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294节

巨人朝着情报中宇宙人与地球人的远征军作战的方向，平淡地道出计划：“我低估了使用‘怨恨’聚合体能量的负担，如果我的自我认知崩溃，这幅身体还能用你就尽

管拿去揍路西菲尔，如果不能用你就换个别的。”

史莱姆还想回话，塞缪尔已经再度放开感知，像只功率提至最高的信号塔，他呼唤更远的地方，仍在徘徊的意志。

他曾如此呼唤过原初之巢堆积的养料，和盘踞在冰海下的蜥蜴“争权夺利”；也曾如此呼唤过忘川中的螭蛇，夺走黑暗路西法给自己的“补给”。现在他呼唤这片星宇中游离的，宇宙人的“怨恨”。

遥远的战线，漂流的残骸中游荡的魂。

数百年间堆积的愤怒、憎恨、绝望，以及……热爱、不舍。

超出想象的“道具”和力量中断了他们原本能走的道路。他们可以做一名宇宙星舰的乘员，在家乡找个普通的工作，像地球人一样有自己的朝九晚五，或者和人争论哪个星球的人脸蛋最符合审美。

他们本该有自己的生活，可在路西菲尔诱惑他们许下第一个愿望时，生活的铁轨被扳动，通往了另一个方向。

以千万计数的宇宙人记忆碎片给塞缪尔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但他不觉得自己该拒绝它们，相反，他应该认真接纳，这是笔开诚布公的交易：我给予你多如海沙的力量，你帮我达成夙愿。

史莱姆向来喜欢坑自己的兄弟们乔迁大吉，可当祂发现自己的同类如潮水自遥远的星河之外汹涌而来，甚至趋之若鹜时，祂被吓到了。

从这片“矿场”周围，到前方燃烧的战线，魂灵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契机，就像水鬼发现了落入河中的人，无数只苍白的胳膊伸出来，想要抓住触手可及的活灵。

在自己快被淹死的时候，谁会听水鬼的诉说？

“有人这么做过。”塞缪尔想。

当年有人拽着“大妖怪”去看日出，“大个子”编了花环，名叫帕拉蒂娅的少女对他说：“那么你就是花仙子的契约兽了！”

可“大个子”不这么想，他告诉帕拉蒂娅：“他与你是平等的，你为什么不听听他的想法？”

塞缪尔当时说不出完整的话，但“大个子”愿意和他沟通，那个地方怪兽吃人，谁见了“怪物”都要害怕或憎恶，可“大个子”发现了他——发现了他想接近人类的愿望。

“停下吧，帕拉蒂娅，你没发现你驱赶怪兽的香料根本没用？”

那是第一次会面，“大个子”阻止了自己的同伴，对他道：“你总蜷着爪子，也许不愿伤人？你压着自己的尾巴……哈哈，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兽。”

“大个子”向他举起自己打包好准备做晚饭的东西，烤好的兔子腿：“要来点么？可能不够你塞牙缝。”

塞缪尔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从肢体动作和表情上感觉到了他们的善意。

这份善意几经周折，传递到了现在。

“大个子”为“大妖怪”挂上花环，向他介绍自己珍惜的宝藏——观看日出的最佳空地。

艾斯坦德敲敲铁疙瘩的脑袋，偷摸给他灌输在老师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并警告他少觊觎自己侍弄的宝贝植物——养死比被薅死要好。

塞缪尔静静聆听亡者的声音，他伸手触碰，晦暗的能量漾出耀眼的光。

第一百六十三章 俯仰尘寰（4K）

“仙女座远征军的前线，在那个方向？”

