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41节

整个舱室的光照就来源于它们，是幽深的颜色，像人工核聚变启动时将水体映得透彻晶莹的蓝。

这只怪兽很安静，大约是永远睡着了，剥落的鳞和明显透着死气的肤色就是例证。可即使是死去的模样，被雷丘兰星人委屈在狭窄的动力舱中，白川也能轻易想象出它生前的威势。

他愣愣地看着里面的生物，难以想象飞船里竟塞着这样庞大的……怪兽，如果舒展完全，大约能覆盖四个标准操场。它看上去像活在深海的物种，但瞧那比鸟类的翅膀还宽大的“鳍”，他又觉得也许这生物是可以在天空中搅弄风云的主。

像幻想插画里飞在天上的鲸鱼，用背上平坦宽厚的地方托着座城或者岛屿。

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所谓“跃迁的能量源”？

眩晕感酥酥麻麻地盘上脑袋，白川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撞出了脑震荡，还是这里的辐射过强，他摸到通讯器想将遭遇告知站长，但只掏出个毫无反应的铁砖头。同事们一个个倒下，他听见身体拍在地板上的闷响，眼中最后的景象，是严丝合缝的大门。

门外，两名雷丘兰星人确认动力舱里的人失去意识，才转身离开。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当中一人问。

“我们的‘跃迁能量源’还活着的时候可以轻易搬山填海，裂谷和山崖只不过挥挥手的事情，”另一名雷丘兰星人没有正面回答：“但它们现在只是燃料，太遗憾了不是吗？我们谁都希望那个时代归来，可现在只剩下点儿遗存的‘标本’。”

雷丘兰星人慢慢走开，声音在空旷的舱室中盘桓，蛇似的游荡：“但这些地球人不一样，他们身上有活着的，来自那个时代的馈赠。”

……

鹿岛海滩，大古和新城驾驶的飞燕一号被立加德隆牢牢锁在怀里。

谁也想不到怪兽会有这样奇怪的动作，正常如哥尔赞，烦不胜烦的时候多半会挥舞爪子蒲扇一样拍下来，像赶蚊子。可立加德隆双腿蹬地，把自己高高抛起，如同玩抛接球一样截住了打算拉升的飞燕一号——并且珍惜地抱紧在怀。

非常珍惜，因为它过于紧实的力道，飞燕一号外部壳层发出沉重不堪的扭曲声。

“它会把我们捏碎的！”新城喊：“能脱离吗？”

大古头顶的舱盖正往他们身上迸火花，PDI里传来丽娜等人焦急的呼唤。

“不行……”大古腿边的舱室已经开始挤压变形，舱盖以边缘为起始，“嘎啦嘎啦”往内延伸裂缝，像即将冻结的水体

，正在遭受冰花的侵入。

“嘶昂——”立加德隆发出欢呼。

飞燕一号，TPC当下最先进机型在它手中和黑心厂子的劣质玩具一样轻易被碾成废铁，堀井听见其他人绝望的喊声，以及泛语言翻译机再次响起的机械音：

【礼物，爸爸会高兴的。】

第四十三章 礼物

早先从人类的视野调转为巨人的视角时，大古还会觉得激动与新奇，既担心自己没能阻拦住怪兽的破坏，又迷茫于“为何会是我”的疑问——他认为胜利队的队友们，哪一个单拎出来，都比他这个新人强得多。

但怀中发热的变身器总会执著地催促他：这里只有你。

他和新城在飞燕一号的驾驶舱内是前后座，在后方操纵击发火力的大古能清楚地看见舱体扭曲，挤压迫近新城时带来的窒息感。

“没有其他办法了，”大古想：“要是我的驾驶技术能更强，起到的作用能更多的话……”

立加德隆怀抱的“玩具”里迸出刺目的光，它嘶鸣一声被强绝的力道狠狠推出去，握住飞燕一号的怪兽爪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巨人的双手。

迪迦小心地捧着TPC的装备整修室最珍惜的“宝贝”，它已经面目全非，利落轻盈的翅翼被毛毛糙糙的怪兽捏断，拧成麻花的茬子暴露在外，光滑流畅的漆皮也被蹭成了花脸——最触目惊心的是驾驶舱，新城整个人被裹在了里面，如果再晚些，大概两人会变成铁皮包肉馅。

迪迦不敢轻易下手拨弄飞燕一号，它现在看上去那么小，那么脆弱，指头一勾也许就会碾塌岌岌可危的驾驶舱，让钢骨和驾驶员的内脏亲密地粘合在一起。

他在岛上的林间寻了处空地将飞燕一号放下，这才回过身看向从刚才起就对他上下打量的立加德隆。

立加德隆大约是看够了，它用脚刨得地上石屑乱飞，嗷嗷叫着扑上前来，迪迦轻巧地自侧边闪过，而它又开始玩起了“抛接球”的游戏——以强大的爆发力把自己弹入空中，连抓带啃地将空中的目标拦下来。

