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43节

那是在苍茫大海上，古大陆连为一片，海洋也连为一片，二者皆前所未有地广袤无垠。

曾在这儿战斗的巨人已然远走，因为需要他们的人选择了“梦”。光总是愿意帮助斗志昂扬的生命，齐杰拉盛开，花粉随风而走，金色的雾弥漫而来，它带去香甜的迷梦，带走人们身上的意志与活力。

没人愿意帮助驻留在原地，陷入自己的世界不松手的“队友”，窥伺着局势的宇宙人也这么想，他们等待着巨人远走，再抢先拿下属于自己的一杯羹。

可有只“怪兽”没有一起走，它既不是黑暗的仆从，也从未得到人们的认可。相较于可怕的家伙，谁都更愿意相信温暖的、光明的巨人不是吗？

但它偏偏留下来了，宇宙人觉得这大概是个智力缺陷的怪兽。

直到他们发起进攻，撕碎警备团的防线，地球人迷梦终于被打醒——那只怪兽已将巨人的石像保护起来，又收拢了些意志坚定的人群，驻守在曾经的位置上，仿佛巨人们并未离去，警备团仍是叫宇宙人噤声的强悍队伍。

那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地球人甚至能将战线推进到海边，巨人留下的石像接连在曾经的人间体们的呼唤下复苏，当无数光芒萦绕的身躯再度出现，那一刻……似乎永夜将尽。

海面燃着烈焰，天上飘着光之雪。

炙热的焰卷着狂啸的风，雪中杂着稠浆似的血，怪兽身上的、宇宙人的，它们将海水蒸得沸腾，但水汽一升起就被高温驱赶灼尽。

怪兽嘴里衔着块萤石，通透澄澈，光辉在鳞下编织羽衣，宇宙人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个体，狰狞的鬼与圣洁的神在此刻糅合。

那只怪兽当然有名字，从地球人的嘴里传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它的含义，因为关乎于其真正由来的故事在另一个世界传唱，而在这个世界……它还没到该诞生的时候。

“Samuel。”雷丘兰星人喃喃。

七濑诚不知道他的嘴里为何会突然蹦出个宗教名字。

雷

丘兰星人自然不会与他解释，他只知道那只怪兽又要来了，它又一次撕裂厚重绵密的云，闯进漫天星宇中来了！

不知道它那张嘴里是不是还衔着巨人给予它的“道具”，一块荧荧生辉的石头？

“飞船，我们的飞船，”雷丘兰星人第一想法是驾驶自己的飞船快点逃走。

可他忘了，飞船被他用来当做诱饵，以及关押地球人的监狱，此时正停泊在三角洲宇宙站，他要抵达自己的飞船，需穿过漫长回环的走道和廊桥，并通过一处开放的甲板。

宇宙站没有丧失应有的警惕性，他们将最不方便、最远的接驳点留给了造访的雷丘兰星人，一旦情况有变，熟练的地勤将会在第一时间切断联系，把进入宇宙站的雷丘兰星人和他们的飞船分割开来。

与五名研究员失去联络，进入紧急状态的三角洲宇宙站没有婆婆妈妈地玩“要先试试谈判再动手”的游戏，果断到甚至有些冷血的地勤立即执行脱离作业。

一艘飞船在沉闷的金属锵鸣中被宇宙站推开——这是研究员没有登上的那艘，它即将被甩进巴基尔炮的覆盖范围。

另一艘飞船被机械臂牢牢锁住，绝缘网铺设，数门火炮将它每一处弱点牢牢锁定。既然雷丘兰星人挟持了他们的研究员，那么他们就把整艘飞船都变成“人质”，除非雷丘兰星人选择炸了飞船同归于尽，否则总有他们熬不住的时候。

TPC有一部分人来自曾经的防卫军，天上飞的地面跑的和水里游的虽然不怎么对付，互相一口一个“马鹿”，但有一点是相通的——因作为执行者的专业素养，他们大多混得不错，有相当的人手正在担任TPC的中高层干部。

例如警务局的长官吉冈哲司，例如三角洲宇宙站中最早一批签了生死状上天的成员。有人说他们行事过于激进，但在临敌时，他们往往最为果决。

雷丘兰星人的“木马计”在一帮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所谓“幼稚地球人”的手里，走向了未知的结局。

那名奔跑在走道中，试图回到自己飞船上的雷丘兰星人没有想到问题竟最后出现在宇宙站里，他起初认为计划如果失败，定然是那懦弱的妻子不够坚定。

他们从基里艾洛德人手上拿到了“未知生命体”的消息，一致同意派遣一名愿意献身的、坚定的雷丘兰星人与它融合，由老旧的后勤飞船赋予其骨架，自愿献身的雷丘兰星人赋予其知识，以及进攻地球的意志。

