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432节

“哐。”闸门开了条缝，继而发出涩哑的低音。

外界极为安静，原本不停发出闷响的东西终于止住了行动，她将注意力转移到闸门中爬出来的人身上。

“呼——”正木敬吾扫视四周，这里的气味比在底下闻到的强烈多了，他忍耐着问道：“调月，你真变成野兽了？”

盘踞在中央，被他唤作“调月”的生物甩甩尾巴，黏在地面的血肉发出“噗噗”的闷响。

调月绚纱没有回答，此刻的她在正木敬吾眼中比鬣狗好不了多少。

“我记得你很爱干净，尤其不喜欢宇宙人的血，”正木敬吾叙道：“杀死乌鸦人那次，你洗了三个小时的澡，丹后以为你把自己淹死在了浴缸里，我很高兴你的死，但我觉得浴缸不适合。”

“……”

空气寂静得可怕，正木敬吾缓缓捏紧自己的拳头。

此时的调月绚纱已经看不出人形，肌肉和鳞甲包裹着钢铁般的骨骼，它的头颅几乎顶在天花板上，偶尔摆动脑袋，骨角磨出一溜火星子淋漓洒落。

舞女谢幕的时候，场务会绞尽脑汁地将整箱整箱的亮片抛洒在舞台上，最早的时候多用人力，健壮的小伙儿们拼命挥舞自己的手，一边洒亮片一边吹口哨，他们还兼氛围组的活儿；而后是吹风机，同样身兼数职，例如把干冰雾气铺开；晚一些则架设在舞台顶部，有钱有技术后就不只是普通亮片，也会使用烟花。

调月绚纱站在烟花编织的珠帘后面，被璀璨的光辉与观众的喝彩包围——今

天没有观众喝彩，只有火星子悠悠飘落。

“‘他’回来了，”调月绚纱嘶哑着声音说，过厚的声带使她的声音能和卡车一较雌雄：“我能感觉到到‘他’的召唤……”

小山似的身躯忽然颤抖起来，她疯了一样拍打墙壁，水泥块像泡沫板一般剥落，灰尘和碎石普遍而来，正木敬吾一手掩住口鼻，慢慢向出口靠拢。他不确定自己掌握的药剂是否还有用，异生兽的异动显然不同寻常。

“不、不不！我不想走！给我滚、滚开！凭什么是我？！”调月绚纱挥动长尾鞭笞空气，她好像看到了“敌人”。她向着虚无的目标不停撕咬、冲撞，正木敬吾脚下的地面抖得像八级地震。

“这地方要塌了。”正木敬吾想。调月绚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感兴趣，他更关心地下的中子弹——因为一个脑子出问题的异生兽而引爆，辐射杀死了所有生物，这种记录未免过于可笑。

“你要使用变身器吗？”

混乱之中，一道声音忽然刺进来。

像冰锥扎进沸水，正木敬吾猛地回头，声音的主人正慈祥地望着他——没错，慈祥。“新人类计划”的主导者，一个登上教科书，早该百年前就死得坟头草几丈高的老头子，看待晚辈的时候总会露出慈祥的神态。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丹后雄二。正木敬吾的合作者，他们一起为了研究人类与巨人的关联和进化苦熬无数个日夜。

正木敬吾是天赋卓绝的研究者，他很快明白了关窍：“你们知道调月面对宇宙人克制不住自己，却还是派她来……抑制剂不会有用，因为异生兽的母体出现了，你们清楚这一点，所以……‘新人类计划’的创始者，是不是应该加上其他人的名字？比如——基里艾洛德人！”

“也不全是基里艾洛德人的功劳，这种事向来要群策群力，我们做实验的时候，你知道，总要测试不止一个极端条件，愿意接受宇宙人的就去教会，愿意相信自己的就来‘新人类’，”丹后雄二，曾经的合作者开口道：“我后悔在你和调月身上投注的精力，正木，新人类不需要另一个‘神’，也不需要无法控制自己的野兽。”

