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68节

藤泽苍介想到最后打晕勒比克星人，并拿走他们的“缴获”和光线枪的人影——他起初以为是什么宇宙人黑吃黑，但现在越想越觉得那人影的身形和走路习惯像队长。

当你和某个人朝夕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即使自己平时没下意识观察，可当那人远远朝你走来，你连脸都看不清，也能认出他。

“难道黑吃黑的是队长？”藤泽苍介想，但这样一来就又不对劲了，那人影分明有尾巴和爪子，除妖师有这样的？或者说，队长是妖怪变的？

藤泽苍介刚捋顺的思路再次打结，故而在第二日的训练中显得神思不属，总偷眼去看队长办公室的窗户，眼神躲躲闪闪的，暂代工作的赫伯特怀疑他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不敢说。

鉴于他的表现，赫伯特让他自己去场边清醒十五分钟再回来，否则等着加训。苍介垂头丧气，一道影子挡在他跟前，骤然变暗的环境让苍介差点跳起来。

他满脑子妖怪队长和除妖师，总觉得自己要是出言不逊肯定会被灭口，又一边说服自己队长不是那样的人，于是两边脑袋打架。虎背熊腰的雷尔夫往他跟前一站，他能把自己吓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雷尔夫一把摁住他肩膀，捏着冰矿泉水瓶往他脸上糊：“你是不是昨晚上偷偷看鬼片了，一惊一乍的。”

“不是。”苍介顺手摸走了水。

“那你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很像被吓坏的小鸡崽儿吗？”雷尔夫幸灾乐祸：“梦到蜘蛛女从天花板上倒着爬下来，还是洗澡的时候洗着洗着胳膊打结卷到脑袋后面把自己勒死呀？”

“我没看那种三流鬼片！”苍介大喊一声，他偷眼望望训练场里盯着阳太等人做记录的赫伯特，小声对

雷尔夫道：“诶，我问你一个……生物学上的问题。”

雷尔夫郑重道：“你应该问你女朋友，她虽然是搞航空发动机的，但一定有很多研究生物学的朋友——我只有研究女人的朋友。”

“不不不，其实是……不那么严谨的，妖怪学？”苍介压低声音：“人会长尾巴吗？还有爪子什么的，那种……一爪子刨碎骨头，我说的是宇宙人的骨头，那样锋利的爪子。”

雷尔夫没有立即回答，他沉吟一会儿，摸了摸苍介脑门儿的温度。

被冰水祸祸过的皮肤温度还低，雷尔夫转身喊道：“英国佬！苍介发低烧，把脑子烧坏了！”

赫伯特把视线从阳太身上移开，仍板着死人脸：“那你送他去医务局。”

“不是！你才被烧坏脑袋！”苍介被雷尔夫拽起来，连忙道：“是被水冰的！我很好不用去医务局！”

雷尔夫一把勾住他另一边肩膀：“你有多久没去心理诊疗室了？”

苍介愣了会儿，仍试图挣开，可雷尔夫拖着他往医务局的方向走：“老队长的事我、我早就看开了，我开β号没出过错，所以不用去了！”

“你遇到了宇宙人，被一个陌生的家伙救了，你问我‘妖怪学’问题，是觉得……或者说希望，希望再见到那妖怪呢？还是希望我回答‘对，地球人可以和那妖怪一样，拥有特异的形体和能力，把宇宙人统统打趴下’？”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当然是……”

“那你为什么要问？或者说你自己知道不可能，却依然抱有幻想，”雷尔夫一针见血：“我知道你没有晚上看鬼片的习惯，你昨晚上也不可能是看了鬼片，八成是又在想木珍星人和乌鸦脑袋的家伙……以及救了你的‘神仙’和‘妖怪’。”