他的妻子接下了这一任务，他高兴且欣慰。

妻子从来表现得软弱，自从女儿出生后更是如此，他一度认为她是个拖后腿的雷丘兰星人，只能做做后勤杂活——妻子想来也希望摆脱自己给人带来的这一印象，故而鼓起勇气，接下了其他人都不太愿意开口的任务。

“你那么关心自己的女儿，就不怕她……”

“不，我更怕她‘在懦弱的母亲’的阴影下成长，”她说：“我是始终是雷丘兰星人。”

他觉得妻子的表现足以载入雷丘兰的行程札记里，他决定记下立加德隆击败巨人的英姿，并在成功夺走地球人的宇宙站，指挥其击破地球人的防卫力量后，用最盛大的方式纪念妻子的献身和雷丘兰的胜利。

第四十七章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

雷丘兰星人的打算很好，可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三角洲宇宙站轻易将他们放进来，却没有轻易让他们出去；而他的女儿……谁也想不到会有个小鬼自己和自己玩捉迷藏的游戏能玩到在杂物堆里睡着，直到飞船熄火，即将和“未知生命体”解除时才醒过来。

于是他那不成器的妻子就崩溃了，他们听了一路的“救救我”“我不想做怪兽”“救救我们的女儿”，以及“我不会放过你”。

太丢脸了。

他觉得妻子的表现很差劲，可等到了地球上，遇到巨人那只怪兽，妻子又成了坚定的雷丘兰星人……这总算挽回了些颜面。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仇恨是让懦弱者变成勇士的特效药”，雷丘兰星人深以为然。很多时候你总需要一个目标的，从木星到地球几亿公里稍微有点远，但只要你看到目标，旅途上的崩溃很快就会被治愈。

立加德隆虽然没有打败巨人，不过也算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如果能顺利逃脱，想来不会有人把罪过推在他们一家身上。

雷丘兰星人闷头在走道里跑，留在监控室的七濑诚愣愣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怪兽”。

极盛的光辉笼罩视野，它离得极近，仿佛是从屏幕里刺出来的。

他感觉自己泡进了温水里，接着是一声巨响：闭合的舱门不翼而飞，只留下边缘的断茬，乱七八糟的线路暴露在外。

奔跑着的雷丘兰星人不见了，他不需要再耗费力气自己打通连串闭合的舱门，裹挟光辉的家伙像失控的列车一样抵着他一路沿

着通道冲向外侧甲板，冲向他魂牵梦萦的飞船，他生还的希望。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列车”砸进了雷丘兰星人的飞船里，不知何等材质的外壳被轻易熔出了个大洞，泛红的边缘挂在外侧，而大洞直通飞船最关键的动力炉。

那里有雷丘兰星人重要的“跃迁能量”供给体，有五名昏迷的研究员。

整个飞船发出即将崩毁的哀鸣，锁死它的机械臂嘎吱作响。焦黑的金属碎末从洞中崩飞，飘向宇宙，伴随着的还有点儿身体组织，来自雷丘兰星人的背部和后脑——你不能指望他的身体外壳和立加德隆那样坚韧，能抗得住足以报废几十公分厚的特种钢材的撞击。

事实上他能保留点意识已经是体质非常。

在各个地方躲着的，正在想办法让飞船脱离宇宙站的雷丘兰星人收到了动力炉受损的警报，他们一窝蜂地奔来，于“断崖”处止步。

当然是“断崖”，整个动力炉的构造不翼而飞，除了横在中间的，被用作动力来源的怪兽尸体，以及包裹着它的“玻璃柱”，五名研究员横七竖八地躺在柱子边缘向外延伸的狭窄平台上，正被淡淡光膜笼罩。

他们“坚定的雷丘兰”“目送妻子为雷丘兰献身”的同胞，正被一团蒸汽缭绕的黑东西碾在“玻璃柱”上，用他的血给柱子上色。

考虑到精细作业的需求，一爪子能刨碎整个飞船的怪兽恢复成了等人的大小，他正呼出灼热的气体，像刚从最深处的岩浆里爬上来。

“我们实在不知道你、您还活着，”雷丘兰星人竟打算谈判：“侵入了您的领地，我们很抱歉，如果我没记错，您是超古代人类的朋友对吗？我们可以达成协议，例如，让您的朋友们归来。”

从地面以极快的速度径直抵达宇宙站，总会产生“些许”热量，对方抵着同胞的爪子正嗤嗤冒黑烟，细鳞张合，发出刀剑碰撞的鸣响，从中吹出的热流即使隔着稀疏的、散逸层的大气也叫雷丘兰星人们浑身冒汗——如果他们有汗腺的话。

