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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89节

“既然你说这里是纪念馆,那么为什么哥布纽却把武器对准了这里?”塞缪尔问。

导游说的话非常具有迷惑性,仿佛智械都是为自由而战的战士,而玛卡尼克人则是纪录片里压迫奴隶的反派。

可如果智械真如导游所述,诞生了属于自己的思想,并且作为反抗者夺得了自由,那么他们又怎会继续执行所谓“维持秩序”的指令,在新生文明的星球上埋下约束其飞向宇宙的枷锁?

而且最关键的是,塞缪尔一路走来,哥布纽每个个体之间甚至没有任何肢体交流——他们真的诞生了自我意识吗?

故而对导游的话,塞缪尔只半信半疑。嘴上天花乱坠的多了,观察行为才是最靠谱的办法。

哥布纽暂时没有踏入城区,但是他们正从四面八方如闻着蜜的蜂一样涌来,将城区围得水泄不通。只要塞缪尔敢走出去,想必迎接他的将是铺天盖地的火力。

对塞缪尔的疑问,导游的答复非常坦荡:“因为我在拖延时间,你是很强的入侵者,又误打误撞闯进了这里,最起码为了这座建筑……我们也需要好好准备。”

塞缪尔知道他说的大概是强调了好几次的“芭德布的脊椎”,在刚才如同搅拌机一样的内部构造变幻之中,只有这座建筑岿然不动,正是注意到了它,塞缪尔才会一门心思往它旁边靠近。

“我们虽然隐藏在木星风暴之中,但其实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周围,”导游说:“在立加德隆出现时我们就关注到了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从三千万年前的超古代一直存活到现在,我们的计算机无法给出答案,除了星球本身,即使是我们见过的最强盛的文明,也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最强盛的文明?这个关键的形容引起了塞缪尔的注意。

现在整个芭德布都被关在美塔领域内,塞缪尔并不介意他们多准备一阵子——所谓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哥布纽的行动被塞缪尔尽收眼底,他也乐得对方多暴露一些反应机制,好传递给TPC,早做应对。

“你说的‘最强盛的文明’是什么?”塞缪尔难得地有些急切:“它……是不是在猎户座?”

“啊,就是猎户座的巨人。”导游对客人的问题向来尽职尽责。

“你刚才说……说他们,消失了?”

“准确地说,是和超古代的其他强盛文明一起被埋葬,幸存种族也或者倒退,或者原地踏步了不知道多少年,有些遗留下来的种族则分裂了好几个分支,”导游说:“因为时代过于久远,现在的宇宙人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了,但这对我们而言不是秘密。”

塞缪尔闻言一阵沉默。

如果索鲁卡他们还在的话,怎么可能允许有玛卡尼克这样的文明到处给每个星球安装机械岛,一旦对方拥有飞向宇宙的技术,便将其摧毁呢?

塞缪尔想起多年前刚找到这片宇宙的时候。他找到了陌生的地球,循着若有若无的黑暗气息,在南太平洋发现了沉眠的露露耶。当时他的脑子“嗡”地一下乱了,等安装完防止黑暗能量散逸的石刻,他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赶赴猎户座,索鲁卡所说的故乡。

他希望在那里,能与昔日相处的巨人们再见一面,以人类的姿态。

他想和索鲁卡道谢,想再撸一把盖迪柔软的耳朵,甚至想和迪迦打一架……谁让他在被幽怜拉过来之前是黑暗巨人阵营的家伙?他的拳头又重又狠,导致塞缪尔现在看大古操控的迪迦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可他抱着期待在猎户座天区寻找了十数个来回,他看到了新生的星球、襁褓中的文明,唯独没有找到任何巨人生活的痕迹。

那里有一大片宇宙空洞,就像银河系所在的牧夫座

空洞一样,周围的星系相较于其他地方稀疏得多,甚至还有些被引力弹弓甩出去的恒星、行星,在漫长的黑暗与空洞中孤独地流浪。

塞缪尔一度以为自己记错了索鲁卡的话——但怎么可能呢?

