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422节

呢子大衣转过身，面朝大海，他微微仰头迎接海风的拥抱——一切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远方的天空，本该落幕的晚霞再度焕发生机，正隐隐泛红。

“他们既然预报有地震海啸，那就一定要有，”呢子大衣说：“你闻到了纷争的气息吗？火山爆发了。”

卷檐帽呆了片刻：“富士山炸了？”

“我很喜欢那里的樱花和雪天，炸了再上哪去看和服美人露着半个肩膀给你沏茶喝，满头火山灰的美人吗？”呢子大衣回头暼他：“南乔治岛，那里本身就是个活火山。”

卷檐帽咽了咽口水。所以我们处心积虑折腾上百年，建设了个隐秘的实验材料培育基地，就这么简简单单被地球一个不高兴炸上天了？

你推荐选址的时候把南乔治岛吹得安全安逸安稳，天上有地下无，什么加固构造还能利用岩浆巢热能……那会儿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记得我们有……保险装置，”卷檐帽艰难地说：“为了防止活跃的地质运动撕裂基地。”

他也望见了天边的一道红线，那可不是简单的“火山喷发”能形容的——能让北半球都看见，意味着巨量的二氧化硫被送入了高空甚至平流层，它们被氧化成细微的颗粒，让即将熄灭的晚霞“重燃”……不只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全球的霞光想必都笼罩在这片鲜红的颜色之中。

“防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才有必要塞进保险柜里，”呢子大衣说：“我更喜欢这样的晚霞……你知道有幅很著名的地球画作《呐喊》吗？它被一些学者认为是画家看见1883年喀啦喀火山喷发时的记忆，夕阳照在峡湾上，天空红得像血。”

“没看过，不知道。”卷檐帽答。

除了在地球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家伙，很少有新人会愿意深入了解地球人的生活，更不用说他们的精神世界。呢子大衣和他说达芬奇都能换来茫然的回望，现在谈及表现主义画作属实对牛弹琴。

“我们的保险构架没生效吗？”卷檐帽更关心另一个问题：“还是说地球人走前摧毁了基地？”

“从一开始就没有保险构架，”呢子大衣眨眨眼睛，看上去纯良又无辜：“不瞒你说，我挪用公款了。”

……

“火山啊？我还以为是妖怪出世，大蛇复活。”TPC-β号上，阳太松了口气。

天降异象，海里还有个大海怪似的阴影，怎么想怎么像怪兽要冲出水面吃人。慢吞吞的运输船冒着烟，像烧在阳太自己身上，得到信息部的答复后，他将异象抛至脑后，一门心思确认运输船的状态。

“

喂！喂你们能听见吗？”他对着空荡荡的频道喊：“船上发生了什么？！喂——！”

和运输船的通讯中断了。阳太伸着脖子观察起火点，恨不得β号变成直升机，好让他们当场索降上船看看情况。

偏在此时，β号越飞越远，几乎要看不清船队的舰岛了。“别跑啊，你飞近些！”阳太对前座负责操控方向的雷尔夫喊道。

可雷尔夫非但没有掉转方向，反而提醒赫伯特：“α号，和船队拉开距离，现在不是抵近观察的时候！”

“我们不搞清楚情况怎么让总部做出正确的判断？”阳太试图阻止他：“202号……啊，还有海豚202号，我得问问他们！”

“202号也不会回答你！”雷尔夫操纵β号飞向高空。这下阳太彻底看不见船队了——战机正在爬升，阳太整个人被加速度压在了飞行座椅上，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是简单的转头都异常艰难。

“这可不是临阵脱逃，直觉告诉我……不飞远点就要完了！”雷尔夫道，如果不是隔着飞行服和头盔，想必阳太很轻易能看见他满头的冷汗。

阳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海豚202号自从骂了嘴雷尔夫口中的鲨鱼肉后就再没了声音——他们明明和运输船都在一个频道里！

雷达上加速前进的光点不知何时消失了，原本标识着海豚202号的地方空荡荡的。阳太感觉心脏漏了一拍，像站在崖上，狂风摧石，深渊正在脚下，发现了他。

……

“南乔治岛的火山刚喷发不足半个小时，哪怕是百万年一遇的火山，你见过什么规模的扩散速度能让硫酸盐颗粒在半个小时内染红地球另一头的天空？”

信息部的通告并未获得所有人的认可，至少在相关专业的学者眼中，这则通告漏洞百出。

可驻留在南乔治岛的工作人员确确实实回复了，他们观测到了一场活火山的复苏，冰川混着泥土一起涌向天空，答复的时候他们正拖着设备登上船只逃命。

炙热的岩浆冲入蓝天复又落向大海，将冰海煮沸，苍白的热气蒸腾在红与黑的岩流之上，喷出的物质令南乔治岛提早进入“极夜”。留守在此地，负责处理善后事宜的TPC工作人员不得不立即转移，岩与火的地狱正追逐着他们。

