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选 第150节

〔13〕 戚：忧愁的样子。

〔14〕 若毒之乎：你觉得干这件事很痛苦吗？

〔15〕 莅事者：管这件事的官吏，指地方官。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 〔1〕 曰：“君将哀而生之乎 〔2〕 ？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 〔3〕 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 〔4〕 。殚 〔5〕 其地之出，竭其庐 〔6〕 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 〔7〕 ，触风雨，犯 〔8〕 寒暑，呼嘘毒疠 〔9〕 ，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 〔10〕 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 〔11〕 而起，视其缶 〔12〕 ，而吾蛇尚存，则弛然 〔13〕 而卧。谨食之 〔14〕 ，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 〔15〕 。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 〔16〕 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 〔17〕 。”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 〔18〕 者得焉。

注释

〔1〕 汪然出涕：眼泪满眶的样子。

〔2〕 “君将”句：你是哀怜我，要我活下去吗？

〔3〕 病：这里作“困苦不堪”讲。

〔4〕 蹙：窘迫。

〔5〕 殚：尽。

〔6〕 庐：家。

〔7〕 顿踣：由于劳累困顿以致倒毙。

〔8〕 犯：冒。

〔9〕 呼嘘毒疠：呼吸毒气。疠，指疫气。

〔10〕 隳（huī辉）突：骚扰。

〔11〕 恂恂：小心谨慎。

〔12〕 缶：瓦罐。

〔13〕 弛：放松；弛然：放心的样子。

〔14〕 谨食之：小心地喂养它。

〔15〕 以尽吾齿：这样来度过我的岁月。齿，这里指年龄。

〔16〕 熙熙：快乐的样子。

〔17〕 苛政猛于虎：苛酷的政令比老虎还凶猛。语见《礼记·檀弓》。

〔18〕 人风：即民风。　　（刘瑞莲 注）


种树郭橐驼传

本文是一篇寓言体的文章。作者通过郭橐驼能顺应树木自然生长的天性，因而所培植的树木特别成功，指出当时施政者也该适应人民生活的要求，不要去骚扰人民，给人民造成危害。

郭橐驼 〔1〕 ，不知始何名。病偻 〔2〕 ，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 〔3〕 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家富人为观游 〔4〕 ，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蚤实以蕃 〔5〕 。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 〔6〕 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 〔7〕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 〔8〕 。既然已 〔9〕 ，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 〔10〕 ，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 〔11〕 。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 〔12〕 。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雠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 〔13〕 ，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 〔14〕 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 〔15〕 尔植，督尔获，蚤缲而绪，蚤织而缕 〔16〕 ，字而幼孩，遂而鸡豚 〔17〕 。’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 〔18〕 饔 〔19〕 以劳 〔20〕 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 〔21〕 ；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嘻曰：“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 〔22〕 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

注释

〔1〕 橐驼（tuótuó驼驮）：即骆驼，背上有肉突起。种树的郭某，因为驼背，故名。

〔2〕 偻（lóu楼）：背脊弯曲叫偻。

〔3〕 长安：唐代都城，故城在今陕西西安东北。

〔4〕 为观游：种花木以供玩赏。

〔5〕 硕茂：大而茂密。蚤实以蕃：早结果子，结得多。蚤，同“早”。

〔6〕 寿且孳：长寿而生长。

〔7〕 “能顺”句：能够适应树木的天性，使它生长罢了。天，自然，指天性。致其性，使它的本性发展，即使它生长。

〔8〕 “其本欲舒”四句：树根要舒展，培土要平，要用旧土，筑土要结实。

〔9〕 既然已：已经那样之后。

〔10〕 “其莳（shí时）也”两句：移植时像爱护子女一样小心，移完后又像扔掉的一样不去管它。

〔11〕 根拳而土易：树根屈曲而更换新土。

〔12〕 “其培之也”三句：培土不是过火，就是不够。

〔13〕 移之官理：转而用到做官治民；理，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