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410节
“没事,把你地址给我,稍后会有人去的。”
两人沿着人行道走,远处是一片两旁可停车的路面。路灯定时亮了,十几辆车挡风玻璃的反光像辉耀的河。
“我以为TPC的人调查时会和电影里演的一样,从装甲车上下来,”眼镜好奇地张望:“您开的私人车?”
“不,只是停得有点远,我走了很长的路一直查过来。”相叶
悠领着他,汽车的漆皮映出移动的身影。
两人在橙黄的光河中走,相叶悠又问了些话,眼镜知无不言。
“最后的问题。”相叶悠在人行道尽头站定,再往前,一排空厂房挡住了延伸的路,中间有道窄巷,相叶悠便是从这出来的,是一处监控死角。
通讯“滴滴滴”地响,相叶悠毫不避讳地接通,里面传来佐藤的声音:“我已经让最近的巡逻队去接了,你什么运气,随便出个门也能遇到主动来找的线人?”
“因为穿着正确的衣服站在了正确的地点,”相叶悠答,而后对眼镜道:“装甲车真的要来了,你跑不掉的,最后的问题,基里艾洛德人向你许了什么诺?”
眼镜先是愣住,而后被人拆穿的羞恼、无法脱逃的恐惧潮水一样涌上了脸,他面目狰狞,像头走投无路的狼。
“你们这群没用的渣滓、垃圾、走狗!各国信了那总监的鬼话解除武装,把安全交给你们TPC,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看看这新开发区,因为怪兽事件的关系,原本要新建楼盘的地方已经成了鬼城!能跑的都跑了,拼命往你总部在的东京湾边上挤,就因为那点儿虚无缥缈的安全!”
“最可笑的是那怪兽事件是你们TPC自己人搞出来的!一个叫真田的研究员偷了材料把自己变成了怪兽对吗?”眼镜伸手遥遥指向海边。
那里原先是处度假酒店,不足几十米的地方就是TPC的观测所,一年四季都人来人往,繁华非常。观测所偶尔承接些给学生做科普的活儿,在当地孩子的心中神秘且厉害,若作文里要写“以后当个科学家”,定然绕不开它。
但随着真田良介偷取艾勃隆细胞的案子事发,观测所连同其底下的研究室被彻底封闭。乌鸦人出没的消息成为了新开区沦为“鬼区”的最后一棵稻草——度假酒店关闭了,从它开始,从依赖外地客的旅游业开始,新开发区夜间的灯火一点点暗下去。
新闻上播报怪兽被击败,看上去振奋人心,但这些新闻在愿意稍微思考一下的人眼中,却是一篇篇比讣告好不了多少的东西。
怪兽被击败,被谁击败?
TPC做了什么?是吊装怪兽失败、号称最先进的飞机被打下来,还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当了最优秀的观众,亲口为巨人喊了几声加油?
巨人的人气越来越高,眼镜心里愈发觉得了无希望。自家着了火,119来了,束手无策,最后火是靠天降大雨灭的,你叫人如何心怀希望?
他看不到TPC在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件中的作为,而最令人绝望的是——TPC确实代表着目前人类最顶尖的科技水平,供职胜利队的人也确实是优中选优的精英。
“怪兽败了、宇宙人败了,我们现在还活着,可TPC赢了吗?不!每一条新闻、每一件消息,每一句称赞巨人的话,都在说——TPC也败了!”眼镜吼道:“我们早就输了!全凭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巨人的仁慈而存活!”