“我从不知道南乔治岛的火山是这种规模！”有人含糊道，身后的声音震耳欲聋，好像天地都要倾塌，即使扯着脖子喊，声音也只够身边的同伴勉强听到：“我们的地质研究组在做什么？他们这是谋杀！我养了十年的狗还在家里等我！”

“地质研究组在和你一起逃命！”挤在他身边的人“呼哧呼哧”地推动笨重的仪器将它塞进船舱里，这使他面目狰狞：“我就是研究组的！我们亲爱的地球妈妈为什么想翻个身这种事……我也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摸清楚地球妈妈的脾气不是你们的吃饭本事吗？”

仪器“哐”地一声和不知道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但没时间检查了，地质研究组的组员合上铁皮柜门——他用力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才让锁舌扣紧，再扯过尼龙绳将柜子捆紧固定。

他口中哼道：“按道理……按道理这虽然是个活火山，但只是个‘小可爱’，猛禽里刚孵化的那款，就算生气要啄你手指头，也刮不破皮，只能恶狠狠地发怒，而你满脑子只剩下‘它真可爱’。”

“我不是很懂你们把火山形容成雏鸟的癖好，你们能搞清楚刚孵化的猛禽怎么像吃激素一样一夜之间变成大老鹰吗？”

“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地质研究组组员回过头，望见岩浆流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物。

“我们现在……跑，”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声音因焦急而尖锐变形，嘴边只剩下一个字：“跑跑——跑！”

他被不妙的感觉包围。浓厚、漆黑的火山灰造云中，好像有道苍蓝的影子。

幽灵一样的影子，可出现的那一刹，让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不自觉地发出颤栗。

超出常识的生物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这颗星球上了不是吗？迟早有一天自己会亲眼见到它们，就像如今不再是大新闻的宇宙人和它们的UFO。

可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这样的生物出现时会带来莫大的恐惧——他确信自己并非见着怪兽就腿软的胆小鬼，哥尔赞冒头时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啊，这样的生物在漫长的地质年代中留下了怎样的痕迹”，但为什么那道苍蓝的影子，仅仅露出一小片爪子和蛇一样的尾巴，就足够让他害怕到想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土里？

他呼吸急促，一手抓着方才还在质问自己的同事。显然同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手上传来秤砣似的重量，同事大约是站不稳了。

那是什么怪兽？是什么东西？什么样的造物？那道影子悬浮在

漆黑的云团里，闪电将云团照透，它的剪影便投射出来。

那影子尽情舒展着自己的四肢、羽翼和长尾，它放松地扭动着躯体，像滑行中的海蛇。岩浆之火与阴翳之雷照亮它每一寸鳞片，赤红如血的光亮在肌肤上滑动。而它的眼睛是蓝色的，呼吸间喷吐着同样苍蓝的“火”。

……是火？还是某种未知的物质？

他好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吓昏头出现了幻觉，他好像看见了人脸——不止一个。

人脸迅速逼近，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弯月般的苍蓝弧度。待他反应过来时，那些脸已经在与他对望，他能看见对方满含笑意的眼，眼中倒映着他自己，好像最亲密的恋人，视线里的对方就是全世界。

“跑！跑跑——跑！”这是频道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随着总部的呼叫消散在嘈杂的白噪音里，就像从未在这颗星球上出现过。

信息部的通讯员呆愣片刻，他摘下耳机转身道：“南乔治岛的留守队伍……信号，消失了。”

“机械故障还是别的什么？”上级问。留守队伍正在火山喷发下转移，那种光火山灰就能令人窒息的环境，弄坏几个通讯机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应该，不是故障。”通讯员动了动手指，清脆的按键声落下，尖锐变形的声音从音响里钻出，整个房间都回荡着那句话，很快，这句话传递到了TPC所有能参与决策者的耳朵里。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与机械文明开战之前就有人预计过宇宙人应声而动，蛰伏的怪兽再度现世的坏形势。人人都知道，面对那样的情况自己只能尽力而为，但TPC的内部通报里依然使用着“我们迎来胜利”的措辞，好像预案放之四海而皆准。

泽井总一郎知道没有什么百分百准确的预案，尤其是面对超出常识的生物。就像当年他们发现“沉睡少女”时，没人预料空军基地会因此遭遇地外文明的袭击一样。

“连自己都没有信心何谈应对？”他仍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电子屏上挤着各个部门的讯号，每个视频框中都映着熟悉与不熟悉的脸。

