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选 第102节
建安二十二年（二一七）疫病流行，徐干、刘桢、应玚、陈琳，都在这时病死，作者在这封给吴质的信里，一方面悼念死去了的朋友，同时也表现对过去生活的怀恋。文章感情悲怆真挚，文笔清秀婉丽。文中对徐干等人的文章的评论，也颇为切当。
二月三日，丕白：岁月易得，别来行复 〔2〕 四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 〔3〕 ，思何可支 〔4〕 ？虽书疏 〔5〕 往返，未足解其劳结 〔6〕 。
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 〔7〕 ，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 〔8〕 ，止则接席 〔9〕 ，何曾须臾相失 〔10〕 ！每至觞酌流行 〔11〕 ，丝竹并奏 〔12〕 ，酒酣耳热，仰而赋诗 〔13〕 ，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己分 〔14〕 ，可长共相保，何图 〔15〕 数年之间，零落略尽 〔16〕 ，言之伤心！
注释
〔1〕 吴质（一七七——二三○）：字季重，魏济阴（在今山东定陶西北）人，以文才见重于曹丕，曾为朝歌（今河南淇县）令。后官至震威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
〔2〕 易得：指容易过去。行复：又将。行，且，将要；复，又。
〔3〕 “三年不见”三句：《东山》诗里的那个士兵与亲人分别了三年尚且叹恨离别得太久远了，何况我们分别已超过了三年呢？《东山》，《诗经·豳风》篇名，这是一首描写战士于战争结束后还乡途中思家的诗，诗中第三章：“我徂（往）东山，滔滔（久久）不归……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4〕 思何可支：思，想念；支，支持，担当。意即想念得很厉害。
〔5〕 书疏：疏，条録谓之疏，书疏，即书信。
〔6〕 劳结：劳，忧劳，思念之劳；结，郁结。此处是指很深切的想念。
〔7〕 “昔年疾疫”两句：指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二一七）的大疫，“建安七子”中的徐干（字伟长）、陈琳（字孔璋）、应玚（字德琏）、刘桢（字公干）等人都死于此疫，故下文说“徐、陈、应、刘，一时俱逝”。亲故，亲戚故旧（朋友）；离，意同“罹”，遭受的意思。
〔8〕 连舆：舆，车子；连舆，即车子前后相接。
〔9〕 席：草席，坐席。接席：座次相接。
〔10〕 须臾：即“俄顷”，时间很短暂的意思。相失：互相离开。
〔11〕 觞酌流行：巡回劝飮。觞（shānɡ商），酒杯；酌，盛酒劝飮叫“酌”；流行，巡回行酒。
〔12〕 丝竹并奏：丝，指琴类乐器；竹，指笛类乐器。并奏，一齐吹奏。
〔13〕 赋诗：诵诗，也可作即席吟诵新诗讲，即后世所称的“口号”、“口占”，此处是指后一种情况。
〔14〕 己分：自己分内所应得的。
〔15〕 何图：哪里料得到。
〔16〕 零落略尽：零落，指死亡；略尽，将完。
顷撰 〔1〕 其遗文，都 〔2〕 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録。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 〔3〕 ，可复道哉！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 〔4〕 ，鲜 〔5〕 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独怀文抱质 〔6〕 ，恬淡寡欲 〔7〕 ，有箕山之志 〔8〕 ，可谓彬彬君子 〔9〕 者矣。着《中论》 〔10〕 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此子为不朽矣。德琏常斐然 〔11〕 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间者历览诸子之文，对之抆泪 〔12〕 ，既痛逝者，行自念也 〔13〕 ！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 〔14〕 。公干有逸气 〔15〕 ，但未遒 〔16〕 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絶时人 〔17〕 。元瑜书记翩翩 〔18〕 ，致足乐也。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 〔19〕 ，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昔伯牙絶弦于钟期 〔20〕 ，仲尼覆醢于子路 〔21〕 ，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 〔22〕 。诸子但为 〔23〕 未及古人，自一时之隽也 〔24〕 。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来者难诬 〔25〕 ，然恐吾与足下不及见也。
注释
〔1〕 撰：编。
〔2〕 都：当“总”讲。
〔3〕 粪壤：污朽的泥土，人死后埋葬在地下，久之便腐败为泥土。
〔4〕 类不护细行：都不注意细节。类，皆，大率；不护，不注意检点；细行，细节。
〔5〕 鲜：少。
〔6〕 伟长独怀文抱质：伟长，徐干的字，“建安七子”之一。怀文，有文才；抱质，质，品质，此处指名节，抱质，有好的名节。
〔7〕 恬淡寡欲：恬淡，清静；寡欲，少欲望。
〔8〕 箕山之志：箕山，在今河南省境内。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隐于箕山。这里是说：徐干不慕荣利，不好虚名。
〔9〕 彬彬君子：文质兼备叫彬彬。《论语·雍也》：“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10〕 《中论》：按徐干所著，上下两卷，今传。
〔11〕 德琏常斐然：德琏，应玚的字，“建安七子”之一。斐然，很有文采的样子，这里是赞许应玚很有文才和修养。
〔12〕 抆泪：拭泪。
〔13〕 行自念也：行，且也，连上句是说：既伤痛朋友的亡故，因而，也想到了自己。
〔14〕 “孔璋章表殊健”两句：孔璋，陈琳的字，“建安七子”之一。孔璋长于写表章，文笔很挺秀，只是稍嫌冗杂，不够简洁。
〔15〕 逸气：词气奔放洒脱。
〔16〕 遒：劲健。
〔17〕 妙絶时人：同时的人不能与他相比。
〔18〕 元瑜书记翩翩：元瑜，阮瑀的字，“建安七子”之一。书记，指章、表、书、疏等类的文体。翩翩，美好貌。全句是说：阮瑀长于作章、表、书、疏这类的文字。这与曹丕《典论·论文》中所说的“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俊）也”，是一致的。也与刘勰《文心雕龙·才略》篇所说的“琳、瑀以符檄擅声”相一致。
〔19〕 “仲宣独自善于辞赋”两句：仲宣，王粲的字，“建安七子”之一。体弱：言其文章气魄不足，风格纤弱，不能使他的文章具有刚劲的特色。
〔20〕 伯牙絶弦于钟期：见本书页二八八注〔一三〕。
〔21〕 仲尼覆醢（hǎi海）于子路：醢，肉酱。孔子闻子路被卫人杀害，剁成肉酱，非常哀痛，因命人将家里食用的肉酱倾倒出去。（事见《礼记·檀弓上》）
〔22〕 莫逮：不及，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