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选 第107节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 〔16〕 ，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 〔17〕 ，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 〔18〕 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 〔19〕 疏，不切事情，自唯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 〔20〕 ，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 〔21〕 ，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 〔22〕 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涂，期于相致 〔23〕 ，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其狂疾，自非重怨 〔24〕 ，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 〔25〕 ，欲献之至尊 〔26〕 ，虽有区区 〔27〕 之意，亦已疏 〔28〕 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注释
〔1〕 禹不逼伯成子高：伯成子高原是唐尧时的诸侯，后来尧让天下给舜，舜再授给禹，这时子高即辞去诸侯而归耕。禹去问他为什么归隐，他说禹的政治搞得不好。禹并不逼他。
〔2〕 仲尼不假盖于子夏：子夏，姓卜名商，是孔子弟子。有一次，孔子要出门，天将雨，而无雨伞。门人说，可向子夏去借。孔子说，子夏家中生活困难，因而比较吝啬，不要去使他为难了；我们交朋友，要注意表扬他的长处，避开他的短处，这样交情才会长久。
〔3〕 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元直，徐庶的字。徐庶的母亲被曹操捉住，徐庶就辞别刘备到曹操那边去，当时诸葛亮和徐庶一同在刘备手下办事，并不要刘备硬留住徐庶。参见《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
〔4〕 “华子鱼”句：华子鱼即华歆。幼安是管宁的字。华歆曾向魏文帝曹丕推荐过管宁，管宁坚辞不受，华歆不再逼他。
〔5〕 能相终始：能够始终保持友谊。
〔6〕 桷（jué絶）：椽子。
〔7〕 四民：指士、农、工、商。
〔8〕 此足下度内耳：这是您的度量内事，言山涛能通，自己不能通。
〔9〕 “不可自见好章甫”两句：章甫，殷商的礼帽。文冕，有文彩的礼帽。宋人把礼帽贩运到越地（南方沿海）去出售，越人不戴礼帽，不能勉强他们戴。参见《庄子·逍遥游》篇。
〔10〕 “己嗜臭腐”两句：见本书页一○○《惠子相梁》篇。这里说不要因为你自己喜欢吃腐臭的东西，便拿它来给我吃。
〔11〕 外荣华：屏除荣华。
〔12〕 尚不顾足下所好者：也还是不重视您所爱好的。
〔13〕 增笃：更加厉害了。
〔14〕 自卜已审：自己考虑得已极纯熟。卜，占卜。若道尽涂穷则已耳：这句有至死不改此态之意。
〔15〕 无事冤之：事，动词。不要作冤屈我的事。转于沟壑：流离而死，不能埋葬，弃置沟壑。这是不要逼死我的意思。
〔16〕 悢悢（liànɡ谅）：惆怅。
〔17〕 叙阔：叙说离别之情。
〔18〕 嬲（niǎo鸟）：纠缠不清。
〔19〕 麤：同“粗”。
〔20〕 此最近之：这是最接近我的志趣的。
〔21〕 无所不淹，而能不营：无所不通，而能不去营求名利。
〔22〕 黄门：指太监。
〔23〕 趣：赶快。王涂：仕途。涂，通“途”。期于相致：期望和您相一致。
〔24〕 重怨：非常怨恨我。
〔25〕 “野人”句：乡下人有以太阳晒背为乐事，以芹子（菜名，即水芹）为美味的。参见《列子·杨朱》。
〔26〕 至尊：至高无上的地位，皇帝的代称。
〔27〕 区区：至诚。
〔28〕 疏：粗疏不切实际之意。 （刘瑞莲 注）
李密
李密，一名虔，字令伯，三国时犍为武阳（县名，故城在今四川彭山东）人。父亲早亡，母亲何氏再嫁。他经祖母刘氏抚养成人，事祖母以“孝”称。曾仕蜀汉为尚书郎，蜀亡后，晋武帝征他为太子洗马，他上表陈情，辞不赴召，词意婉转凄恻。晋武帝嘉勉他的“孝心”，赐给奴婢两人，使郡县供养他的祖母。刘氏亡后，他守丧服终，即出任尚书郎之职。
陈情表
这篇文章，是李密请求晋武帝允许他终养祖母所上的表章。文中他陈诉了自己的身世，说明他不能赴召的原因，因为他是亡国之臣，恐怕引起武帝的误会，以为他矜守名节，所以特别委婉曲折地说明了这一点。文章辞语恳切，笔调婉曲动人，在语言的锤炼和写作技巧上，值得我们借鉴。
臣密言：臣以险衅 〔1〕 ，夙遭闵凶 〔2〕 ，生孩六月，慈父见背 〔3〕 ；行年四岁，舅夺母志 〔4〕 。祖母刘，愍 〔5〕 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叔伯，终鲜兄弟，门衰祚薄 〔6〕 ，晚有儿息 〔7〕 。外无期功强近之亲 〔8〕 ，内无应门五尺之僮 〔9〕 ，茕茕孑立 〔10〕 ，形影相吊 〔11〕 。而刘夙婴疾病 〔12〕 ，常在床蓐 〔13〕 ，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逮奉圣朝 〔14〕 ，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 〔15〕 ，后刺吏臣荣，举臣秀才 〔16〕 。臣以供养无主 〔17〕 ，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 〔18〕 ，寻蒙国恩，除臣洗马 〔19〕 。猥以微贱，当侍东宫 〔20〕 ，非臣陨首 〔21〕 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 〔22〕 ，责臣逋慢 〔23〕 ，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 〔24〕 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注释