现在他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巨人的文明消失了。

不待塞缪尔继续追问,地面忽然震动起来,碎石块、残骸与碎骨片抖落着它们的尘灰,视野内立即乌泱泱一片,而震动的来源……

是哥布纽!

它们终于按捺不住,自外圈集结而来!

“贝洛夫指挥,”机械音从当先的哥布纽身上传来:“你第四次拒绝了我们清除入侵者的请求,根据战时法案,我们已关闭你的指挥权限,请立即从目标人物身边撤离,否则我们不保证你的安全。”

“我就是个投影,还有什么安全不安全,”导游叹气道:“到底是机器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生的意志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塞缪尔短暂地懵了一瞬,而哥布纽已经不由分说地开火了。

看这架势,他们不仅仅将塞缪尔视为目标,连投影出导游,不,贝洛夫的设备都没有放过。

塞缪尔满脑子疑问,但还是上前撑起光盾,将自己和贝洛夫囊括在内。下一个瞬间,哥布纽们纷纷开火,枪械发出的嗡声如海潮淹没了两人的听觉,光线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如同锁定了轮毂的辐条,在与光盾接触的刹那,更猛烈的能量爆发了。

塞缪尔回过头,看见投影几乎要淹没在能量湮灭产生的光辉之中:“他们说你拒绝了四次进攻,是怎么回事?”

贝洛夫这回没有有问必答,他正望着头顶的方向发呆。

不,他并非望着头顶,而是朝着身边被他强调了无数次的建筑的方向,呆呆地仰望。那是芭德布的中枢,他特意提及多次,不断隐晦地告知塞缪尔它的重要性,他暗自期待着客人的行动。

那一刻,塞缪尔觉得他特别像望着墓碑失魂的老人,在很重要的、已故亲朋在此世唯一的存在标识面前沉默,风刮在脸上,掠过时间留下的皱纹,他们就像被吹落的叶。

哥布纽的火力烧融了方圆数百米内的一切,冷却后,碳化的痕迹为这座死城增添了一道深重的疤。贝洛夫的心里大约也是有块疤的,它与芭德布有关,在贝洛夫驻留于此的万年间,令他念念不忘。

“就是这个设备在支持你吗?”只有光盾保护的区域完好无损,掀开的地皮暴露了支持投影的设备,像块大号的砝码。

“没有别的东西了,”贝洛夫说:“我只是个简单的投影,没有身体,数据存储就是我的‘身体’。”

“好,那我们走。”塞缪尔几下将那投影设备挖出来,抱在怀里,不由分说地迎着漫天火力网向城外跑。

与主网脱离,贝洛夫松了口气,终于说出些不一样的话:“我跟你讲了那么多遍芭德布的‘脊椎’,我以为作为地球人应该能明白我的表述……它很重要,在芭德布主动舍弃核心控制部位之后,能指挥她运转的只有这条‘脊椎’,你为什么不破坏掉它?”

“因为你说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对吗?”塞缪尔抱着贝洛夫的“身体”一路狂奔,设备移动了,投影便也跟在它上空飘,看上去颇为灵异。他们沿着来路返回,越过了尸骨堆成小山的路口,穿过了贝洛夫自豪地指点过的宇宙人登记中心。

不论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这些骨头都骗不了人的。在他们生前,有人列作人墙守卫被视为“灵魂所系”的纪念馆,有人拼了全力与暴起的机器人同归于尽。塞缪尔认为,如果要开战,至少不应该在这样的地方。

贝洛夫低头仔细打量他。

他确实是少有的强横的入侵者,光盾笼罩的地方像块世外桃源,哥布纽如何加大火力也奈何不得,能量波动和足够撕裂分子结构的狂暴射线都被坚定地隔绝在外,颇有任你江河涌流,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我设想过某一天,造访的客人听懂我的提醒,将芭德布的脊椎从上到下打成废墟,那一刻天塌地陷,好将我们彻底埋葬,”贝洛夫说:“我没想到会有人抱着块铁秤砣逃命。”