“她喊你去救她。”相叶悠半眼没瞧那群叽叽咕咕的雷丘兰星人，他只盯着自己手底下这位，意识尚存的，大义凛然，深入虎穴的“勇者”。

对方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说自己那不成器的求救的妻子，低声道：“她难得鼓起勇气，证明自己是真正的雷丘兰星人，但知道女儿在那就崩溃了……应该由我来，这样立加德隆能发挥最强的战斗力，好在最后她的表现非常出色，挽回……”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女儿也死了，她早先是求你们救自己的孩子！而她那些作态，只是在骗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而已！”熔金的瞳猛地贴近，仿佛要灼穿他的脑袋，炙热的气流扑在那名雷丘兰星人的脸上：“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强撑出来的……我听得很清楚！”

雷丘兰星人感觉自己每一寸骨骼都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所以我想来看看……挟持我们的宇宙站，并把自己的妻女送去融合怪兽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

正和迪迦缠斗的立加德隆忽然疯了一样地往大气层外面逃。

所有攻击都不管不顾，只以坚韧的外层皮肤硬抗，它“逃离”的愿望过于迫切，以至于原本朝着胸口瞬发的哉佩利敖光线最后只削去了它的小腿。

失去小腿的怪兽一门心思往宇宙中飞。

泛语言翻译机里间或传出来的信号终于多了句新的话。

【亲爱的、亲爱的……对不起……】

周围也没别人，听起来像立加德隆在和巨人告白，堀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样一个人？”三角洲宇宙站，被“怪物”扣在动力炉核心上的人笑起来：“当然一名合格的雷丘兰星人，别说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就算我挚爱的父母长辈都在那，我也要目送他们献身，待前景明朗，再送上最衷心的感恩。”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为她们打抱不平？”他嘲笑道：“我的妻子是自愿与怪兽融合的，你说这些，是在玷污她的意志。”

“那你的女儿呢？”

“她什么都不懂，这一点你说对了，但以后，她会理解我们，会理解我们的事业。”雷丘兰星人说。

他看见了地球上冉冉而起的一颗苍蓝光点，那颗光点是如此的亲切、热烈，与迫不及待，是立加德隆飞行时四肢涌出的焰，与他们的飞船动力如出一辙。因为腿部缺失的关系，那抹苍蓝的颜色比以往更加浩瀚，扩散为半圆形，像只柔和的罩子，倒扣在天穹上。

“啊，”他叹气：“最后……还是高估了她。”为什么不留在地球死战到底呢？他难以理解“懦弱的雷丘兰星人”的想法。

“拥有爱着自己的人是很奢侈的，”雷丘兰星人看见“怪物”熔金的瞳暗了点儿，钳着自己脖子的

爪渐渐收紧：“有人珍惜却没握住，你倒弃如敝履，雷丘兰星人，是她们高估了你。”

第四十八章 思念的流星

【亲爱的，对不起，原谅我的懦弱，可我不能再失去你。】

苍蓝的焰，渺小的星，划出一道弯弯的轨迹，雷丘兰星人想到每绕过一颗行星背面时，母恒星将大气照得透亮，被“点燃”的黑夜也是如此热烈——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看到的风景，在太阳系的第六行星上。

立加德隆来了。

它不理解体内那名雷丘兰星人的感情，试图“学习”的它，驱使着自己的身体向三角洲宇宙站靠近。

当看到那名意识体心念的人被扣在只余核心的动力炉上时，意识体产生了波动，有种炙热的东西在烧燎着它的内脏。如果它学有所成，也许能明白这股炙热的来源：愤怒。

【放开他！】

扣着爱人的“怪物”依言松了手，他往这边看了眼，将冰冷的尸体扔向地球，不出意外的话，就这么坠落下去，尸体将在大气层内烧毁。

宇宙人和宇宙人之间自然是存在感情的，甚至也许比地球人还要浓烈，可他们到底是要来染指地球，相叶悠看到迪迦也来了，开口道：“你们输了，雷丘兰星人。”

立加德隆发出声凄厉的嘶鸣，两道影子从它头顶的黄色水晶出投射出来，飘向即将坠落的尸体，那是妻子的爱人，女儿的父亲，“执著”的雷丘兰星人。

可影子怎么接得住真实的东西？尸体从她们身上穿了过去，她们呆了呆，立加德隆忽然转了个方向，伸出勾爪将那具快要坠落的尸体揽了回来。

能量源自立加德隆腿上敞开的伤口上渗出，不断融入苍蓝的火花里。但它还是接住了那具尸体，一大一小两道雷丘兰星人的影子围了上去，仿佛忘记了敌人就在面前。

相叶悠走到宇宙站的边缘，立加德隆身上的能量已经不如刚到地球时那般声势浩大了，它的结局显而易见，就像每一艘失去动力的飞船都会面临的命运一样——坠落，烧毁。

如果它不理那两道意识体的执念，也许现在已经越过迪迦的防御，掏空了宇宙开发中心在鹿岛海滩基地的能源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