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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三百首全解 第25节


【语译】

旧时的香气未消,残留的脂粉尚在,都还像当初的情景,可恨人情并不如此,变得也太快了。春天时还有几行字的信写给我,到了秋天,就更难见到你的信了。

床上绣凤被子冷冰冰的,鸳鸯枕上孤单单的,我愁肠百结,只有用酒来舒散了。纵然能在梦中见到你,那也是虚幻的,怎能忍受连梦也没有呢!

【赏析】

这可算是一首怨词;怨恨恋人别后淡忘了旧情,同时诉说自己孤独愁闷的处境。

“旧香残粉”,情人遗留的痕迹。脂粉香气,本容易消失,今犹残存,能令人时时想起“当初”的两情欢爱,而“人情”居然还“不如”香粉能持久,所以为“恨”。下两句就申述如何见出人情之淡薄易变。自春至秋,不过数月时间,信越来越少了,就是明证。“数行”,已言其塞责,何况“更疏”。上片着重表现怨恨情绪,下片则转写自己的寂寞愁苦。

“衾凤”、“枕鸳”的词序颠倒自好,凤也觉冷,鸳已成孤,借衾枕上所绣的图案,写出人来,句也峭健。人既冷落孤凄,愁结难解,唯有“待酒”或可稍得宽舒。酒也不能消愁,则求之于梦。“梦魂纵有也成虚”,文势又曲折。在这里,“梦魂纵有”是纵能鸳梦重温的意思。“纵”字是假设,非真有也;何况又加否定,说那也是虚的,毫无意义。然后再翻进一层作结说:“那堪和梦无!”实际上连虚幻的梦境也没有,这又教人何以堪呢!述多情之苦,婉曲之至。


阮 郎 归

晏幾道

天边金掌露成霜① ,云随雁字长② 。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③ ,殷勤理旧狂④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注释】

①金掌:汉武帝曾在建章宫造神明台,上铸金铜仙人,手托承露盘,承接云中甘露。 ②雁字:飞雁行列常成“人”字,故称雁字。 ③兰佩紫:菊簪黄,即佩紫兰,簪黄菊。 ④理旧狂:重新温习往昔疏狂之态。

【语译】

天边金铜仙人掌上的托盘里,露水已凝结成霜,雁行一去是那么遥远,唯见云阔天长。绿酒杯,红袖女,趁着重阳佳节,大家来乐一场;人情之温暖,倒有几分像在家乡。

我佩带着紫茎的兰花,把几朵黄菊插在头上,竭力再做出从前那种狂放的模样。我想要用沉醉来换取悲凉,动人的歌声啊,千万别撩起我心中的哀伤!

【赏析】

这首词写的是一次重阳的宴饮,其中有思乡之情,也有多年来郁结于心的忧伤。

《诗经》中“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是怀远之歌;秋来思念故乡人情,想到“露为霜”是自然的。然词从“天边金掌”盘中之露水写起,倒出人意表。细细想来,也颇有意味:金铜仙人辞汉故事,本有不胜“悲凉”之感,与词人此时心情恰好一致,正于发端即暗逗结尾。“金掌”,是有最高权势的朝廷的象征,小晏宦途坎坷,曾获罪于兖兖诸公,在官场上看不到什么希望。这或许也是他落笔冷峻萧索的原因。想像中景象旷远,故曰“天边”,这不但带出下句,也先给人造成 洞时空的感受。下接“云随雁字长”五字,自然神韵,乡关何处,望寥廓而兴叹之悲感,更不待言。因见南飞雁而生思乡之心,又因望故乡云山万叠而觉天长地远,造句极妙。时值重阳,与客宴欢,杯中绿醽,席上红袖,歌舞殷勤,颇不寂寞,叙来仿佛也足欣慰。文势曲折趋缓。然用一“趁”字,表露了欲趁此佳节,暂遣愁绪,稍得片时轻松的无可奈何心情。虽说“人情”可喜,但念念不忘的仍是“故乡”,何况又正是“倍思亲”的“重阳”。