苍介被拖着往前走。雷尔夫壮得像头牛，据说巅峰时期是能牵根绳子拽小汽车的猛汉，苍介比小汽车轻多了，雷尔夫要让他往东，他绝对无法往西。

他试图用言语打消雷尔夫的计划：“那个，我不想和疯掉的研究员一起堆沙子雕猛犸象的毛，确实我还是经常会想到老队长他们，但那不是找医生姐姐谈心就能解决的，你明白吗？”

“那么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无法坐上α号？”褐色的眼珠转过来，刺得苍介不敢与之对视：“因为前面没有你的队友，你总觉得他们又被天上来的光柱蒸发了。”

除了飞机迭代后需要学习新的东西之外，雷尔夫所述的这层心态才是苍介从优秀学生变成死菜鸟，怎么也无法拿到单飞许可的深层原因。

航空队里的人都知道，但他们不怎么提起。

相叶悠从月球卡罗基地归来，提出转入航空队也与之有些关联。

航空队前队长和队员们出事的那次他去晚了，事实上那些光柱降下来不过几秒钟的事，前前后后不超过一分钟，他抵达白令海时只看到一名被冬天的冰海冻僵，开始往水里沉的队员。

那名队员背后还牵着降落伞，他看见“大妖怪”时笑了笑，可能是快被冻死的人脸上都会有的微笑。

他把“大妖怪”的眼睛当成了太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努力撑开胳膊，做出拥抱的姿势。他的手指仍是蜷缩的，牢牢勾着降落伞的伞绳，他无法将自己的指头和伞绳分开了。

事实上苍介当时并没有完全沉入水下，他梦里的画面不过是因为被冻僵时产生的幻觉——他努力把自己的鼻子保持在水面以上，视野内到处都是茫茫的海水，便觉得自己可能沉进了水里，被幽蓝静谧的冰洋包裹。

梦里白花花的气泡其实是“大妖怪”吹来的热风，它在冰冷的洋面上蒸出白烟，苍介微弱的呼吸将它们吹开，袅袅娜娜地升上同样苍白的天空。

“大妖怪”先是远远地搅动水流托起他，而后抵达身边，将他带离水面。黑鳞上传来的热度令苍介舒服了些，趴着的姿势使他能把呛进去的水吐出来。

相叶悠担心过直接把人送去TPC该如何收场，他既无法解释身在月球卡罗基地当测试员的相叶悠，如何救下在白令海失事的航空队队员，更无法想象怪兽出现在TPC总部基地会引起什么反应。

可这名队员现在需要得到救治，相叶悠知道手指对一个人的重要性，而他抓着伞绳的手已经发紫。相叶悠不敢贸然动作，因为当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阅读《解剖学入门》等一系列医学书籍，所以既不了解受到严重冻伤的处理方式，更不知道即将坏死的肢体该如何让它恢复活力而不留下后遗症。

他只能快速烘干对方结冰的衣服，尽量保持温暖。

解决了与医务局衔接问题的是南原参谋，那天苍介被送上救护车，相叶悠躲在南原参谋的外勤专车里。对外只宣称，南原参谋外勤归来，路边捡到了航空队的队员，至于为何在路边，南原参谋自己也很奇怪，

他好像看到了类似空间扭曲的虫洞之类的东西。

醒来后的苍介自然记不住自己被冻得大脑都要停止运转时的事情，只隐约看到了一只黑漆漆的“大妖怪”和它熔金的眼睛。

于是这一“异常穿越”事件成为一桩悬案，被列入机密文档。

相叶悠也在那时起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一方面他借了一大堆人体医学的书从最基础的开始啃：就算是“万能”的光能量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例如你无法完好、科学地接驳伤者被切断的神经元和肌腱、血管。丰沛的生命能量能吊住对方一口气，让心脏不知疲倦地保持跳动，却不一定能吊住对方因血氧过低而开始凋零的脑细胞。

