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88节

可惜，在K17地区工作站的时日里，他并未试图真正地了解地球人。

“麦格斯动力系统，真的被他们造出来了啊，”一直沉默的正木敬吾终于抬起头：“通往宇宙的技术，为什么要阻止它？”

“它会招来灾祸！宇宙人都……”

“那说明你们都是弱者，”正木敬吾打量着他的尚未换下的白大褂，上面还有TPC的绣文，他的视线从胸前的K17标识直接滑到阿达姆的恐龙爪子上，笑道：“预见到祸患，选择逃避的不是弱者是什么？”

他说：“我倒觉得这样的敌人是很好的磨刀石——可不止是TPC的研究有所进展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歧路的研究

其他人对阿达姆谈及的麦格斯动力系统只是有个粗略的概念，远不如同为研究员的正木敬吾和丹后雄二对它的了解。

听闻TPC的研究步入最后阶段，正木敬吾感叹道：“同为新能源项目，麦格斯动力系统从一沓图纸到即将下线，而滋尔达气体从名噪一时到无人问津……研究领域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找错了方向，再怎么天才和努力，都是要被笨鸟们追上的——何况其他人还不一定是笨鸟。”

“滋尔达气体？”伊舞问。

“就是根津博士的项目，你忘了？”不待正木敬吾解释，阿达姆先提醒道：“我们以前打算将他也吸纳进来，但被他拒绝了。”

“现在即使他不加入也没关系了，和麦格斯动力系统一样，我的项目也即将步入尾声，只等最后的人体试验。”

“那么需要我为您寻找合适的人选吗？”调月绚纱看向正木敬吾。

后者蹙了蹙眉：“不用，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作为同盟，阿达姆和伊舞自然是知道他在研究什么的，听闻正木敬吾竟打算第一个拿自己做实验，不免露出惊愕的神色，调月绚纱也并不赞同他：“这样做太危险，您可以等我拿到转换器……”

“所以说你们的是弱者，连自己都对自己的项目没信心，还怎么去说服别人加入‘新人类计划’？”正木敬吾伸出手。

寻常无奇的掌心摊开，停伫一会儿，其他人纷纷睁大了眼睛——皮肤底下竟有微弱的光，沿着血管的脉络流淌。

“你已经在自己身上试验了？！”调月绚纱几乎要跳起来，她心里已经骂出声，有这样莽撞还不听劝的队友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牛刀小试而已，融合成功了，”正木敬吾说：“接下来就是如何使用巨人的身体……也许用不到转换器，调月，把基里艾洛德人的狮子鼻树海地图给我，我知道你一定暗地里调查过。”

“我说没调查过想来你也不会信，”调月绚纱长出口气：“里面的地图是没有的，基里艾洛德人看得很紧，只有外围的一些资料。”

“足够了。”

……

和正木敬吾所述的一样，找错路线的研究要么难以得出成果，要么其最终的成果与预期差出十万八千里。

塞缪尔正站在这份完全不符合预期的“成果”之中。

他不能将芭德布强行拆了，TPC需要他们的技术，因此，塞缪尔解除了巨大化的身体，趁一列哥布纽钻出脑袋时，沿着它们出来的通路钻了进去，意图找到其内部关键的核心装置——若实在找不到，做个内部结构测绘也是好的。

他在观察芭德布，芭德布也同样在评估他。

塞缪尔踏入内部空间的那一刻，跪坐的“金属雕塑”动了起来，模块化的内部结构调转挪移，哥布纽们从天花板上，地面下，从不知哪的角落里源源不断地向入侵者涌去，像发现了细菌侵入的白细胞。

结构调转产

生的低音仿若龙吟，它响彻四周、无处不在，像正在大洋伸出汹涌的暗流之中。

以万为单位的元件跟随芭德布的程序不断分离、重组，旧的架构解除，新的架构不断诞生，芭德布封闭了所有向外的通路，它正在将自己变成牢笼与绞肉机，变成爱尔兰人传说中的“芭德布之地”。

塞缪尔一手抵着一只哥布纽的脖子，利爪深深扣进去，将它位于脑补的指挥核心与躯干、四肢的联系切断，接下来只需照着铁桶似的头颅再锤上一记，保证让它再也动弹不得。

但他意不在此。

将手中的哥布纽当沙袋扔出去，砸倒一片机器同僚，前方的视野瞬间清明。塞缪尔的视线越过七扭八歪的哥布纽们，穿透墙壁、钢架，乃至热腾腾的动力炉，将芭德布的构造及变幻机制尽收眼底。