过片承前“趁重阳”凑热闹的意思,便写自己也依风俗、效古人,索性佩兰簪菊地打扮起来。《离骚》:“纫秋兰以为佩。”杜牧《九日齐山登高》诗:“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此“兰佩紫,菊簪黄”句用倒装,突出了花色之鲜丽斑斓。男士以花为饰,古虽有之,然“高情不入时人眼”,难免见笑,被目为狂诞任性。所以词人自言是“殷勤理旧狂”。放任疏狂之态曾经有过,但那是从前,阅世不深,还未“识尽愁滋味”;而今再作出像旧时那种狂放的样子,即所谓“理旧狂”就有点不大自然了。但也别扫旁人的兴,何况自己也想从中得到一点心理上的宽慰。姑且醉酒簪花,努力去做罢,故曰:“殷勤”。热闹的背后,总有凄凉悲感透出。从这几句看,其内心积郁已远远超出乡愁的范围。末了说出此日且为狂态的意愿:“欲将沉醉换悲凉”,词意显豁,重回到开头时的悲凉调子。以“沉醉”呼应“绿杯”,再以“清歌”紧扣“红袖”,一丝不乱。真实而深藏的悲感,原先被表面的旷达所掩,看似平静,此时却直涌而出,最后竟用了“断肠”二字,且又以祈求语句(“莫”)出之,词人心底的呼声却因此而给人以强烈的艺术震撼力。

况周颐《蕙风词话》有一段话说此词,兹录以参考:“‘绿杯’二句,意已厚矣。‘殷勤理旧狂’五字三层意。狂者,所谓‘一肚皮不合时宜’,发见于外者也。狂已旧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已者。‘欲将沉醉换悲凉’,是上句注脚。‘清歌莫断肠’,仍含不尽之意。此词沉着厚重,得此结句,便觉竟体空灵。小晏神仙中人,重以父名之贻,贤师友相与沆瀣,其独造处,岂凡夫肉眼所能见及!‘梦魂惯得无拘管,又踏杨花过谢桥。’以是为至,乌足以论小山词耶?”


六 幺 令

晏幾道

绿阴春尽,飞絮绕香阁。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① 。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② 。画帘遮币③ ,新翻曲妙,暗许闲人带偷掐④ 。  前度书多隐语,意浅愁难答。昨夜诗有回文⑤ ,韵险还慵押⑥ 。都待笙歌散了,记取来时霎⑦ 。不消红蜡⑧ ,闲云归后,月在庭花旧栏角。


【注释】

①远山:眉样,见前欧阳修《诉衷情》注。 ②横波:喻流动的目光。 ③遮币:周围,围绕。“币”即“匝”。 ④带偷掐:偷偷地学了去,以掐花喻学曲。 ⑤回文:诗中字句,回环读去,无不成文。 ⑥韵险:难押的韵。 ⑦霎:一瞬间。 ⑧不消:不需要。

【语译】

绿树成阴,春天已过完了,柳絮绕着楼阁闺房在飞。傍晚时,我把黛眉巧画成宫中流行的远山眉式样。春心荡漾,难以平静,却什么也没说,但从我乜斜的眼波中已可觉察出来。彩绘的帘幕四围,奏起新谱的曲子,音调真妙啊!我心里暗暗地允许外界闲人偷听到学了去。

上一次来信中,你用了许多隐语,意思倒浅显,我却愁难以作答;昨夜惠赠的诗中,又有回文,韵押得太险了,我还是懒得费神去步你的韵。等到笙歌散尽后,请你记住来时那一瞬间,不需要持红烛照明,闲云归去后,月儿自然就会照在庭院花丛边原来那个栅栏角落里的。

【赏析】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词所写正是这种事——男女间的恋爱,彼此通信密约,是从一个怀春女子的角度来写的。

词将所写之事置于春末环境之中:绿叶成阴,飞絮绕阁,正是春困恼人季节。傍晚,女子并不宽带卸妆,却将自己精心修饰打扮起来,“翠眉”学“宫样”,画作“远山”状,可见是为了要取悦于准备相会的恋人。“一寸狂心”,写其兴奋激动,春情似潮,狂乱难遏,嘴上虽“未说”而“已向横波觉”,早在眼角眉梢中流露出来。写怀春女子的举止情态,生动逼真。等待之人未来时,且寄情于“新翻曲”,“画帘遮币”,是说在绣房中垂帘弹奏。艺精“曲妙”,以见女子之慧敏。“闲人”偶闻新曲而欲“偷掐”之,足见其曲动人;偷曲本应不许而竟“暗许”之,又见女子对自己技艺高超的得意。从“翠眉”“横波”的外形描绘,进而刻画了她风流灵巧的资质。上片只轻轻点一下“狂心”,下片则具体写出两情相好来。