巨人捏紧五指，像握住了一切的源头。

史莱姆从未想过自己这一身近乎于诅咒的“怨恨”也能燃起光辉，它是如此浩荡如此热烈，仿佛能灼烧一切苦难和不平。

祂恍然醒悟：在成为“怨恨”的鬼之前，他们也曾是热爱生活的人群。

巨人其实没有做什么诸如“颠倒光暗”这种神迹般的事情，他不过是坦然接纳和聆听了他们的声音，并在消灭扰乱一切的根源上与他们达成了一致，善意总会引起关于善意的共鸣。

是的，他并未真正意义上地创造奇迹，但确实令奇迹降临。

巨人确定了方向，光辉的影子跟随他，像将军点齐了他的兵马，又或者是遭受了委屈的孩子——亦步亦趋地在家长身后小跑着，指点是谁欺负了自己。

远征军的前线迎来了横掠星宇的光辉之潮。

撕扯百年的战线，粒子之雨、烈火、硝烟，这里极热又极冷，极闹又极静。

热量在在舰船的动力炉里，在每门压缩粒子的舰炮上，寒冷在看似是人的“活尸”眼中，游荡在每艘贯彻了机械美学的舰船外壳内。

舰船满员，喧闹但有秩序，真空的外界寂静无声。

光辉之潮自不可知的远方扫来，舰船在静默中土崩瓦解。

连作为后勤的“研发基地”都只剩下异变的活人，更为残酷的前线又怎么可能幸免？

正如塞缪尔所推测的那样，如今在最前方撕扯的，是“活尸”与“活尸”，套着地球人和宇宙人的壳而已。

真正热血奔涌的士兵已经埋骨多年，他们和远征的愿望、守卫家乡的愿

望一道飘荡在冰冷的宇宙里，枕着同样销蚀的舰船和战友的骨。

唯独没有销蚀的是贪婪的欲望，海潮似的光辉越过战场，两方借助许愿球构建的舰队尽数蒸发。塞缪尔向前飞渡，他看见了，史莱姆也看见了，跟随者他的影子在史莱姆的脑海中发出喟叹。

和宇宙人的情形一样，许愿球膨胀成行星级大小，活人仅剩在许愿球附近，并且异化为了仅能辨出人形的怪物。

和宇宙人的情形不一样，这里没有火山口和人造建筑，只有堆叠的、真正意义上的肉山，组成要素是行尸走肉般的人。

“哈哈哈哈……”史莱姆俯仰狂笑：“我们在太阳系，让年轻人踏进‘绞肉机’，就为了呼应这片战场……这片所谓的，最勇敢的精锐和英雄正在拼搏的战场！”

祂伸出临时捏出来的手臂，点向覆在许愿球表面的“人”：“他们是活着的？死了的？他们的嘴还在动，可说出来的是自己想说的话吗？”

塞缪尔沉默不语，他在层叠的人群中寻找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可也许是他们的意志被销蚀得太久，虽然比“活尸”要鲜活些，却也差不了多少，他们在生理上毋庸置疑地活着，而在为人的意识上——又毋庸置疑是死物。

许愿球供养者“寄生体”，他们的寿命不正常地漫长，很多明显外表老化的人拥有着比年轻人还富有弹性的心脏，心脏“咚咚”地跳。

他们成千上万，祈愿时的低语汇成“嗡嗡”的底噪，混着心跳声，像一群黄泉渡边的鬼拥有着生人的特征，这显得诡异且可怕。

许愿球自然不甘覆灭，它听话的“寄生体”驱动所有能调用的资源，首当其冲的是作为常规武器的舰船。

这些放在太阳系的战场，每一艘都极为珍惜的重量级造物被用作低端的消耗品，铺天盖地仿佛蝗虫，向巨人发起自杀式的冲击，与此同时，许愿球争取到时间，好让自己“长”出能直接指挥的胳膊。

该说不愧是同样的东西？连打造守卫的思路都差不多。

这边的许愿球应承地球人的愿望，地球人不制造金属生命体，所以它没制造出同样的东西——它的做法是消融了部分“活尸”，混着从矿场提取出来的元素矿，让胳膊长到不可思议的型号，最好是一巴掌能像拍苍蝇一样将来敌拍成肉泥。

舰队的连环撞击被塞缪尔以爆裂光刃挨个提早炸碎，剑刃之雨和钢铁之雨碰撞，腾起炽白的火，燃烧的残渣冷却后降为灰末，绕着许愿球缓缓旋转。

他的做法似乎启发了许愿球，许愿球复制了类似的雨幕，塞缪尔以光流横扫舰船，烟尘翻卷不停时忽然被破开，和爆裂光刃的外形如出一辙的剑刃群撕碎烟絮，划破长空，向巨人扑来。

剑刃是金属质地，并且借鉴“爆裂”的特性，融入了地球人的做法——里面包裹着细密的钢珠和金属破片，爆开时仿佛天女散花。

塞缪尔以光盾阻挡，天女散花“笃笃”扎在盾上，势能消失后落回。他故技重施，横在许愿球与不幸被选作矿场的行星之间，隔绝了它的补给，理所当然，许愿球开始吸收外围没被早先的光辉之潮扫除的舰队。

许愿球在复制剑刃后，又有样学样，复制了他的盾，这次它借鉴了舰船上的粒子发生器，阻挡在塞缪尔面前的总算不是金属墙。

“炸它炸它！”史莱姆兴奋地喊：“炸完收工！没脑子就是好打！爆裂光刃能直接引爆粒子发生器来个连锁反应，保证让它透心凉！”

