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412节

他说“气得狠狠打了它几下，它不动了”，普通人如何能打死它呢？而他遭受的感染真实的源头是教会安排的“观察病人”吗？相叶悠没听说过看一眼异生兽就能被感染的事例，如果真有这么厉害，那么另一个宇宙早就异生兽满地跑了。何况在月城博士的研究发现里，TPC中很多人体内都有天生能抵御它的基因。

也许真正的来源是这只“鹦鹉”。

至于“鹦鹉”的来源……他侧头看向十二号。

这名克隆人，极像帕拉蒂娅但个性完全不同的少女，在看到“鹦鹉”的脸时便跌坐在地。她发出尖锐的悲嚎，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去，把心脏吐出来。她用脸紧紧贴着地面，霉味扑进鼻腔，于是呜咽里时不时混进咳嗽。

“基里艾洛德人的总部在哪？”相叶悠低头看她：“太容易的事情通常会有陷阱，但如果你知道总部在哪，是陷阱我也愿意去走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在风中飘扬（1w）

太平洋对岸，南端。

西风带及南极高压送来湿冷的空气和凛冽的风，伴随着

汽轮鸣笛，喷薄欲出的太阳越过冰川，照亮麦哲伦的脚尖。游客起早踏上纳塔雷斯港的轮船，赶往马格达莱纳岛赴一场“燕尾服之约”，这是世界上最南之城的早晨。

“麦哲伦、麦哲伦，满地都是麦哲伦，”头戴棕色卷檐帽的男性吸了一鼻子冷风，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他们没有别的纪念伟人的方式？纪念碑、雕塑，连他的探险船都要仿造一艘！不就是个‘发现者’，这地方也不是他造出来的！”

“公共场合不要用我们的语言，”身着呢子大衣的人横他一眼：“还有，要对其他文明的习惯宽容一些。”

“听不懂的都是外语，这星球上两百多个国家，你知道迎面走来的说的地球语还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外星语？”卷檐帽搓搓肉乎乎的大鼻子，一双眼睛左顾右盼，最后盯在只美人鱼的雕塑上不动了：“噢……这样的‘纪念方式’可以多来点儿。”

两人面前正是麦哲伦海峡边的航海雕塑像，除了这座城中各类纪念雕塑里必备的麦哲伦以及一干水手的形象外，船边还有两只人鱼迎合——幻想种在哪都会引人注目的，宇宙人也是如此。卷檐帽来了精神：“这颗星球上竟有这样的生物吗？”

“目前看是没有，但你实在喜欢，也不是不能考虑造一只，”呢子大衣催促他：“快点，我们有异心的‘侍女’终于逃了，她一定要指点守陵人来这儿，你最好赶上这艘轮船，否则我可不保证你的安全。”

“我们为什么不在基地里好好待着，要吃着冷风像笨拙的地球人一样出来赶轮船？”今日海风颇妖，卷檐帽摁住头顶，仍觉好像有人在和他争抢帽子的主导权。他与美人鱼依依惜别，回过头烦躁道：“守陵人来就来，我们本就不打算藏着了不是吗？”

“基里艾洛德神没教过你在不必要的时候也去和敌人正面对抗，我们有更好的武器，”呢子大衣说：“上一个这么干的笨蛋现在连灰都找不到了，和狮子鼻树海的魔境一起，被TPC的炮弹轰炸成坑底的泥巴。”

他指向正在鸣笛敦促游客加快慢吞吞的脚步的轮船，透过第三层的玻璃，他们能看见叼着烟的船长，那名在海上晃了一辈子的老家伙正同样盯着他们。

“这艘船要送一批游客去马格达莱纳岛，驻留两日，然后把要去南极探险的游客带上这颗星球最南端的大陆，”呢子大衣说：“放轻松，你是来旅游的，从现在开始要说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或者任何你能说的地球语言。”

“那我要说马达加斯加语。”卷檐帽很烦，烦的时候就容易抬杠。

“很好，那么你就祖籍马达加斯加了，怎么混血成白人还拿着德国护照的你自己看着编，”呢子大衣懒得继续和他扯淡，只叮嘱道：“愤怒的守陵人一定要将这座城翻个底朝天，你最好老实点，其他游客做什么，你就也做什么。”

卷檐帽瞥眼把自己挂在栏杆上的孩子和正在兴奋地讨论企鹅的人群，嘟囔道：“那么我也得说说企鹅了？马格达莱纳岛上有企鹅？”

“有，叫麦哲伦企鹅。”呢子大衣说。

卷檐帽啐了一口，骂道：“……无处不在的麦哲伦！”

……

轮船起航后不久，数公里外，人迹罕至的海滩迎来了今晨第一位造访者。

相叶悠。

他扯了扯衣摆上的褶皱，在潮湿的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脚印通往蓬塔阿雷纳斯城内，身后，被太阳染成金色的海浪送来水鸟的长吟。

前往蓬塔阿雷纳斯的行动遭到了十二号的反对，但相叶悠决定去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令他回心转意。