迪迦知道它反应不慢，却没想到它身上的蛮力大得出奇！立加德隆的爪子只碰到了他的小腿，他却觉得整个仿佛被万吨水压机碾过一样，自左小腿往下的知觉瞬间消失，迪迦落地时站立不稳，麻木之感从左脚掌开始往上延伸，他定睛看去，发现立加德隆身上正氤氲着幽光。

三角洲宇宙站。

再次出现救人于水火的巨人让工作人员们欢呼雀跃，七濑诚也禁不住松了口气，巨人出现，丽娜的处境想必不会那么危险。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友好宇宙人”，忽然敛去了方才轻松的神色——立加德隆的身体里是对方的妻女，想必这位雷丘兰星人的心绪正非常复杂，他应该收敛些情绪，避免刺激到一名丈夫、父亲的感受。

但是……

观察入微的七濑诚发现，对方的视线似乎并未集中在立加德隆身上。

这名雷丘兰星人从巨人出现起，就一直牢牢锁定着巨人，颊边频繁闪烁着光亮，显示出他不怎么平静的内心。

“如果被怪兽吞进去的是丽娜，我一定不肯放过立加德隆的任何一个动作。”七濑诚想，是雷丘兰星人的文化与地球人不同，所以他们的反应也不一样吗？

心念电转间，屏幕上的战况又发生了变化。

大概是吞噬了飞船能源的缘故，立加德隆表现出的力量和防御都是一等一的，但它“获得”的知识在战斗方面并不怎么丰富，为它构建认知体系的毕竟是后勤飞船里的人员，一名女性雷丘兰星人和一名孩子。

它表现出“贪玩”的行为也多是模仿孩子的动作——立加德隆不明白那对母女的情感，它只是在对方迫切的愿望下，凭借本能行动。这给迪迦带来了周旋的空间。

空中型在对付不怎么擅长技巧的敌人方面得心应手，青白色的手掌光箭开路，再辅以灵活的手刀一触即走，左腿受伤使不上力气，但只要飞起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期间他一直防着立加德隆头顶的黄色水晶，以及镶嵌在胸前的球状水晶，这两处怎么看怎么像怪兽的能源汇集处，也许它在怒急之下，会从这两处地方发射出威力未知的光线。

“轰——”它头部的发光体果不其然有了动作，隔着数百米将迪迦方才驻留的位置炸起颗火球，炙热的焰舌散落成星，岛上的林子冒起黑烟。

来不及庆幸自己成功避过，立加德隆已经迈开轰隆隆的步伐往飞燕一号安置的地方冲去！它胸前的水晶球流淌着星河的辉曜，在那里，有名幼态的雷丘兰星人的影子。

【地球人，礼物！】

……

“爸爸，给你的礼物！”矮小的雷丘兰星人高高举起双手，舱外的射灯扫过漆黑的星宇，几颗陨石的轮廓悄无声息地出现，飘过圆形的舷窗。

“唔。”正在拼接机器的人点点头，视线始终停留在手中的零件上。

矮小的宇宙人把掌中的物事塞到他眼前晃悠：“我做的星云球！你看里面这个大星云，认得出吗？”

父亲只浅浅瞥了眼，又开始摆弄自己的工作：“认识，奈美西斯星云。”

女儿不在乎他的态度，他能认出来就足够她高兴，这至少说明她手艺不赖：“没错！是我们的故乡！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回去奈美西斯星云呀？”

“离太远，回不去。”父亲有些不耐烦地往另一边转动身体，顺便将自己正在修理的机器也挪了过去，背朝着正处于人狗都嫌的年纪的孩子。

小雷丘兰星人踮起脚，将脑袋从他背后探出来：“我们不是有能跃迁的大家伙吗？几百万光年，咻~！”她伸出手也在父亲眼前“咻”地划过：“多来几次就到家啦！”

“你实在无聊就去后勤的船上找你妈妈，”父亲把她从自己背上提溜下去，口中催促：“不修好这个零件就不能提取常规燃料，连下个恒星系都去不了，别来烦我。”

“噢。”小雷丘兰星人获得了许可，她兴冲冲地抱着星云球往后勤飞船去了，可跑到一半，她又倒回来，在父亲烦躁的视线中大着胆子道：“你真不要它？”

她晃晃自己的手工艺品，满目星河在模拟宇宙的半透明黑色球体中旋转：“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父亲直接走上前来将她整个儿推了出去，边合拢舱门：“自己玩去，没时间陪你过家家，有空捣鼓这种没用的东西不如去和你叔叔学地球生物研究谱系，下次再能联通‘星链’交易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花大价钱买来不是让你看完就算的，将它学会了才是最好的礼物。”