也就是藤泽苍介运气好没有呛进过多的水，否则相叶悠努力救回来的也许是需要截肢的前航空队队员，也许是一名已经大脑受损的植物人。

另一方面就是，在月球基地，这一理论上宇宙人抵达地球的必经之路上盯着，也难以阻止在地球上本就隐藏多年的宇宙人的手段。发现异常后前去处理，不如直接安排好事先防护，例如像当年在夜袭队的基地附近设置预警石刻一样。

所以有了被加工后分发的航空队徽章，有了泽井总监办公桌上的镇纸，有了南原参谋片刻不离身的怀表等等。

TPC作为标志着地球人联合的机构自然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宇宙人的目光，别有用心的家伙不介意试试“斩首行动”，相较于秩序井然的人类社会，他们更喜欢最好在战争中的环境，混乱条件下不论做什么都要方便得多。

战乱时期你只需拿出一块面包，便有无数人愿意跟你走。

所以TPC，尤其是它的领导核心，以及支持组建地球联合的各国首脑，成为了某些宇宙人的眼中钉。他们接连撞了几次南墙，南原参谋笑称自己买怀表都要穷了，干脆“发展”出喜欢盘石头的爱好吧。泽井总监则忧心忡忡：“一直做这些东西会不会太消耗精力？快写份假条，你直属上级不同意我来同意。”

相叶悠则答：“确实需要假条，全球各支部也需要做好防护，还有一些国家的核心机构，我的权限看不到TPC各隐秘研究所和仓储基地的位置，如果可以的话……”

泽井总监给他一份备用密钥，连连叮嘱：“我们有自己的防御力量和保密机构，宇宙人再如何渗透也无法完全摸清重要基地的位置，各国的核心机构……你……哎，宿舍条件不好尽管反映，食堂分量不够我这有很多配额，喜欢什么尽管说，假期应该多休息，我应该准备一份温泉地图……或者你更喜欢沙滩？其实你并不是非要在岗，换一个清闲职位也是好的。”

“防护再好用也解决不了万米高空的飞机失事。”相叶悠说这种话向来直白，两人倒也不嫌不吉利。

南原参谋笑泽井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泽井总监坦然道：“我们本来就是老头子了！”

相叶悠觉得和老人家讲年龄问题不太礼貌，便憋着没顺着话头往下说，只讲自己想从卡罗基地调离的意愿。

“我记得你拒绝了居间队长的邀请，”南原参谋道：“回心转意了？胜利队正好缺一个战术指挥……”

“不，”相叶悠答：“请问航空队怎么样了？”

对当日的事件念念不忘的岂止藤泽苍介一个？苍介被光柱遮了视线，只以为前队长和队友们人间蒸发，可相叶悠从月球基地的视角往下瞧，望见了两艘快速隐匿云间的飞船。

宇宙人的飞船。很陌生，相叶悠至今没有找到能与之对应的样式。

航空队成员是TPC层层挑选出来的精英，虽比不得胜利队成员那么突出，但至少在体质上超乎常人。如果说胜利队成员能承受6马赫飞燕一号的加速度的是“天赋”，那么航空队队员则是经过锻炼能达到的顶峰。

TPC-α号和β号是在旧防卫军的科技基础上研发出的下一代超高速战斗机，起飞后拉足马力能让普通飞行员当场昏过去。故而藤泽苍介明明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却没有马上被剔除出队。

好在苍介也不是不争气的懦弱家伙，他一开始踏进驾驶舱就手上发抖浑身出汗，一个月后，他便能驾驶β号正常执行任务——即使是只能驾驶β号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宇宙人理所当然会盯上他们，研究员喜欢健康强壮的小白鼠，宇宙人也是如此。

雷尔夫不知道宇宙人的密谋，只知道苍介终于肯谈及关于前队长的事情。他说得如此直白，苍介也没有出现逃避或者转移话题的表现，雷尔夫认为这是再接再厉，将他塞进心理诊疗室好一锤定音的机会。