“所以你相信基里艾洛德人。”相叶悠平静地望着他。
“信个屁!只是基里艾洛德人够强,他们能与巨人抗衡,你不能依赖一只老虎保护自己不是吗?就算那只老虎现在看上去对你不感兴趣。”
“所以你宁愿依赖一只狮子。”相叶悠又说。
风似乎凝固了,刮在脸上像坚硬的刀。眼镜张口欲言,顿了顿,恼怒道:“不这么做又能怎样呢?继续相信巨人的仁慈,还是相信已经被证明没用的TPC?感谢基里艾洛德人,他们虽然谎话连篇,喜欢吹嘘自己,但我总算能看到TPC掌控的宣传之外的东西……”
说到这,眼镜看向相叶悠胸前的TPC标识,竟微微地笑了,那是嘲讽的笑,好像胜利者是他自己。
“我看到一个人,长出新的手、新的脚,他的脸变得像蛇,最后成为一只怪物,不是视频,是亲眼所见,前后不足半个月的时间,”眼镜说:“基里艾洛德人宣称是宇宙人的实验,可怜的实验体被他们救下来,但无力回天,我知道他们要么是还有情报没说出来,要么就是在撒谎。”
相叶悠动容了,眼镜并不像寻常人以为的信教者那样“忠诚”,即使投向基里艾洛德人的怀抱,他也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一切——他信的不是基里艾洛德神,而是一股能与巨人、宇宙人以及怪兽抗衡的力量。
这股力量是谁都无所谓,基里艾洛德人、娜迦人,哪怕是神话里的鬼怪复苏他都愿意拜一拜,只要他们真的能提供安全,无论要取走什么代价,总比现在像脆弱的蜉蝣一样仰赖天命要好。
只听他说:“最坏的推论,是那个实验体就是基里艾洛德人自己抓来的,但无论是他们自导自演,还是真的从外面搭救回来,都昭示着一件事。”
“新开发区距离总部不远,TPC对这里都毫无掌
控力,这里的人被宇宙人搓圆揉扁,想做实验就做实验,想抓奴隶就抓奴隶,他们来去自如,”眼镜张嘴,吐出的话像黄泉鬼在倾诉,染着来自九幽的寒气:“你们来调查了,终于来了,可有什么用?只你一个人来,我不在这等着,还会有其他人在这等着,等你们自投罗网。”
“现在是你自投罗网。”相叶悠说。
眼镜点头:“对,我不知道哪里表现得不好让你看穿了,但这样也没关系……我原本设想,通过一名工作人员的死给TPC提个醒,不过,如果是我被抓也无妨,TPC一样会对这里重新重视起来,我会说出我知道的一切。”
“你为什么不把眼镜摘下来?”相叶悠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他仍紧紧捏着对方的手腕,即使是一只怪兽当面,它也决计逃不出来,除非将这只手砍断。
眼镜还没答话,相叶悠继续道:“你摘不下来,它和你的骨头长在一起了。”
“对、对!他妈的长在一起!”眼镜的嘴唇哆嗦起来,他用还能动弹的手撕扯架在鼻梁上的东西。它瞧上去很正常,甚至衬得人文质彬彬,但偏偏像生了根,无论他怎么做都摘不下,一扯就连骨带筋地疼。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也发生了异变,不只是眼镜,他常戴的手表也无法褪下了。他的皮肤正像海螺啃食藻类一样,贪婪地侵蚀能接触到的一切。
“我也是实验体,基里艾洛德人和那劳什子的神之侍女都是群王八蛋!”他骂:“我早晚也要长出新的手和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叫新入教的人参观,叫他们噤若寒蝉!”
眼镜主动上前向相叶悠透露消息,并非仅仅是出于他身上的TPC制服,还因为一股莫名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向往”——异生兽对母体的本能。
眼镜不知道这股“向往”是怎么缘故,只定下不论成败都能完成的计划,期待着趁自己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在外走动的时候看到些转机。
转机好像来了,他却怒不可遏。你们这群吃干饭的白痴!地球人被拿去做实验,地球人被改造成怪物,地球人笃信着外星球的神,你们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来?难道真的只有巨人能力挽狂澜,TPC就像英雄片里的警察,永远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才出现,除了卖人头就是打扫战场?