〔1〕 险衅：灾难祸患。
〔2〕 夙：早。闵凶：丧事。
〔3〕 见背：下世，专指亲丧。
〔4〕 舅夺母志：舅父把母亲再嫁了出去，使母亲不得守志。
〔5〕 愍（mǐn敏）：怜恤。
〔6〕 门衰祚薄：门庭衰微，福祚浅薄。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 〔25〕 ，欲献之至尊 〔26〕 ，虽有区区 〔27〕 之意，亦已疏 〔28〕 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注释
〔1〕 禹不逼伯成子高：伯成子高原是唐尧时的诸侯，后来尧让天下给舜，舜再授给禹，这时子高即辞去诸侯而归耕。禹去问他为什么归隐，他说禹的政治搞得不好。禹并不逼他。
〔2〕 仲尼不假盖于子夏：子夏，姓卜名商，是孔子弟子。有一次，孔子要出门，天将雨，而无雨伞。门人说，可向子夏去借。孔子说，子夏家中生活困难，因而比较吝啬，不要去使他为难了；我们交朋友，要注意表扬他的长处，避开他的短处，这样交情才会长久。
〔3〕 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元直，徐庶的字。徐庶的母亲被曹操捉住，徐庶就辞别刘备到曹操那边去，当时诸葛亮和徐庶一同在刘备手下办事，并不要刘备硬留住徐庶。参见《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
〔4〕 “华子鱼”句：华子鱼即华歆。幼安是管宁的字。华歆曾向魏文帝曹丕推荐过管宁，管宁坚辞不受，华歆不再逼他。
〔5〕 能相终始：能够始终保持友谊。
〔6〕 桷（jué絶）：椽子。
〔7〕 四民：指士、农、工、商。
〔8〕 此足下度内耳：这是您的度量内事，言山涛能通，自己不能通。
〔9〕 “不可自见好章甫”两句：章甫，殷商的礼帽。文冕，有文彩的礼帽。宋人把礼帽贩运到越地（南方沿海）去出售，越人不戴礼帽，不能勉强他们戴。参见《庄子·逍遥游》篇。
〔10〕 “己嗜臭腐”两句：见本书页一○○《惠子相梁》篇。这里说不要因为你自己喜欢吃腐臭的东西，便拿它来给我吃。
〔11〕 外荣华：屏除荣华。
〔12〕 尚不顾足下所好者：也还是不重视您所爱好的。
〔13〕 增笃：更加厉害了。
〔14〕 自卜已审：自己考虑得已极纯熟。卜，占卜。若道尽涂穷则已耳：这句有至死不改此态之意。
〔15〕 无事冤之：事，动词。不要作冤屈我的事。转于沟壑：流离而死，不能埋葬，弃置沟壑。这是不要逼死我的意思。
〔16〕 悢悢（liànɡ谅）：惆怅。
〔17〕 叙阔：叙说离别之情。
〔18〕 嬲（niǎo鸟）：纠缠不清。
〔19〕 麤：同“粗”。
〔20〕 此最近之：这是最接近我的志趣的。
〔21〕 无所不淹，而能不营：无所不通，而能不去营求名利。
〔22〕 黄门：指太监。
〔23〕 趣：赶快。王涂：仕途。涂，通“途”。期于相致：期望和您相一致。
〔24〕 重怨：非常怨恨我。
〔25〕 “野人”句：乡下人有以太阳晒背为乐事，以芹子（菜名，即水芹）为美味的。参见《列子·杨朱》。
〔26〕 至尊：至高无上的地位，皇帝的代称。
〔27〕 区区：至诚。
〔28〕 疏：粗疏不切实际之意。 （刘瑞莲 注）
李密
李密，一名虔，字令伯，三国时犍为武阳（县名，故城在今四川彭山东）人。父亲早亡，母亲何氏再嫁。他经祖母刘氏抚养成人，事祖母以“孝”称。曾仕蜀汉为尚书郎，蜀亡后，晋武帝征他为太子洗马，他上表陈情，辞不赴召，词意婉转凄恻。晋武帝嘉勉他的“孝心”，赐给奴婢两人，使郡县供养他的祖母。刘氏亡后，他守丧服终，即出任尚书郎之职。
陈情表
这篇文章，是李密请求晋武帝允许他终养祖母所上的表章。文中他陈诉了自己的身世，说明他不能赴召的原因，因为他是亡国之臣，恐怕引起武帝的误会，以为他矜守名节，所以特别委婉曲折地说明了这一点。文章辞语恳切，笔调婉曲动人，在语言的锤炼和写作技巧上，值得我们借鉴。
臣密言：臣以险衅 〔1〕 ，夙遭闵凶 〔2〕 ，生孩六月，慈父见背 〔3〕 ；行年四岁，舅夺母志 〔4〕 。祖母刘，愍 〔5〕 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叔伯，终鲜兄弟，门衰祚薄 〔6〕 ，晚有儿息 〔7〕 。外无期功强近之亲 〔8〕 ，内无应门五尺之僮 〔9〕 ，茕茕孑立 〔10〕 ，形影相吊 〔11〕 。而刘夙婴疾病 〔12〕 ，常在床蓐 〔13〕 ，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逮奉圣朝 〔14〕 ，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 〔15〕 ，后刺吏臣荣，举臣秀才 〔16〕 。臣以供养无主 〔17〕 ，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 〔18〕 ，寻蒙国恩，除臣洗马 〔19〕 。猥以微贱，当侍东宫 〔20〕 ，非臣陨首 〔21〕 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 〔22〕 ，责臣逋慢 〔23〕 ，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 〔24〕 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注释
〔1〕 险衅：灾难祸患。
〔2〕 夙：早。闵凶：丧事。
〔3〕 见背：下世，专指亲丧。
〔4〕 舅夺母志：舅父把母亲再嫁了出去，使母亲不得守志。
〔5〕 愍（mǐn敏）：怜恤。
〔6〕 门衰祚薄：门庭衰微，福祚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