“所以你们要‘回收’了？”正木敬吾感受着能量在变身器与自己身上的流动，他们在以万为计数的实验中找到了最佳的频率，就像某种“共鸣”，超古代基因和巨人的力量互相呼应，等到某个临界点，他能“看”到一颗太阳沿着手掌涌进来，仿佛血液都被蒸发——但现在不够，远远不够。

正木敬吾从不信宇宙人、不信TPC，但对和自己闷在一个实验室的合作者愿意放下些许防备，助长被称为“友谊”的东西。

这东西结出了苦果，能在变身器上做手脚的还有谁呢？

“你是少见的天才，”丹后雄二说：“我保证，在TPC里你这样的人也绝无仅有。但为什么偏偏你要做什么全人类的‘神’？你知道我听见你说出这句话时，我有多失望吗！我的合作者！超古代基因，稀释了无数个代次，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你研究出了激发它的手段，为什么自私地只将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你太让我失望了，正木！”

教科书上的老头子微微侧目。丹后雄二在组织里表现得十分沉默，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憋着劲要研究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狠狠地报复眼瞎的TPC，没想到他也有在实验台之外爆发的时候。

“我第一次见到异生兽时，它是个残次品，被愚鲁的宇宙人当做飞船动力源，可我被它的美深深吸引……这种不合常理、完全超出想象的东西是多么地美妙！我向组长请了假，第一时间来找你，因为我想到了巨人，”丹后雄二说：“我那天怎么和你说的？‘我发现了第二条路’，但你不同意，只醉心于如何把自己塞进石像里，超古代基因的浓度因人而异，我知道只有你这种天赋异禀的人能成功，我只好在调月身上做抑制剂试验，希望超古代基因稀薄的人能掌握异生兽的力量。”

他张开双手高高地举起，像拥抱雨后的晴空：“承蒙眷顾！在一次实验中，我发现异生兽和超古代基因、巨人的力量是有联系的，它们的联系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紧密！我很高兴，我高兴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了你！我仍然对你抱有期待，你是我的合作者，我当然要告诉你！”

正木敬吾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自然是记得那一天的。丹后雄二连防护服都没脱，从无菌实验室里冲出来蹦蹦跳跳，像衣服里进了条蛇。

丹后雄二分享的发现确实令人惊讶，但当时他们通过自制的转换器变身为巨人的研究成功了，既然结果差不多，为什么要放着成型的研究不管，转而去开辟另一条路？何况异生兽因子是基里艾洛德人散播的东西，正木敬吾对它，以及深受其害的调月绚纱向来敬而远之。

“我很失望，”丹后雄二又重复了一遍，他放下手，冷冷地看过来：“你只想自己成为‘神’，但我们明明可以造就无数个‘神’，那才是‘新人类计划’的初衷……你作为先行者，最早踏上进化之路的人，却只想当个独裁者。”

“你说的‘神’，是指沦落到和调月一样为他人所控？”正木敬吾确实是个自私的人，但丹后雄二的主张他并不认可：“基里艾洛德人向你许诺了什么？”

在他们身后，调月绚纱已经将墙壁撞了个大坑——这座防空洞即将报废，而调月绚纱显然在约束着自己，她不想离开，等这里与外界贯通，异生兽之间的联系会不断驱使着她与同类汇合。

“没有许诺，”回答他的不是丹后雄二，教科书上的老头子顿了顿手杖：“他们只是传达了真相，关于异生兽、关于巨人，关于从超古代到未来。”

第二百零二章 菌落仰望天空

真相？

正木敬吾好奇他口中的真相——当你面对一位教科书上的老头，一位本该死得透透的，每年诞辰会有学生献花纪念的老头，嘴里说出“世界的真相”时，你很难不好奇。

但正木敬吾心里更清楚，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他愿意让自己听到的东西，也许都是真的，但一定有所隐瞒，而且被隐瞒的才是最重要的关窍。