眼镜怒目圆睁,几欲喷火,但相叶悠反倒松开了手,连语气都缓和下来,不再像审讯犯人一样冰冷:“我们回TPC,那里有很多研究生命科学的专家,他们正在研制能阻止这场变异的药剂。”
“我已经完了,”眼镜摇头:“我的鹦鹉还在家等我,你……如果你在这放了我,我可以答应你,一定会死在家中,地址我刚才说了,如果你们需要我的遗体,尽管拿去。”
“你真的觉得完了,就不会主动来找我,更不会说‘希望TPC重新重视这里’,而你如果真的期待‘用一名工作人员的死提醒TPC’,那为什么要主动告诉我,你被人跟踪了?”相叶悠说:“你在告诉我前方的危险,你不希望真的有人会死。”
“我刚才就说了,”眼镜的声音低下去,看上去疲惫极了:“我找不到希望,自己也要完了,不这么做又能怎样呢?防卫军解散,而地球上没有另一个TPC了。”
……
距此不出二十公里的一处居所。
十二号“帕拉蒂娅”关闭了和“父亲”的通话。通话没有什么营养,无非是关注她传教的进度、信徒数量,以及TPC的动向。
她打开拉门,冷风涌入,带来庭院里泥土和青苔的气息。
已经入夜了,她仰起头,月亮和云在高楼的缝隙里走。同样仰望月亮的本该是三个人,她、八号阿姆伊和十六号藤泽苍介。
可苍介被守陵人带走了,她失落又欣喜,失落自己等不到一样能把她也带走的“守陵人”,欣喜苍介总算脱离魔窟。阿姆伊被“父亲”留在了总部,“父亲”的打算她向来猜不准,这双能勘破迷雾的眼睛看不透思想和人心。
“是对是错?”声音抛入空气,像一颗石子没入黑暗,没有回音、不见踪影。
“帕拉蒂娅,善良的帕拉蒂娅,我知道你会不忍心,”“父亲”的话犹在耳边:“十六号的事不怪你,但你手上发展的信徒……无论是混进圣餐里,还是熏香,哪怕是饮水,怎样的方法都好,你一定要把这些药剂倒进去。”
“可是父亲,苍……十六号在那段日子里过得很痛苦,”她犹豫道:“您让我造就更多、更多这样的人,我……”
“这是避不开的事,帕拉蒂娅,你现在所做的,是为了在黑暗降临的未来,拯救更多的人,”“父亲”答:“人类太脆弱了,哪怕是一只哥尔赞都差点让最顶尖的队伍全军覆没,所以我们在帮他们……帮他们改造出最强的战士,他们会与黑暗支配者
的爪牙作战,同时也是支配者喜欢的祭品,他们死,更多的人能活。”
十二号不答话,但偏移的视线暴露了她的情绪。从胚胎起就一直在照看她的“父亲”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耐心劝道:“帕拉蒂娅是个为了拯救他人,而甘愿牺牲自己的好姑娘,你就是帕拉蒂娅,你要拯救更多的人,而他们、这些信徒……你尽可告诉他们是我传达的任务。”
十二号抬起头:“不!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绝不会把矛盾抛给别人!”
“父亲”笑了:“看,我知道会这么说,帕拉蒂娅,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基里艾洛德神无所不能’,这是个悖论,所以他们尽可恨你、诅咒你,他们是必要的牺牲者,神会接引他们前往天国。”
十二号伸出手,凉风从指缝间滑过。
这些“必要的牺牲者”的性命,他们的生活、理想,所经历的,即将经历的一切,是否要像这缕抓不住的风一样消逝?
苍介说过,他要找到名为“神村绫”的女孩子,如果能回去航空队就最好,队长、雷尔夫,还有很多人都会高兴他回去。
十二号想,他那么年轻,就有这么多人等着,这批“必要的牺牲者”有老有少,是不是还有很多“苍介”,有更多的人在等他们?
她想到自己前日的作为,愈发感到不安。
“错了错了错了!”终于耐不住,她起身“蹬蹬蹬”奔向玄关,沉闷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向往的日出(6K)
“‘父亲’,请问宣传教义……具体要做些什么?”
“我明白你的担忧,确实在很多人面前坦然自在地说话需要勇气,但不必害怕,帕拉蒂娅——你为什么不把我给你的稿子背熟?”