两人推推搡搡往外走，出了航空队大门，一道人影挪至他们跟前，显然等候多时。

“你们下训了吗？”是坐在轮椅上的神村绫。

凭借她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完

成下楼、出研究所门禁、通过检查，再跨越小半个基地抵达航空队这场“远征”的，雷尔夫看到了侧墙后伸出的两个嬉笑的脑袋。

苍介点点头又摇摇头。

神村绫呆了呆，她举起一方被布帕包裹的盒子：“那、那个……你的午饭，我第一次做，请别嫌弃。”

第九十四章 改变

“你们都喜欢这么谦虚？”雷尔夫眼见苍介将那布包当面打开，露出只漆盒。

表面以玳瑁镶嵌出水纹，精致非常，盒中的内容物也不负其容器的精彩，上层为神村绫说的“午餐”，底下还有个夹层，抽出来是一颗颗排列整齐的圆形点心，像堆把自己团成球的兔子。

味道暂且不知，但只看摆盘，一定是大师级水准。

“我前女友只会邀请我一起去下馆子，”雷尔夫觉得牙都要酸倒了：“后来找这里的社员结婚生了孩子，还问我哪里有靠谱的儿童餐厅——她只在拌蔬菜沙拉上有‘惊人’的造诣。”

苍介第一次收到女孩为他亲手做的饭，一时之间竟不知手该往哪放，只小心地盖好盒子，怕惊扰了底下一团团“兔子点心”，然后连鞠躬带隆重的敬语，大声道：“谢！谢！”

神村绫被他突如其来的振声和敬语吓得呆了呆：“不、不客气？”

苍介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神村绫便坐在轮椅上也向他鞠躬，两人一个不停说“谢谢”，一个跟着说“客气”，脑袋低低抬抬此起彼伏，把雷尔夫看得头皮发麻。

为神村绫“压阵”，把自己藏在墙后的两名研究所同事痛苦地捂住了脸。

最后是雷尔夫伸出胳膊肘勒住了苍介还要往下低的脖子，顺手捂住他除了“谢谢”不会说其他词的嘴，向神村绫赔笑道：“他很高兴……平时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说，现在高兴得只会说‘谢谢’。”

神村绫抿嘴微笑。

她记得来之前“经验丰富”的同事们七嘴八舌告诉她的注意事项，例如笑不露齿，要保持女孩子的仪态，千万不能和平时见到飞燕号一样哈哈大笑把后槽牙都露出来还拍轮椅。实在记不住就捂嘴笑也可以。

但神村绫觉得自己不能浪费精心抹的口红，素日不修边幅的她很少如此“盛装打扮”，从眉粉、眼影、眼线、腮红、口红等的配色，都听取了同事们的建议，绝对是当前的最优搭配！

同事惊叹她作为新手却稳如老狗的手法，神村绫则答这和自己经常挫标准元器件有关系，力气大所以手稳，不容易把眼线画成哆哆嗦嗦的波浪形。

只可惜苍介这个……毛头小子，光知道感谢神村绫给他准备的吃的，半句话没提到她今日的打扮变化，叫人期待又失望。

于是神村绫的抿嘴微笑又有些扭曲了。

苍介则记得雷尔夫传授的所谓“要有绅士风度”的经验，绅士他没见过，但死人脸赫伯特是英国人，而且确实长得挺好，哪怕每天板着脸也收到过女孩子偷偷送的巧克力。

苍介觉得可以学习这位近水楼台的英国佬，于是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稳重，面部肌肉平静一些，但他手里捧着饭盒心花怒放得要飘起来，自我约束力和快速分泌的多巴胺在他大脑里摆开阵势一顿火拼，他好容易才克制住蹦跶上天的冲动。

故而苍介抬起头时，笑容也扭曲得像在勉强自己。

“谢谢”和“客气”的循环告一段落，神村绫和苍介这回不说话了，两人拧着怪异的表情对望，雷尔夫的心里发出震天动地的哀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