没准是这老头子自己都不知道的关窍。

“这颗星球是一只‘培养皿’。”老头子语出惊人。

在场的人却都没有惊讶。正木敬吾对超古代的研究在整个学术界也是首屈一指，除了他没有别人成功完成过光粒子转化试验，他当然对超古代人类的出现产生过疑虑。一名科学家产生了疑虑，就是他触摸到未知的开始。丹后雄二则是早就接触到了这些资料，他不再感到震惊，只是依然觉得手脚发冷。至于调月绚纱？也许她现在还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超古代人类像在历史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们的进化程度无法从生物学上解释，他们的文明程度也无法从社会学中得到答案，没有人能解释爬行动物遍地的时代，哺乳类怎么从地洞里的老鼠的姿态突然完成进化，我们找不到任何从小型哺乳动物进化到超古代人类的中间物种，他们很快，几乎是生物史上的瞬间，就掌握了生态主导权，而爬行动物也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体格飞涨。”

老头说：“我年轻的时候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地层里发现了大量怪兽的遗骨化石，这些化石也是来得毫无依据，哪怕是现存的活体怪兽，比如哥尔赞，至今也没人能给出可靠的、关于它从自然界诞生和进化的理论——这些问题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同样活跃在超古代的宇宙人。”

即使是诈尸的老头子，也会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他拄着手杖说了一长串，只可惜身边两位年轻人都太聪明，知道的也太多，并没有摆出天塌了一般的震惊神色。

“宇宙人播撒了生命和文明的种子，”正木敬吾故意用拉长的语气“赞颂”道：“然后被黑暗支配者一朝毁灭，全部重来。”

“不不不，不是加坦杰厄毁灭了超古代，是‘培养皿’里催生的产物，本就为了饲育它而生。”

本就为了饲育它而生。

没人说过培养皿里的东西一定是试验的主人需要的最终产品吧？

正木敬吾终于动容：“整个超古代是一场试验，他们生来就是要喂给黑暗支配者的，不，这不能解释，如果只是要活人祭祀，为什么要赋予他们超出世代的文明？”

你会在养猪的时候教他们识字吗？还是说识字的、会制造时空机器的猪肉质更好？

“你家后院来了只奇异的‘老虎’，”老头子说：“你不知道它的口味，它也许要吃人、也许要吃同类，甚至可能吃草，你只知道它的同类曾经毁了一座山，现在你家后院的这只‘老虎’正在睡觉，睡醒了要进食。而你打不过他，任何手段都无效。”

“所以不管有的没的，先把最好的食物备上？没有证据表明黑暗支配者青睐文明程度高的食物。”

“一手食物，一手大棒，”老头子扯扯嘴角：“你以前、现在打不过它，趁着它睡觉的时候多了解了解它，也许以后有机会呢？”

正木敬吾没有立即回答，空气里只剩下调月绚纱轰轰撞墙的声音——教人神魂颠倒的舞女现在正像刹车坏了的卡车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使身边的人在讨论足够让绝大多数人重塑三观的信息，她也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这就是宇宙人的打算，但一定不是所有宇宙人都有这样的打算，你我都知道，地球上出现的这些外来者，也许在太阳系之外就已经互相杀过几回，”过了一会儿，正木敬吾说：“不确定性也带来了机遇，所以超古代人类能取得宇宙人的科技和文明。”

不论是出于好心还是别有目的

，总会有些宇宙人愿意漏点儿文明的残渣下来，只能怪这颗银河系边缘地区的“乡下”星球偏偏蹲着只加坦杰厄，以至于成了远近闻名的“景点”吧。

老头子笑了笑：“超古代文明毁灭，对超古代人类来说是失败和末日，但对宇宙人来说是成功的一小步，加坦杰厄吃掉了贡品，并且如他们所愿再次陷入沉睡。”

“这么说来，为了对付黑暗支配者，宇宙人准备了三千万年……”正木敬吾琢磨片刻，突然道：“他们是又从猴子开始进化了一遍？”

“噗嗤。”丹后雄二笑出声。正木敬吾是个高傲的混蛋，但他对宇宙人的态度，正是丹后雄二此前愿意与他合作的原因。只可惜这个混蛋不仅瞧不起宇宙人，对待地球人他也向来眼高于顶的。

