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61节

如果是后者就麻烦了！有建设这种地下研究室的财力，又如何不能在其他要害地方也打造一间隐藏设施？他不知道这地方运行了多久，但仅看通道门内部的磨损程度就知道时日不短！

真田良介如果确实是堀井叙说的性格，他如何会为其他机构出卖自己的研究？

“你们看这里！”大古绕过最中心的房间，侧面还有一个小门，大概是生活区。

有桌椅板凳、水杯和壶，以及一张铁架床，甚至散落的书籍纸张，两身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白大褂，角落堆着一团白布，大古走近些才发现是被撕得几乎认不出的防护服，上面有很多灰褐色的洞，很像被外面散落的腐蚀性液体泼溅过。

完全可以想象，穿着这身防护服的人被腐蚀性液体浇了一身，他着急忙慌地奔到沐浴间冲洗，一边将防护服撕下来。

撕下来？

大古隔着手套确认防护服的材质。入手的感觉极为牢靠，别说徒手撕扯，就算用剪刀绞断也颇费一番力气，可这团防护服分明被扯成了乱布条！

他看向自打进来起就一直沉着脸的堀井。

宗方打开了沐浴间，里面布满野兽似的抓痕，似乎里面生活的不是一名人类，而是一只动辄发怒的猛兽，那些痕迹刮掉了墙面的腻子，又深深切入水泥墙体，砖块沟壑中能看到些碎屑。

宗方站在沐浴间前沉默不语，他同样回头找到了堀井。

“我……我去采集外面腐蚀性液体的样本，”堀井说：“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

鹿儿岛，浅羽斋。

“你怎么知道艾勃隆？”

真田良介本就觉得莫名其妙的邀请来者不善，他自忖即使面对一支整编荷枪实弹的小队也能全身而退，故而抱着想看对方卖的什么关子的想法，答应了调月绚纱的邀请。

艾

勃隆细胞项目是TPC的机密，这名与研究所八竿子打不着的舞女如何能知道？

“我在一个月前给你发了邀请，当然就是那时候知道的，”调月绚纱答非所问：“艾勃隆是机密项目，但在业内并非没有风声。”

“你是‘业内’？”真田良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名舞女能就科研项目说“业内”。

调月绚纱温柔地笑，昏黄灯影映入眼底，像烛火飘摇：“不论研究什么都需要经费，不瞒你说，我认识很多研究员，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年老的、年轻的……他们有才华，我有钱。”

“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到的。”真田良介不置可否。

“当然，”舞女答：“有很多违禁品，我不止有钱，还有人脉。”

“你开了间非法公司？”真田良介已经准备走人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让我给你们卖掉这身知识？你们找错人了。”

调月绚纱对他一言不合就要走的作风并不愠怒，她欠身站起，提起些许裙摆，恰好露出半截小腿：“如果您看到这个呢？”

舞女的腿，因常年习练，不发力时玉白润泽，发力时则能清晰地看见肌肉的走向。

调月绚纱能成为舞女中的传奇，这双腿当然不会如其外表般纤弱无力。她能单腿支撑身体完成连续七个挥鞭起落，即使在没有被看顾好的舞台，无论是打滑的木板还是坑坑洼洼的草地，都从未出现过失误，也从未有其他舞女能模仿。

而这双腿正泛着青灰之色，血管一涨一缩几乎要爆出来，皮肤也变得粗糙、坚实，肉眼可见地快速覆盖了层铁壳般的角质。她没有穿白袜，木屐里的脚变成了爪，尖锐的前端弯折扣向地面，发出金属敲打木板的清脆响声。

真田良介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他猛地后退半步，调月绚纱喊住了他。

“我确实有一个‘非法’组织，但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满足疯狂的研究者的好奇心，”她诚恳道：“我们是基里艾洛德人的实验受害者，我们联合在一起，为尊严而战。”

“受害者？”真田良介顿了顿，继而冷笑：“你说得大义凛然，到底是受害，还是答应了交易，然后才发现‘受害’了呢？”

“请不要以己度人，真田先生。”调月绚纱放下裙摆，细绣的梅与蝶纹迤逦委地，她又成了风华绝代的舞女了。

“既然也是‘受害者’，您定然要面对稳固状态的困难，”她说：“您真的完全没有问题吗？”