“基地选在蓬塔阿雷纳斯就是因为TPC的组织在那儿的力量几乎为零！”十二号说：“他们能经营一个魔境就能再经营无数个，光我知道的信息里，百多年前，地球上还在世界大战打成一锅粥的时候基地就在那儿了！‘父亲’甚至坐下来和麦哲伦一起喝过酒，就那个写进你们教科书的麦哲伦！”

“那我更得去看看，我‘回来’得太晚，不知道有客人住了这么久，是我的失职。”

相叶悠报告了吉川家的情况，而后再度拨通了佐藤的电话。

“你不要仗着能给我送线人就天天打骚扰电话！”刚接通，佐藤的声音便从电话线另一头挤出来：“又有什么事？！”

“还有个‘线人’，”相叶悠说：“你的隔离室还够用吧？”

“你要送我去隔离室？”十二号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说出了基里艾洛德人的基地，就算不可能被放走，但怎么说也不至于又被关起来吧？难道面前这家伙之前还算友好的态度是假的？

“干我们这行的要尽量排除风险，”佐藤在电话那头答道：“隔离室爆满啦，只能让那群乌鸦脑袋再挤一挤了。”

“不是你的审讯隔离室，是研究中心的，打你电话

是因为月城一定没时间接。”

“研究中心？那倒是还有一些。”

相叶悠挂了电话，对听闻“研究”字眼，满脑子自己被解剖的可怕场景的十二号道：“如果说世界上哪个地方最安全，那一定是生命科学研究中心的隔离室——只要不再出个‘丹后雄二’或者‘真田良介’。”

十二号自然不知道丹后和真田是谁，她只知道自己好像除了那隔离室，没地方可去了，守陵人虽然没有喊打喊杀，但也坚定地站在玄关处，封住了出口，他并没有任由自己逃走的意图。

“可那也是研究中心的地方，我不想做小白鼠。”十二号说。

“可以，”相叶悠点头，忽然道：“只要你能解释清楚，身上这道光的来源。”

“光？”

“迪迦的气息，我可不记得他的人间体和你接触过。”

……

相叶悠走在蓬塔阿雷纳斯的海滩上，一边四下搜寻可疑地点，脑海里却转着另一个名字：阿姆伊。

他是谁？

听十二号的说法，也是被基里艾洛德人培育的克隆人，但他不记得超古代有这号人物。

他低头走，呼出口长气，即使障碍物也无法阻拦的视线轻易看见了沙滩下的小动物和岩床——这里可真是“天堂”，若不是亲眼看见，谁会相信如此平整干净的沙滩下生活着这么多生物？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离开”得太久了，久到足够让更多的“动物”隐藏在下面，足够让客人反客为主。

从海边到城市边缘，他的视野内没出现任何一名宇宙人，这反而令他越来越警惕。

因为平时游客多的缘故，居民对陌生的面孔并不敏感，何况相叶悠刻意换下了TPC的制服。居民的生活自日出起开始，按部就班，摊贩整理小推车，工人前往码头，年轻的主妇打开临海的窗，哼着小调的游人三三两两。

“在哪里？”一切都平和安宁，好像这真的只是座海边的旅游城市。

“经营百年的基地，即使是守陵人也要找一阵的。”呢子大衣和卷檐帽走下舷梯，轮船已经抵达满地麦哲伦企鹅的马格达莱纳岛。

人群像疯了一样奔出去，导游举着小旗子在后面喊停，试图阻拦人们潮水般的热情，好让企鹅们免遭惊吓。

呢子大衣和卷檐帽在人流中慢慢走，显得格格不入。

卷檐帽一直臭着的脸确实在欣喜的游人中格格不入：“经营百年，为什么这么简单地放弃它？它可不是狮子鼻树海的魔境，它是以‘稳定基地’的标准建设的，如果不出意外……”

“如果不出意外，它要成为神明降临的桥头堡，”呢子大衣打断他：“但守陵人苏醒，就是最大的意外，他只是个石头，沉睡三千万年，所有人都在想怎样不惊动露露耶而把这块石头搬进自己的飞船里，可他醒了，甚至比以前更为强大。”

“我们也更为强大，我不相信一颗刚苏醒的化石能打败我们的神明，”卷檐帽说：“哪怕是神的一根手指头。”

“他不只是颗化石，他还是‘友好的地球怪兽’，神不会对信徒们心有好感的人物出手，除非他被撒旦引诱，犯下祸来。”呢子大衣抬起手臂，指向前方。

海那边的山峦覆了层雪，等到冬季，这些白茫茫的雪要生长成冰盖，将极地地区珍贵的苔藓和草甸淹没。届时，这些黑白的肥墩生物要像鱼一样游过海，去找未被波及的绿茵，在那里筑巢繁衍。

“你看它们，即使是低等的智慧生物也知道趋利避害，更不用说人类……几百年前，斐迪南·麦哲伦的船队抵达这里，那时没多少人相信这颗星球是圆的，而他相信这一点，并且正在做环球航行，”呢子大衣说：“他真是少有的人物，我告诉他这里常年吹着恶劣的西风，巨浪能摧折他的桅杆，打翻他的船，叫他和水手们都掉进海里，喂鲨鱼、喂鲸鱼，喂一切路过的海洋生物，他说‘我就是乘着这样的风暴来的，我既然没死，还看见了这里的篝火，说明我还能向前，到更远的地方，等我达成了梦想，我要再来这里，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但他死了，在即将完成航行的‘前夜’，菲律宾的岛上可没有不介意天主教的‘西班牙人’为他介绍安全的居所。”他放下手，风从火地岛吹来，清冷凛冽，远不如混杂着白日蓝烟的风有人味儿。