“无非是几件事赶在一起，有什么慌的，喊破嗓子能吓跑怪兽还是宇宙人？”有张熟悉的脸说话了，是吉冈哲司，他虽然与自己的理念不怎么对付，但关键时刻总会与他出奇地一致：“现在去安排太平洋支部和南美支部的调查，搞清楚南乔治岛上发生了什么，难道离开胜利队不会做事？”

TPC有着庞大的组织架构，当它全力运转起来时，就像一架无法阻挡的前进机器。在绝大部分力量投入到北太平洋的战场时，它又分出仅剩的精力去调查南乔治岛了——也许是昏招，但以集中力量为由不去调查的应对更为昏庸且无耻。

“齿轮”们动了起来，远在北大西洋的航空队收到了来自总部的呼叫。

“南纬54°、西经36°至38°区域调整预警至最高级别，各单位请勿靠近，”机械女声说：“各单位请勿靠近。”

对TPC而言，这个坐标已经耳熟能详，阳太回应道：“南乔治岛？离这儿十万八千里呢，放心我们不会去那里溜达，我们的油箱也不答应。”

“救援船什么时候到？”他追问：“运输队的船着火，影像你们应该接收到了，还有海豚202号，我们捕捉不到它了！”

片刻后，机械女声被真人的声音替代：“欧洲支部的接应船队已经在35分钟前离开港口，海豚202号的信号我们正在定位，请注意保障自身安全。”

“好吧。”阳太盯着舱外洁白的云。

雷尔夫将β号一口气开到了云层上方，船队从这个高度向下望，只剩下一团烟雾笼罩的小点。

“能看清海里的影子吗？”雷尔夫问，他正专心致志地观察雷达屏：“这个高度应该……”

“没有了。”阳太的答复令雷尔夫愕然止住了话。

“船队下的影子不见了。”他说。

方才的紧张和惶恐像一场梦，海中的暗色如同泡影，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β号爬升的数十秒内。再回头，“泡影”真的消失了，只余一艘船只仍熊熊燃烧着，也许起火是意外，也许与它有关。

……

“出现了约定之外的情况，我们应该放宽条件。”

太空里有很多双盯着地球的“眼睛”，娜迦人的飞船是其中之一。

他们在遇到来自地球的守陵人时，与之交换了条件：如果这颗星球的原住民能自行解决机械文明施加的限制，那么整个宇宙将对他们敞开——他们印证了自己的潜力，便足以站到更高的位置，从培养皿中的蚂蚁上升为真正能对话的智慧生命，娜迦人将会重新考虑恐龙人的诉求，寻找更妥善的解决方法。

“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听闻这则“约定”时，佐藤盯着相叶悠的眼睛道：“你和一群自诩

造物主还是救世主还是宇宙法官的家伙对话，他们还和你谈条件，决定了第三方命运？”

“他们什么也不是，”相叶悠答：“这只是一个更强大的文明就如何看待地球人的问题提出了一个‘衡量标准’。”

“谁给他们的权利能定下衡量其他文明的标准？”

“因为他们更强。”

听起来像自我感觉良好的霸权主义一厢情愿地摁头执行，手握中子弹的他们确实可以让这个宇宙中无数个文明为自己办事。

但现在娜迦人似乎打算仁慈地放松标准了，因为他们同样观测到了蔓延半个地球的红霞。

在新的躯壳里被族人唤醒的首领说：“约定中没有涉及其他宇宙人和怪兽出现的事项，我们的标准不应仅看‘地球人战胜机械文明’这一结果，也许……要放大到整个时间段里，看看他们的表现。”

“地球人的身体让您变得软弱了吗？”身后有人冷不丁问：“还是巨人的力量影响到了您？我们从未修改过已经签下的‘合约’。”

“宇宙之神”定下的规则远比其本身的内容更重要，就像TPC永远不会在内部通报里出现悲观的字眼，对娜迦人而言，遵循规则与行动是否合理无关。

“没人能影响我。”首领回过身，透明舱壁外是巨大的蓝色星球，其上有洁白的风暴与灰黑的烟灰交织缠绞。

他神色如常：“我只是‘看到’了一些从未注意过的景象。”

数十双眼睛盯着他，与之对话的人更用视线将他牢牢锁定，过了会儿，对方才缓缓点头：“那么启动修正流程。”

相叶悠并不知道头顶的娜迦人又在商量些什么，但即使娜迦人依然坚持“要原住民自己解决危机”的条件，他也无所谓是否“违规”。

南乔治岛上的“影子”，和一颗不知道安放在哪的中子弹，他相信这二者同样拥有摧毁一切的能力，既如此，他不可能对任何一方放任不管。

【火山啊？我还以为是妖怪出世，大蛇复活。】阳太的“以为”其实相当接近真相——南乔治岛确实有怪物出世，与传说中的大蛇也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