调月绚纱的笑当然是美的，事实上有很多人为此神魂颠倒，只是不知道他们知晓人人称道的舞技竟是建立在异化的身体上，以及这身如其名字般绚烂的舞衣之下竟是狰狞的腿爪，会作何表现。

惊慌失措？还是喊着“怪兽”仓皇而逃？

“我自己去和基里艾洛德人算账。”调月绚纱美则美矣，但真田良介知道那不过是一副好看的皮囊，凡是答应过基里艾洛德人的交易，皮囊之下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比如他自己。

所以真田良介不为所动。

“我们都想和基里艾洛德人算账，您要作为一名怪兽去死，还是作为一名人类牺牲呢？”调月绚纱道：“您现在无处可去，您需要继续开展研究……而我有钱，有人脉，我们有状态稳固的成员，例如我，您的安全也不必顾虑。”

染成丹红的指甲捻过枚笺子，白梅花香，暗纹淡雅，上面一字皆无，只绘了圈由缺至盈的月亮。

“如果您想好了的话，就来熊本市吧，”她说：“无需寻找，只要您踏入市区，会有人来接您。”

调月绚纱的口才不错，她说了一通废话都没有打动他，唯独一句“作为怪兽去死”，确确实实抓到了真田良介内心最深处，也是数月来日夜茶饭不思的恐惧。

他犹豫着接过信笺。

调月绚纱这回不再是营业式的微笑了，她显得真诚许多：“希望您能顺利抵达，我们暂时还不能暴露自己，请一路小心。”

第八十二章 失败的研究

真田良介上了TPC的通缉名单。

罪名是非法窃取艾勃隆细胞样本，导致至关重要的科研项目中途夭折。

堀井在新开发区观测所的地下研究室提取到的粘稠的腐蚀性液体，经检测，确认为某种生物的血液。

其中一部分是艾勃隆细胞的基因片段，其他部分的片段尚未解析完全，只能确定并非TPC数据库内的生物。

难以想象会有光血液就具备能把水泥地面烧出坑的腐蚀性的生物，它的血管和内脏该是怎样的构造？皮囊底下滚动的难道是岩浆吗？

“我不确定是不是良介，我明白很有可能是他，但我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在月城博士手下承担项目小组的负责人，对他来说也算‘屈居人下’？我记得他在导师手下单独负责项目他分明高兴了一个月！

”

堀井愁眉不展，任谁看到一名大有前途的朋友堕入尘埃都会觉得惋惜，真田良介虽然傲气，总以“第一名”逼迫自己，但堀井知道他其实是自己和自己较劲——谁都觉得他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只有他自己觉得不是，要做得更完美，鹤立鸡群还不够，要能做到其他人无法望其项背的成就。

可一个班上的同学，都是层层挑选出来的业内希望，别说甩其他人十条街，能像他这样长期稳稳占据些许优势也是凤毛麟角。

堀井不知道的是，对真田良介而言，堀井一而再再而三的拜访本身就是在他的骄傲上跺脚的行径。

一个班上不起眼的同学进了胜利队，跟随水野博士获得了注定载入人类史册的成就，而他，最优秀的所谓第一名，却日夜闷在底下研究所里担惊受怕。

经常实验做到一半，对“食物”的渴求从骨髓里钻出来，他捏着试管的手变成青皮的爪，稍不注意就捏碎了脆弱的石英玻璃，里面混合的溶液泼溅一身——他甚至没有心思惋惜又要重走一遍的流程，只痛恨自己迷了心窍，在强烈的“优势”、“未知”等等诱惑下，接受了基里艾洛德人的“馈赠”。

他确实不需要冒险为自己移植艾勃隆细胞了，因为更险恶的东西正在他体内侵蚀着血肉与意志。

他无处可去，又偏偏需要基里艾洛德人提供的试验场地和资金，只好装出贪心不足，想移植艾勃隆细胞的模样，其实专注于稳固自身躯体，以及基里艾洛德人为他植入的怪兽血清的研究。

为他提供资金的“保龄球”也就是神村棹，幸好是个不懂科研的商人，他能赚钱如家里种满了摇钱树，却无法看懂真田良介天天在做些什么，只知道他缺什么就会像催魂一样打电话，压迫这位“死人”。