老头子顿了顿手杖：“当然不是，能让一个、或者说几个星际文明的计划拖延的东西，只会是另一个星际文明。”

这就是最关键的所在了。

正木敬吾意识到这一点，他收敛了对宇宙人的研究工作的鄙夷，屏住呼吸。

“宇宙人不在乎培养皿里的微生物，到了最绝望的境地，微生物自己也不会在乎自己，”老头子说：“但有人在乎他们。”

世界上总有些趋害避利的傻子。

傻得令人肃然起敬。

正木敬吾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一群闪闪发光的傻子。

“巨人。”

正木敬吾捏紧迟迟没有回应他的变身器，低语道：“巨人在乎他们。”

“是啊，拿一颗星球，整个文明做实验，即使是宇宙人自己也会有看不顺眼的。”老头子并不了解正木敬吾在想什么，在他眼里，巨人和其他宇宙人之间的战争就像一场喜闻乐见的狗咬狗。

像他这样从历史书上爬出来的人，很少会相信别人，更不用说宇宙人，尤其是助人为乐不求回报，仿佛天生就是这般好心正义的宇宙人。

“我知道你不愿交出全部的数据，并且拒绝了扩大试验的原因，”老头子说：“你知道我们仍然和基里艾洛德人有合作。”

“是你，不是‘你们’，”正木敬吾纠正他：“我眼睛不瞎，丹后之前一定不知道这件事，还有真田良介，以及……”他的视线瞟向后方。

“合作不意味着认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地球上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超古代遗迹的位置，从墓葬到任何一处不知名的战场，你甚至可以拿到超古代生物的克隆样本，”老头说：“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们也和娜迦人有合作呢？”

在“狗咬狗”的局面中夹缝求存，自然要懂得左右逢迎的手段，时间不仅让年轻人变得成熟，也让一位埋头实验室的科学家学会了送往迎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局限，更知道为了达成目标，可以牺牲什么。

“我以为你只是虚与委蛇，娜迦人拥有其他宇宙人都警惕的武器，”正木敬吾说：“而且他们派遣的监视者已经死了，就在刚才。”

“所以他们死了。”

正木敬吾愣了愣。

“感谢守陵人的工作，基里艾洛德人终于按捺不住，平衡被打破的时候当然是肃清的最好时机，所以娜迦人派来的监视者要死，她……”老头终于将视线移向努力开出条新通道的调月绚纱：“同为人类，我想她也不愿以这种姿态活着吧。”

……

“我当然要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死了怎么复仇，怎么把宇宙人的脑袋按进绞肉机里？！”

如果调月绚纱还清醒，定会一尾巴把这老不死扫进海里。

但异生兽的本能是很可怕的东西，它可以驱使感染者吃掉自己生前最恶心的苍蝇、老鼠，所有能见到的活物，也包括自己的亲人。也驱使感染者互相吞噬，或者说融合——这样才会诞生别西卜。仿佛它们生来就为了扩散与繁衍，好完成最终的进化，让别西卜重临世间。

调月绚纱这类感染者最幸运的地方大约是，他们感染的因子并非直接来自黑暗路西法的“馈赠”，否则全世界早就乱成一团，比宇宙人更威胁人类生存的将是“生化危机”。他们仍保有相当的理智，如果对自己狠一些，足够约束身体不攻击亲人和朋友。

但你拒绝了一个愿望，总会让另一个愿望显得更叫人心焦。

恐龙人的血肉大大刺激了调月绚纱，她撞击防空洞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忘记身边还站着三个一口就能咬死的人，一边越来越难以压制找到同类的渴望。

基里艾洛德人制造的同类身上总有令人厌恶的味道，他们没有放弃异生兽因子和超古代基因的融合试验，调月绚纱遇到这类异生兽就像吃了一口辣椒味的蛋糕，制作者一定脑子出了问题！

而外面的那位同类则不同——虽然依然有股不舒服的气息，但那就像一位穿着麻布袋的美人，只要她够漂亮、让所有人都挪不开眼睛

，谁在乎她穿的霓裳羽衣还是蛇皮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