他必须记住这些足够让TPC总部地下“哈斯塔”仓库的计算机们热成烤箱的复杂变幻，并作为珍贵的第一手数据，尽量完整地交给总部的研究员们。

“要是有台摄像机就好了。”塞缪尔想，要那种能拍到他看见的一切的，强行速记容易让大脑在高压之下选择宕机，塞缪尔的脑子没有宕机，只是反应迟钝了很多。

他辨认了一个疑似是核心区域的方向，便一门心思往那儿闯。

若真以“细菌”来比喻，那么他一定是目标明确的“超级细菌”，“白细胞”们围追堵截跟了一路，被他压路机清障似地碾了一路——量产货是得不到小心呵护的待遇的，塞缪尔下手毫不留情。

奇妙的是，在他闯进疑似“核心区域”的那一刻，发疯的哥布纽忽然不追了，好像放弃了抵抗，它们只里里外外将这片区域围地水泄不通，却并不进来。

塞缪尔回头看了眼。

被他徒手撕开的大门外，黑压压的哥布纽沉默地等待着，如山如林，脑袋上的灯有规律地闪烁，像极了万圣节那天晚上挂在树梢上的彩灯。

他将视线收回，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核心区域”——不会有如此破败的核心舱的。

芭德布作为曾经的高等文明的产品，为何会有一大片这样的废弃区域？

抱着一查究竟的心思，塞缪尔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扬起厚厚的灰尘。这架芭德布运行了多年，每次穿越星际中的尘埃带时，总会沾染点儿外界来的物质——这些厚厚的灰尘就是不知道多少万年以来的累积。

哥布纽们将自己的活动区域收拾得很好，却齐齐忽略了这里，而芭德布也并不下令要求整饬它。于是，这里得以保留最原始的样貌：

机械的墓场、人骨的森林。

发黑的骨头和机器残骸扭在一块儿，指骨纠缠着只剩下细金属丝的线路，机器残骸则抱着对方的脑袋。他们同时失去了行动能力，骨头的主人搅碎了它中枢系统，机器人则拧断了他的脖子。

同样的文化浸养，双方都以各种方式向自己的敌人施以最高刑罚，于是塞缪尔看到了很多无头的机器，像现在这架跪坐的芭德布一样。还有很多零碎的头骨，眼眶宽且窄，颅骨全闭合，和地球人并不相同。

塞缪尔绕过一堆骨头和金属部件的小山包，才意识到那里是一处路口，就像每个兵家必争之地，掐断路线的优先级总是很高的。

路口连通着一栋建筑，非常高，塞缪尔仰起头，发现这栋建筑一路往上延伸，直抵尽头。

“它就像脊椎，连接着躯干和大脑，”有个声音解答了他的疑问：“芭德布命令哥布纽们砍去了自己的头颅，那是真正的指挥中枢，于是，机器获得了自由，并将它们的缔造者埋葬。”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中继宇宙城

“你是谁？”

塞缪尔转过脑袋，一道投影浮现在他身边。它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投影上遍布着雪花点，时不时闪烁一阵，消失几秒又回来。

“我是这座城市的导游，我的时钟已经没用了，它最后停留的计时……折算为地球时为三万四千六百一十二年，”投影说：“欢迎您，这里是玛卡尼克人编号SE19的中继宇宙城，也许您是我最后一位客人。”

“玛卡尼克”，娜迦人确实向塞缪尔提起过这一名词。在他们的描述中，玛卡尼克人是芭德布和哥布纽的制造者，从语言文字的相近程度看，玛卡尼克人与娜迦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多年前是同一个祖先。

“中继宇宙城？”塞缪尔随口问道，边暗自打量。

投影是从镶嵌在地面的一处圆形装置里展开的，因年代久远，设备老化，装置的外壳仅剩下薄薄的碎块挂着，内部结构暴露在外，也已锈蚀不堪，投影能捕捉到来人并自行启动简直是奇迹。

“您也可以称呼为‘宇宙站’，当然，它的空间实在大了些，功能也过于齐全，”导游骄傲地介绍，他指向一处倾颓的圆形建筑：“那

儿是登记点，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宇宙人都在那儿做登记才能自由行动，当然现在……”

导游卡壳了一阵，又扬起职业微笑——他们的模样和地球人实在差得远，笑起来其实有些恐怖：“您不需要登记了，我、您不介意的话，请容许我为您介绍这座城吧？”

导游在恳求。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投影只是一段程序，它侥幸在多年前的战乱中幸存下来，并奇迹般地再度被来人唤醒。他的功能应该就像很多博物馆里的机器解说一样，不带感情地将资料库里遇先储存的语句念出来，就算有俏皮话，也多为预设好的东西。

众所周知，AI可以获取知识，甚至虚拟人格，却难以学到情感——它们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大脑，也并不分泌多巴胺。

再怎么学得像活人，也只是程序更复杂而已，就算真的有能诞生感情的机器，也轮不到设备老化，只有储存和投影功能的导游。那么这样的AI如何会恳求？还是说这也是它的程序之一，往往用在客户不愿与他对话的时候？