写恋情分两段。先说暗通书信:“前度书多隐语”,情话说得太直露,难免肉麻,故用“隐语”;但在聪明而又懂事的女子看来,仍一目了然,语虽隐而“意浅”,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反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所以发“愁”。“昨夜诗有回文”,那位情哥哥也学起苏蕙来了,写了“回文”诗,她也看出来了。只因用“韵险”,懒得在步和时为押韵去费心思,伤脑筋。说白了,就是告诉对方:前后来信和诗均收到,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没有及时给你回信。既然要好,为何不及时回信呢?什么“难答”、“慵押”,都不过是托词,真正的想法是:与其写来写去,倒不如设法见面的好。所以下面就写密约幽会了。“都待笙歌散了”,意思就是等到夜深人静时。“记取来时霎”,这句是韵脚所在,故用“霎”字并断句停顿;其实句意是连下的,即当你来的那一刻,请记住“不消红蜡”。叫情郎不必打灯笼,也只是她所嘱咐的“有关注意事项”之一,其他诸如行动谨慎,别出声;多留心周围;请从某某处进来等等,都不言而喻。既然只就“不消红蜡”说,那么接着申述的理由也是照明问题:别担心,有月光。古人以为云是朝出岫,夕归山。故以“闲云归后”说黄昏后,“闲云”同时又隐指“闲人”。云归月出,自然普照大地,为何偏说“月在庭花旧阑角”呢?是不是藉此暗指那个庭花栅栏的角落,是“来时”应走的途径呢?我想是的。这“旧”应是老地方的意思。《会真记》中有莺莺与张生密约诗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生遂逾墙而进。此词的结尾,似颇受其启发。


御 街 行

晏幾道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  栏杆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语译】

街南面的绿柳春来飞絮真多,像雪花飘满游春的道路。树上的花儿艳丽,望去恰如娇云,树下住着一户人家,有着朱红的大门。随随便便地登上北楼,把帘子高高卷起,就能一直看到街南的绿柳和花树。

我倚遍了栏杆还是不想离去,流光真无情啊,不知已经过几度黄昏风雨!晚春时,我曾骑着马去,踏着青苔兜圈儿,在那绿树荫旁久久驻马观看。地上的落花还片片残留着,宅中就只有屏风空荡荡地遮掩着,而那张难忘的脸已不知在什么地方了。

【赏析】

词写旧梦难寻的惆怅。词中主人公曾留情于街南的一个女子,她的住处与自己相距不远,可以登楼望见。大概他们曾有过邂逅相见或短暂相聚的机缘,只是词中未提。此后,多情的主人公曾凭栏留连眺望,也曾驱马前往察看动静,曾几何时,已人去室空了。

上片着重描写女子居处的环境特点,这也因为主人公情有所钟,所以印象特别深刻的缘故。她住在“街南”,那里有许多树,前面的“绿树”是指杨柳,正值春天,故写飞絮如雪;后面“树头花艳”,应是另一种开花的高大的树,故用“杂娇云”去形容它长得高和美的花,而她的家就在“树底”,这一点最后才说出。“朱户”写她门第高贵。然后说自己只要上“北楼”便可望见。“直见街南树”,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庆幸;但仍只说环境特征,而不明指其人或住处。

下片则重在写人事变化和自己的留连惆怅。“阑干倚尽”与上片的“北楼闲上”不是同一回事;上片只是泛说登楼可见,要算时间,也较早,正絮飞花艳,春意尚浓;此时凭栏,则已经“几度黄昏雨”了,时间反在“晚春盘马踏青苔”去观察之后,因为说到“傍绿阴深驻”时,加了个“曾”字,心情也迥然不同。去她家门前,也不明说,只用“傍绿阴”,以回应前面的“街南树”。其时,“绿叶成阴子满枝”,故树下多生“青苔”,也暗示门前冷落,人迹罕至。“落花”照应了“黄昏雨”,都应有象征性。“人面知何处”与唐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意思完全相同。此词构思独特之处,乃在全篇一字不提自己与女子的关系,只在末句用“人面”一点,读者自能明白。同时也不说相思、幽怨、愁苦、惆怅之类关于感情的话,而感情的前后变化已自然地融合在叙述描写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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