地位重要的人物去作人身抵押，以表示信任。

〔4〕 明谓左右：明确地告诉她的臣子们。

〔5〕 老妇：赵太后自称。

〔6〕 左师：官名。触詟：人名。

〔7〕 盛气而揖（yī一）之：带着很生气的样子来接待他。揖：拱手见礼，即接待的意思，据清人王念孙考证，“揖”是“胥”字之误，“胥”同“须”，等待的意思。这一解释比较合理。

〔8〕 徐趋：慢慢地往前跑。当时，臣见君，应该疾走上前拜见，触詟的脚有病，所以跑得很慢。

〔9〕 自谢：自己先谢罪。

〔10〕 窃自恕：私下里原谅自己。

〔11〕 郄（xì细）：同“隙”。这里指因操劳过度身体不舒服。

〔12〕 恃：依仗。辇：专供国君乘坐的车子。

〔13〕 衰：减少。

〔14〕 鬻：同“粥”。

〔15〕 强步：勉强走路。

〔16〕 少益嗜食：少增食欲。

〔17〕 和于身：使身体顺适。

〔18〕 色少解：太后神色略为缓和了些。解，同“懈”，松懈。

〔19〕 贱息，谦称自己的儿子；息，儿子。

〔20〕 不肖：子不似父，不能继承父业。引申作不成材讲，这是触詟代儿子谦虚的话。

〔21〕 “愿令”两句：当时王宫侍卫全穿黑色衣服，“黑衣”即指侍卫。这句说，希望能让我的儿子舒祺当上王宫的侍卫。

〔22〕 没死以闻：没，犹“昧”，冒昧的意思。这句说，冒着死罪把这个请求说给太后听。

〔23〕 敬诺：遵命。

〔24〕 “愿及”句：填沟壑，指死。这句说，希望在自己没有死以前把儿子的事托嘱给太后。

〔25〕 丈夫：男子。

〔26〕 甚于妇人：比妇人还厉害。

〔27〕 妇人异甚：妇人对幼子的爱特别深。

〔28〕 媪（ǎo袄）：对年老妇女的尊称。

〔29〕 燕后：指太后的女儿，她嫁到燕国为后。

〔30〕 贤于：胜过。


〔31〕 过矣：错了。

〔32〕 为之计深远：为儿女作长远的打算。

〔33〕 持其踵，为之泣：意即在后面攀着车子哭泣。踵，古时车后承轸木之后端。此处即指车的后部。

〔34〕 必勿使反：反，同“返”。古代诸侯之女嫁到别国，只有被废或亡国，才能回到父母之国。这句说：太后在祭祀时，代燕后祷告，使她不要被送回来。

〔35〕 “岂非”句：岂不是替燕后作长远的打算，使她有子有孙，在燕国相继为王吗？


左师公曰：“今三世 〔1〕 以前，至于赵之为赵 〔2〕 ，赵主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 〔3〕 ？”曰：“无有。”曰：“微独赵 〔4〕 ，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 〔5〕 ，而挟重器 〔6〕 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 〔7〕 ，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 〔8〕 ？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 〔9〕 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 〔10〕 ，质于齐。齐兵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