塞缪尔一手高举，即将凝聚星河前，又深深望了一眼全然如行尸走肉似的人群，他忽然顿了顿，史莱姆察觉到他的动作时，他已经又将手放下。

巨人径直冲了上去，模拟粒子发生器制造的盾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他只用双臂交叉拦在身前，压缩在他周围的光盾便完成了简单的防护工作。

他翻身跃上许愿球指挥的庞大胳膊，一手招出光剑拖行，往许愿球表面奔跑的同时，身后暴烈的光粒子搅得血肉横飞，留下熔岩烧过般的痕迹。

他跑了一路，熔岩便跟了一路，干脆利落地从那只胳膊的手腕直抵肩部。

“搞什么？难道你大海捞针找到了活着的？”史莱姆问：“都长在一块儿啦，救出来也要被削掉一大半的皮肉吧，而且也是没腿的，这地方呆着的人不需要腿。”

“不，我只是……”巨人来到层叠的肉山前停下，他悬在空中并未落地，只因为脚下也是趴伏在许愿球表面的人群。

肉山堆叠得很高，被异化拉长的肢体像筷子似的粘在一起，许愿球需要他们脑袋说话，别的无所谓，于是久而久之，这些人能看的便只剩下脑袋。

塞缪尔看见了他们的脸。

地球人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依稀能辨出姣好的模样，有的尚且稚嫩，同样细软的发遮

盖了脸庞，只在头发后面露出半只眼睛。

爆裂光刃当然是很好的清场招数，更不用说放大版的，只需简单的扔出去，再到远些的地方待着，许愿球和它的寄生体便会灰飞烟灭。

这些人群相对于巨人的体型，显得极小，只有堆叠后的肉山能与他一个量级，塞缪尔能和最顶上的脑袋对视。

没人会想和这样的东西对视，像恐怖漫画里被以最大的恶意或者猎奇的想法绘制出来的人脸怪。

而他们的表情甚至比恐怖漫画里的脸还空洞呆滞，哪怕吓吓人，瞪眼咧嘴都不会做。

他们曾经是人，但被异化为了“怪物”。

塞缪尔终究没有轻易地下去手。

“巽”在砍翻变成“怪物”的同伴时，会试着等待他们回光返照，能以人的身份和自己对话的可能。他偶尔能成功，比如变成闪电肉疙瘩的女神，她看清自己同样认不出模样的跟班后，揉了把“巽”的头发，问“我是不是变丑了”。

“巽”老实地点点头：“你变胖了，但我记得你最漂亮的样子。”

女神笑骂他这辈子单着吧，老娘最漂亮的样子有很多人记得，叠起来能绕太平洋一周，不差他一个。

“巽”想了想，没说“但他们都死了”，只等女神最后深深地望着自己的跟班，惋惜道“我还想和你说句话，真没用”。

现在塞缪尔面对着同样的“怪物”，他大约等不来回光返照了。

许愿球对他突然接近的做法似乎没有预案，金属剑刃在空中转向，犹犹豫豫不知道对准他的时候会不会让自己遭殃，舰船蓄势待发的粒子炮也只滋啦啦冒着光。

只有“寄生体”们换了个姿态——从沉静变得吵闹，呆滞的脸庞变化了，他们露出狰狞的表情，野兽似的龇牙咧嘴。

塞缪尔定定地看着苍老的、幼稚的、姣好的、扔进人堆便注意不到的脸。

他们发出微不足道的咆哮，微不足道的咆哮汇成声浪，以这座肉山为中心传开，在整个许愿球的表面沸腾。

他们认不出巨人了，塞缪尔想，如果还清醒着，他们一定会想起乌拉诺斯。是否会像小野寺瞳那样激动不得而知，但定然不会是发出野兽似的嘶吼。

肉山顶端的脑袋有着细长的脖颈，像巨石凸起的山，又像佝偻的树那样弯下来。整颗星球上有无数个这样的人山，一层叠一层，宛如梯田和里面一茬茬的苗。

塞缪尔忽然很想为其中稚嫩的脸拨开头发，他是诞生在远征军中的孩子？又是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虽然巨人的体型无法做这种精细活儿，但有了念力的帮助，这件事非常简单。头发被他细细捋到脑后，露出张寻常的脸，有每个孩子基本都挂着的婴儿肥。

他看上去还有很多东西没体会过，比如花梨喜欢的金平糖，比如小熊气球或者秋千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