“但只是背稿子吗?我听说会有人来问很多问题。”
“啊,当然会有问题,只是,他们倾诉意愿往往大于解惑意愿,你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仅需要微笑着听他说完,他自己也能得到答案,就算得不到答案,他们也会自己想出一个说得通的解释,这就是信徒。”
“微笑着听完就好了吗?”
“当然,你觉得太尴尬,也可以加一句‘神无所不知,苦难必将成为升入天堂的阶石’,这样的话我说过很多,我想你总该记住了一两句?”
十二号“帕拉蒂娅”对“父亲”的答案一知半解,但自认为不擅应付大场面的她只得照做。早先在教堂里,面对十来号人她尚能维持住自己的心跳,可等上了人头攒动的小广场,面对无数黑压压的仿佛乌云的脑袋,她连捏着话筒的手都在抖。
而话筒也出问题了!竟一点儿声音都传不出去!
好在这意味着她最先两句颤抖的话没让大家听见,而当她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出来做演讲时,因为中气十足的关系,倒也显得理直气壮起来——信徒们面对“神的侍女”时,表现得极为谨慎,他们的缄默衬托得十二号的演讲看上去颇具说服力,所谓谁声音大谁有理,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
等把稿子一泻千里地背完,十二号长舒一口气,再回头检视话筒,才发现是自己压根没有把开关推上去。她在心里骂自己笨蛋。
负责筹备的人也是一名信徒,他大约是被那花里胡哨不讲人话的稿子唬住了,根本没注意到“神的侍女”不会用话筒这种事。等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他立即神情激动地上来端茶递水,顺便名正言顺地跟了十二号一路,直到抵达教堂。
“我想聆听基里艾洛德神的旨意!”他竟然真的认真听了演讲的内容,并深入思考:“您说神会拯救被撒旦侵扰的世人,人们常说,撒旦是诱惑、是欲望、是放纵自我,但在您口中,似乎回归了最纯粹的本质——与光明对立的黑暗,与善良对立的邪恶,请问神是否真的看到了‘撒旦’?不是抽象的欲念与人心,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撒旦!”
十二号张口结舌。她哪里知道基里艾洛德神看到了什么!甚至连“基里艾洛德神”这个名词都是从“父亲”那听来的!
“父亲”说他们的神全知全能,后来又说“全知全能”是悖论。十二号不太懂,只知道他们的神很厉害——力量强大到一定的程度,你说他“全知全能”也不违和,这是在自己的视角,相对意义上的“全知全能”,而不是绝对意义上,所以才有了“父亲”前后矛盾的说法。
“父亲”说他们的神需要信仰,只有亿万生民的呼唤才能让他降临,届时他将扫清一切不平与愤怒,让世界获得安宁。
老实说当时十二号想到了洗涤剂。
她放肆地将基里艾洛德神想象成了洗涤剂瓶子的模样,当场忍不住笑了出来,被“父亲”以不认真听讲的罪名罚去喂河里吵吵闹闹的魔鱼。
然后她又开发出了欺负魔鱼的项目,并且将苍介拉入伙。
总之,就是这么个不称职的,能叫神灵气死的“侍女”作出的演讲,被信徒奉为圭臬。不等十二号酝酿出说辞,那名信徒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
“啊,神一定是看到了的,那些怪兽、宇宙人,可不就是撒旦的化身!”他恍然大悟,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神色:“如果能将它们一扫而空,那该是何等的伟业!神眷我等,神眷世人!我要回去告诉他们,告诉我的父母,我有救了!”
十二号觉得他是神经病。
她只对几名慈眉善目的老年信徒印象深刻,还有一些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家伙,任谁欺骗他们都免不了升起一股负罪感。就像她每次骗苍介去打针,到后来她几乎明示“这东西不靠谱”了,可苍介就像选择性失明一样颠颠儿地去,十二号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如果自己有欠债,那现在一定是亿万负翁。
……没人规定她一定要对“父亲”言听计从吧?
为什么她从来没反对过呢?心里沸反盈天,行动上却乖顺得像绵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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