斐迪南·麦哲伦在穿梭海峡的当夜望见岸边土著的篝火，将这座岛命名为火地，正是在这儿，他遇见了神秘的“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指点他找到了可供休憩的岛屿，他们补充粮食和水再度出发。

“五百多年了，我见过了很多像他一样的人物，不可否认，地球人中有许多杰出的个体，人们崇拜他们、向往他们，以他们的名字命名各种能关联的事物，就像这座城，‘麦哲伦’无处不在

，即使他已经死了五个世纪。”

“但我知道，这颗星球上更多的是凡人——即使麦哲伦在完成环球航行又怎样？他迫使土著信仰天主，插手争斗，烧他们的房屋，打杀他们的同胞，罪该万死，所以他像只野猪一样被杀了，在菲律宾的岛上。”

卷檐帽刚想接话，又觉得哪里不对。

强迫信仰、打杀同胞，若站在地球人的角度，这不是基里艾洛德人也在做的事吗？呢子大衣说什么“罪该万死”？这叫拯救蒙昧的文明于水火，让他们上更好的大船！

呢子大衣注意到他拧在一起的眉毛，心里猜了个大概，口中继续道：“这些杰出人物并不完美，我认为的‘杰出’，只是他们完成了凡人没完成的功业，我很少在他们身上看到‘趋利避害’的字眼，他们喜欢风浪，像疯掉的燕子追逐雨云——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人乐意囤积财富、稳固地位，若能更进一步，他们可以出卖任何能出卖的东西。”

呢子大衣的找补显然不能让卷檐帽信服，卷檐帽直视回去，一字一顿：“你可真是合格的基里艾洛德人。”

“合格就够了，狂热的基里艾洛德人已与我们的神融为一体，但我还没活够，”呢子大衣说：“我现在正帮助我们的神扫清障碍。”

“扫清障碍的办法就是放弃基地？上次是狮子鼻树海，这次是蓬塔阿雷纳斯，下次是哪？你要将天堂之门的钥匙拱手奉上？”

“也不是不行，”呢子大衣挑眉：“别急着生气，坐下来，我们有得是时间，我会向你好好解释。”

……

日落时分，几乎要搜得眼花的相叶悠终于发现了点儿端倪。

轮船。

这座城里无处不在的轮船，就是一座座分散的移动据点。

它们常年游荡在海上，沿着南美的海岸线北上或向西、东航行。有的驻留在公海，灯火彻夜不熄，男人在女人的大腿上卷烟，再饮下一杯玛格丽特，用代表泪水的盐霜以示专情；有的直奔欧洲西海岸，那片象征着财富与丰饶的海湾——即使在TPC成立，人类达成联合的现在，各个地方的发展也依然天差地别。

有差距，就会有向往，就能滋生相应的产业：打工、留学，以及无处不在的中介。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一艘“沙丁鱼罐头”，码放了鲜冻海产的轮船底仓，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着一群人。

“偷渡客。”他在心里叹气。

有商机就会有人去做，若有一本万利的可能，趋之若鹜的人会更多，哪怕“成本”足够让人倾家荡产乃至一无所有。

“我得出去赚钱。”人挤人的底仓里，男孩低声与身边的人说话，他的肩膀和后背紧紧贴着其他人的衣物，只稍微动动脖子，就引来身边人不满的怒瞪。

“只卖手工纪念品，这辈子都要待在老家，我要去更远的地方，到满地是金子的地方去，像来我家店里的‘老爷’一样，穿着体面的西装，想去哪去哪，箱子里装满别人的纪念品，”男孩说：“我想买正版的球衣球鞋，最好有大球星的签名，我要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但它太贵了。”

“你就为了买签名版的球衣球鞋，上了这艘船？”男孩身边的大叔咧嘴露出一口烟牙：“我要是你爹妈，非得打断你的腿。”

“等我混成大老板，他们亲我都来不及，”男孩憧憬道：“我们要去的是伊比利亚，我可以先找个农庄或者加工厂干活儿，手艺用不上就卖力气，等赚点钱再开间自己的店，最后把爸妈接过去……要是最后没拿到国籍，我就回来，这叫衣锦还乡，只要赚到钱，在哪都一样。”

大叔笑了两声没再接话。没有什么好反驳的，男孩说的是他，以及这座底仓里所有人的心声——改变命运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情，也不是仅凭毅力和努力就能达成的，它需要机遇和运气，没有机遇，就自己创造机遇。

至于运气……如果这艘船平安抵达，没有被海警发现，那就是最大的运气。

底仓闷热拥挤，又暗又湿，他们要在这样的地方待好几天，最后像鲜冻鱼一样被放进港，蛇头打点好了一切，届时他们需要分散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