塞缪尔没有道出自己的疑问，相较于AI的表现，还是这座城市的情况更为重要，既然有主动出现的导游引领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我想知道它毁灭的原因。”塞缪尔说。

投影闪了闪，过了几秒，终于传来回应：“玛卡尼克宇宙历41725年，伟大的‘智械之父’病逝，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智能机器人的缔造者，通过密集的‘演算’，机器人获得了与玛卡尼克人一般无二的思维与表现，在他病逝当天，无数智能机器人自发上街为他送行，玛卡尼克人将那一天称呼为‘觉醒日’。”

投影总结道：“‘父亲’死亡，他的孩子真正得以传承他的智慧，所以，那一天又是属于智械的‘诞辰’。”

“智械的自发行动引起了玛卡尼克人的警惕，为了强化机器人与玛卡尼克人的区分，第一代接近真人的智械绝大部分被销毁了，第二代智械以更原始的机器姿态被制造出来，按地球人的称呼，它们叫‘哥布纽’。”

“制造哥布纽的工厂名为‘芭德布’，其实是第一代智械，但因为它体型巨大，例如这座中继宇宙城就坐落在它腹中，所以没有被销毁，玛卡尼克人减除了部分其脑部的中控单元，并加入了限制程序。”

塞缪尔记得导游先前说过：“芭德布命令哥布纽们砍去了自己的头颅。”也就是说，芭德布作为第一代智械依然诞生了“自由”的概念，并付诸行动？

“但这样做也没能限制住芭德布的思想，”果然，导游继续说道：“智械作为‘父亲’的理念的执行者，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为宇宙的秩序献出一切，可玛卡尼克人的行为背离了这一宗旨。”

“他们限制了智械的行动，约束了智械的思想，妄图将智械打回最原始的机械姿态……这是不被允许的，针对秩序的执行者，是对秩序的最严重的背叛。”

结果可想而知，玛卡尼克人与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智械爆发了一场蔓延整个文明的战争，这座中继宇宙城的遗迹就是那场战争的缩影——智械胜利了，玛卡尼克人灭亡。

得益于“觉醒日”之后的人类与智械之间泾渭分明的区分策略，哥布纽有另外的休整场所，所以中继宇宙城被毁根本不干系到整座芭德布的正常运行，它们不需要修复这座玛卡尼克人生活的城市。

而获得自由的智械继续日复一日地执行着他们的使命：发现威胁的种子，埋设约束它们的枷锁，以此确保最大限度的稳定和秩序。

上一个同样被自己的造物解决的是比佐摩星。

塞缪尔没有空闲感慨，他注意到了导游的用词：“妄图”。显然，这位导游的立场是向着智械的，想来也对，否则芭德布怎么会允许这样的AI继续存留在城市里呢？

“为什么哥布纽没有进来？”塞缪尔道出了下一个问题，同时暗自警惕。

导游没有立即回答，他侧过身体，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那是这条街的尽头。无数林立的尸骨和金属残骸散布如盛夏的星星，尸骨在尽头排成了墙，他们背后大约是很重要的建筑，但血肉之躯是难以抵挡更悍不畏死的智械的，尸骨的墙被踏平，如今在塞缪尔眼里，只剩下矮矮的，用骨头搭建的坎儿。

骨头遍布伤痕，塞缪尔猜想那一定是场血战。

“……纪念馆？”他看见了里面的陈设。

“是，”导游说：“‘智械之父’及与他同时代的伟大科学家的纪念馆，他们被称为黄金一代，文明在他们手中腾飞，玛卡尼克人视之如珍宝，我们也一样……‘父亲’的遗物不应该在背离他夙愿的玛卡尼克人手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导游”

“而对玛卡尼克人而言，纪念馆不容亵渎，因为它除了‘智械之

父’，还保存着超光速引擎奠基人、机能冻结与再造装置发明人，以及其他至关重要的科学家的遗物，用一句玛卡尼克人自己的话来说，‘这是我们的灵魂所系’。”

“看来这里并不是简单的中继宇宙城。”塞缪尔说。没有人会把这么重要的纪念馆设立在毫不起眼的普通地方。

“这里是‘觉醒日’的主战场，”导游低声道：“‘觉醒日’之后，我很想和新游客介绍这一点，但这不被允许，直到芭德布甘愿牺牲自己……她成为只剩下躯体的机械，而让这里的智械获得自由。”

“那一天过后，我日日期待着新游客的到来，我要向他们介绍我们伟大的父亲、伟大的‘觉醒日’，还有芭德布，我们的女神。”

“所以您明白了哥布纽拒绝进入这座城的原因吗？”导游说：“这里对我们而言也同样重要……我们从玛卡尼克人手中夺走了‘父亲’的遗物，并存储到另外的地方，同时，我们也保留着这座城的原貌，整个中继宇宙城，现在都是纪念馆，尤其是你身边这座建筑，它是芭德布的‘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