第一名会失败吗？

真田良介失败了两次。

第一次是败给了自己的意志，与基里艾洛德人达成了协议。

第二次是败给了自己异化的身体，他控制不住自己巨大化变得面目全非。

于是新开发区多了则“怪兽影子”的传言。他无法让自己稳定地完成一整套实验，连续一周的取样、分析，往往在自己捏碎试管，不得不把自己关在淋浴间咆哮结束——他的指甲变得坚硬非常，水泥墙面在这样的指甲下像豆腐渣一样脆弱。

最后的一次失控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进食的欲望，只好连夜逃进海里。异化的身体能憋气几十分钟无需呼吸，他聆听着漫漫海潮，将自己沉入冰水，终于感受到片刻宁静。

要回去吗？他清醒时已经天光大亮，观测所伫立在朝霞之下，礁石和白沙滩对面的镇子渐渐醒来。真田良介遥望再熟悉不过的风景，却深陷迷茫的漩涡。

他从立志科研的求学时代回忆到为自己注入血清的前夜。从第一次受到导师夸奖，第一次拿到全年最优，第一次担任项目负责人的经历，回忆到日夜与恐怖的食欲抗争，将淋浴间刨得面目全非的混沌日子。

他最终放弃了回去的想法。

赖以生存的科研水平，没能追上自己异化为怪兽的速度，想来下次失控就要冲进镇子里了吧？再与堀井见面，也许就是他作为胜利队，要来消灭自己这只怪兽的时候了。

“事不过三，”真田良介想：“也许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他捏着名片，藏在废弃的板房里思考半日，最终还是踏上了通往熊本市的车。

调月绚纱，和她声称的“向基里艾洛德人复仇”的组织到底是什么？

他知道基里艾洛德人定然在地球经营了不少时间。神村棹总说自己是“死人”，真田良介确实偷偷调查过他，却除了在一间干洗店的注册资料上看到了他的大名，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记录，包括每个人都会有的，从小学往上的学业记录。

神村棹为真田良介提供海量的资金和设备，难道都是从天上掉下来，正好掉进了那家干洗店？

真田良介推测，一定是基里艾洛德人还吸纳了其他成员为他卖命，甚至他们本身就伪装为地球人行动，凭借高人一等的身体素质和情报能力，相信他们愿意做什么都能成为顶级。

他们攫取着地球的资源，从矿产、金钱、人力，到各种违禁品，诱惑有才华的研究者上贼船，用地球人的身体做实验，为的是什么呢？

真田良介想起正在自己的血管内肆虐的某种怪兽血清，基里艾洛德人出品，交付与他的代价是，真田良介必须对指定项目开展研究，其结果必须专门向基里艾洛德人提供。

真田良介犹豫再三，终于没能战胜自己，他冒险注入了血清，确实在当日就感受到了超越常人，仿佛自己能成为上帝般的力量——他扭曲了一块空间，桌子拧成了遭遇台风被剥离主干的老树皮模样。

他的兴奋尚未褪去，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长出骨角

和坚硬的外壳，撑碎了穿了好几日的白大褂。同时摧毁心防的还有对“食物”的无尽渴望，他竟满脑子想着从这门里出去，外面有很多同事，都可以当做……食物！

好在这份渴望只持续了几秒，真田良介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兑现和基里艾洛德人的承诺了，即使不去研究艾勃隆细胞，他也要找到足够安全隐蔽的场所，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

现在想来，这份血清……难道像他被半强迫着研究艾勃隆细胞与人体的共生项目一样，也是某位“前任研究员”的产品？

他的结果如何？

真田良介不寒而栗。

耳边又开始响起调月绚纱的话了：“您要作为一名怪兽去死？”

当然不行！真田良介不再犹豫，通往熊本市的车确认无人中转，满载着乘客驶向北方。

第八十三章 寂寞之海

南太平洋，48°S，123°W。

夜幕深沉，一艘远洋渔船在风暴中颠簸。

这里接近尼莫点，很少有船只会把自己的航线往这片“世界上最寂寞的海域”规划。往下几乎没有海洋生命，被认为是“海中沙漠”，往周围延伸，最近的岛屿也在2600公里之外。

远离陆地、远离航线，甚至洋流都不愿理会它。只有横跨南太平洋的西风带，愿意一视同仁，使这片海域不至于完全陷入死寂——故而造就了今晚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