“可我不喜欢学地球的东西，一堆堆长得奇怪的‘人’，他们为什么脸上要有两个洞塞眼睛，两个洞通气，还要两个洞听声音啊？进食为什么也要往里面倒东西，能量液不能通过皮肤吸收的吗？”

父亲“哐”地把舱门拍得山响，大概是被她不学无术的疑问弄得气急了。她看看手里的工艺品，决定回去自己的秘密基地——位于后勤飞船的一间仓库。

那是专属于她的小天地，也是能装下她最大的想象的地方。自小成长在飞船上的小雷丘兰星人早已习惯宇宙的无聊，天空永远是漆黑的，她能数出来“远点儿的火球”、“近点儿的火球”，远方的黑石头，近处的黑石头……以及脚下这艘漂泊的岛。

最快乐的时间是雷丘兰星人找到可补给的星球的时候，飞船偶尔会追逐晨昏线的轨迹，前方是永不坠落的母恒星，只有那时能看见不一样的、多彩的天空。

父亲念叨过无数次要去地球，限于动力和燃料的关系，他们的飞船速度很慢，隔很久才能启动短程的跃迁。

“为什么要去地球啊？”她曾问过父亲：“我认真看过星图，去那儿的话，和我们回奈美西斯星云是相反的方向。”她自小就被人灌输“雷丘兰星人早晚要回到雷丘兰星”，只是她爷爷的爷爷就在宇宙里漂了……她们距离自己的家乡反而越来越远，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有比回去雷丘兰星更重要的事情，”父亲答：“地球上有我们需要的‘资源’，只要能抢到它，我们从此不用再流浪。”

雷丘兰的字典里，想要就去抢，从来不需要做什么道德上的自我反省。

“好啊！那我们一定能抢到！”小雷丘兰星人开怀地笑。

第四十四章 拯救

幽光。

来自屏幕的幽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偏蓝的颜色透着诡异，偏在此时，舱内的灯光熄灭，屏幕成了唯一的照明。

七濑诚在黑暗中叹了口气：“雷丘兰星人，我的研究员受邀去你们的飞船，如果通讯中断，那么基地要进入紧急状态的。”

那名雷丘兰星人转头看不知何时关闭的大门：“你们太敏感了，动力炉的能量波动会扰乱电信号，当然，这可以理解，我只是建议你们……”

“但现在我们与地面通讯的信号很好，”七濑诚摘掉了体量娇小的耳机，举起手中闪烁的机器，里面传来平直的机械音：“堀井不明白泛语言翻译机能翻译你们的语言，我……不明白，立加德隆的肚子里是否真的有你的妻女。”

机械音来自泛语言翻译机。

胜利队拿到至关重要的讯息，第一时间打包送给了三角洲宇宙站。于是机械音的回应通过耳机传递至站长耳边。

那是立加德隆的明码信号。不只是胜利队能收到，雷丘兰星人一路跟着它来到地球，应该早就发现了它，明码可不仅仅是针对地球人。

【救我，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机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雷丘兰星人将两边闪烁着光点的脑袋转过来，七濑诚无法分析他的表情，但通过那些光点的闪

烁频率，他能感受到对方心里的惊涛骇浪。

【爸爸救我！】

七濑诚五指捏紧：“你没有收到它吗？它一直在这样喊，用雷丘兰的语言……从木星到地球，数亿公里的距离，还是说你要告诉我，你们的飞船老化到已经无法接收信号了？向吉普他三号发起通讯求助的雷丘兰星人！”

雷丘兰星人沉默一会儿，缓缓道：“有意义吗？”

“意义？”

“为雷丘兰献身，是她们的荣幸，”他说：“如果我和她们交换位置，在这里与你交涉的是她们，她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说‘杀了那只怪兽’——这是必要的觉悟，幼稚的地球人。”

“可她们在向你求救！你没有否认……你们在木星轨道上就收到了立加德隆的信号对吗？”七濑诚肃容道：“你的表现与你所述的情况不符，我问你，我的五名研究员，他们现在在哪？”

“当然在我的飞船上啊。”

“雷丘兰！”

“他们在我的飞船上‘做客’，”雷丘兰打量一番关闭得严丝合缝的舱门，道：“你们把这扇门关上了，但不是你困住了我，而是我困住了你。”

他抬起自己的手，指向七濑诚，红色光芒环绕着他的臂。三角洲宇宙站在与外星人交涉的时候陷入了思维定式——不是所有人都依赖枪械的。他们确定雷丘兰星人没有携带武器后放行，却不知道对有些宇宙人而言，自己就是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