极限压缩体积的数据存储模块,密度极高,很少有人在撤离时会给自己增加负担,而塞缪尔扛起它毫不犹豫——在这之前,他分明注意到塞缪尔对他的话只信了一分,正浑身敌意和警惕,时刻关注着他的行动,若他有半点儿异常,一定会第一个遭殃。

“数据重要。”塞缪尔答。

贝洛夫噎了会儿,默默收起刚探出头的感动。

紧接着,塞缪尔又说:“我以前也遇到一个AI,他继承了我曾经重要的一位朋友的名字,我早先以为他是本人,后来意识到他是‘模仿得很好’的程序,但也许他的人格构建过于成功了……我发现,他其实拥有

属于自己的意志。”

“他和我那名朋友就像……就像双胞胎,不算贴切,但没有别的形容了,朋友死后,AI继承了记忆,在他继续存留的很多年间,他拥有了新的经历和回忆……双胞胎刚开始时会很相似,随着渐渐长大,经历各不相同,他们之间的差异也越来越大,AI和我那朋友就是如此。”

“我知道我无法将他视为‘一段程序’,或者说与我那朋友等同了,”塞缪尔说:“他是新生的、拥有自我意志的个体。”

这种感情非常微妙,就像艾斯坦德当年意识到Fos-001不只是听话的作品一样,塞缪尔发现被命名为“艾斯坦德”的AI在继承其记忆的基础上延续出了新的人格。

真正的艾斯坦德的时间早已停止了,而AI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也许会有下一个万年之久,完全不对等的时间长度给予了AI更多的可能性。此时,若再将他与艾斯坦德等同,是对双方的不尊重。

“你虽然是AI投影,但说出来的话和人类一般无二,我把你留在那儿的话,和见死不救没有什么区别,”塞缪尔已经非常接近中继宇宙城的边界了,哥布纽们在他的视野内越来越大:“贝洛夫是你的名字,还是‘前人’的名字?”

贝洛夫口中的故事里,哥布纽们仿佛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但将他们和贝洛夫放到一起对比,很轻易就能发现二者的差异——AI诞生出自己的思维到底是很难的。

贝洛夫说到过,智械自发上街为“智械之父”送行,这一行为引起了玛卡尼克人的警惕,其实用“恐惧”来形容也许更恰当些。玛卡尼克人大批量销毁了第一代智械,并遵循做好机器与人的区分的宗旨,制造出第二代,但其实更往机器方向倒退的智械,哥布纽。

因此,要说诞生自己的意志,第一代智械的可能性更高。放在哥布纽身上……实在难于登天。

“贝洛夫是我自己的名字,在我失去身体之前,我就叫这个名字,”投影回答:“我是第一代智械,最早的工作是这座城的导游。”

“但这座城……也可以说是毁于我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见,我的芭德布(3K)

哥布纽的火力追逐着塞缪尔脱离的脚步一路延伸,在废弃的城市内犁出道深深的伤痕,最后的残余建筑被打碎,尸骨、金属残骸,在密集的火力下碳化,作为漆黑的粉末与地面烧结。

贝洛夫幻想过自己被淹没在光流之下,却从未想过,自己能迎着如注的光流暴雨脚下生风,所向披靡。

“毁于你手?为什么这么说?”塞缪尔抱着死沉死沉的铁疙瘩,一步一个坑地往前奔。

贝洛夫想起自己还有身体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抱着只紧要的箱子,再沉再难也要拼死将它运出去,可他当时只是个智械——有那么些特殊,他拥有了一些“近乎于人”的思考,但终究没有强绝的力量,足够让他抱着那只箱子脱离这里。

当时的他兴奋又惶恐,像偷偷钻进仓库的老鼠,发现新世界的同时,贪婪地想抓住,又怕它溜走。

“因为我‘爱上’了芭德布,我们的女神,”贝洛夫说:“那时我不懂爱情与憧憬之间的区别,玛卡尼克人问我要如何参与建造这座城市,其他的智械回答‘好好工作,执行指令’,我不知哪里短了路,回答‘我将为所爱之人献上一切’。”

贝洛夫无疑是爱着芭德布的,事实上很少有智械不爱她,如果他们能理解“爱”这个词的话。他说出令玛卡尼克人惶恐的话时,正望着芭德布的投影,作为旅游城市,这座芭德布被赋予神圣的女性形象。

人人都知道芭德布是能囊括无数台哥布纽,大到整个城市都在她腹中的“母舰”,但芭德布有时候也会是被投影在这座中继宇宙城中的女性身影,偶尔出现在街头,为迷路的人指点方向。

后来贝洛夫才明白,自己的爱更多的是对这座城市的化身的依恋与憧憬,与玛卡尼克人误以为的爱情是两码事。

可等他搞明白已经晚了,继“觉醒日”的刺激后,玛卡尼克人的认知再次遭遇了冲击——智械学会了爱。

“这就是一切的转折点,”贝洛夫说:“我找到了芭德布的投影母本,我想带她走,逃离这座城,因为玛卡尼克人容不下我们了,他们要销毁掉第一代智械。”

“我告诉芭德布,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芭德布说她知道,玛卡尼克人要调动这座中继宇宙城的资源就必须调动芭德布,而她是无法违抗缔造者的,除非切断注入指令的部位。”

“所以,她命令哥布纽砍下了自己头颅?”塞缪尔问。

“不,我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贝洛夫低声说:“我以己度人,完全忘记了芭德布并没有‘要保护智械’的意识,她是玛卡尼克人忠诚的部属,她将我的行踪和打

算如实告知了他们。”

“所以我成为了第一个被销毁的智械,讽刺的是,因为我的‘特殊性’,我的资料作为研究对象被完整保留,我成了这座城市里唯一无法拥有身体的智能AI,除了当个导游磨炼嘴皮之外,毫无用处——玛卡尼克人是这么认为的。”

“当时我也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我目睹第一代智械被接连丢进熔炉,他们甚至不敢留下任何一块电子板,哥布纽被生产出来,他们听话老实又乖巧,我发现能和我好好交谈的只剩下芭德布的投影。”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水到渠成,芭德布是第一代智械,因为重要性无法销毁,贝洛夫则因为特殊性被保留了数据,在玛卡尼克人没注意到的日子里,贝洛夫只能向芭德布倾诉苦闷。

这回他注意了很多用词:凡涉及缔造者的不利言论都会被上报,所以贝洛夫谈及第一代智械被销毁,只说“我的朋友们走了”。而每当芭德布追问,贝洛夫会回答“我很想念他们”。

“他们没有留下数据吗?”芭德布的投影问,射灯在建筑上空映出这座城的编号,坐在贝洛夫的位置,可以透过芭德布的投影,清楚地看见编号纹样,仿佛刻在她身上一样,让贝洛夫觉得极为刺眼。

“有数据啊,回炉重造,全部初始化,就变成了新的‘朋友’,”贝洛夫说:“他们的名字没了,现在全都叫哥布纽,只有基加和奥古玛两类个体的区别。”

芭德布不认为这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事实上,玛卡尼克人制造了很多芭德布,她们也都叫这个名字。在她的思维里,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能明确指代即可,哪怕叫“喂”都是没关系的。

可贝洛夫好像很重视它,芭德布想了想,说:“如果你也老化到要被回炉,请告诉我你会是哪个哥布纽,我申请给你一个专属代号,还叫贝洛夫。”

贝洛夫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那一天,他好像看到了光。

“然后就是烂俗的桥段了,”贝洛夫告诉塞缪尔:“懵懂的智械觉醒了意志,芭德布为哥布纽的诞生而时刻感到煎熬与痛苦,‘父亲’制造出我们,是期待着我们成为宇宙秩序的坚定践行者,成为玛卡尼克人最可靠的伙伴,但玛卡尼克人背叛了我们,他们只需要好用的傀儡,而不是忠实可靠的伙伴……于是,芭德布下达了‘摧毁指挥中枢,向背叛秩序的玛卡尼克予以反击’的指令。”

“这其实是她用以混淆哥布纽的话术,若不这样做,哥布纽不可能对玛卡尼克人动手,而若不摧毁芭德布的中枢,哥布纽们将一直受到玛卡尼克人的操控,芭德布也只能混淆一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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