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293节

“它们的目标不是我。”塞缪尔说。

他能察觉到那些舰船的主炮是否对准了自己，危机感仿佛芒刺在背，但不是来自在外封锁的舰队，而是那颗正在吞噬伴星的许愿球。

如他所述，外圈的舰队并未以他为目标，它们各自转向，尾焰幽幽地烧，拉出一条条淡蓝的轨迹，纵横天地的虹桥——将茫茫宇宙和许愿球联系在一起。

它们的目标是许愿球。

“它在优先修复自己，”塞缪尔说：“真是养出了个可怕的东西。”

他将视线转向正被撕碎的“矿场”，地震、火山，裂谷与陡然消失的海洋……以及勾连天地的柱。

在很多年前的某个地方，它是辛德兹默斯启动时，反物质粒子摧毁一切的光柱，在这里，这颗甚至连编号都没有的“矿场”，它是自身的资源被贪婪夺取，飞向另一颗星球的石柱。

尚未冷却的熔岩缠绕着它，像石柱上开了绚烂的花。

花开到极致便成了荒芜，这场盛大的死亡只有一人为它送行。

“星球有生命吗？”塞缪尔问。

“你说那个‘矿场’？没星球意识啊……哦你问的是它上面有没有生命？”史莱姆嘀咕。

塞缪尔不置可否，史莱姆继续道：“也许存在有机物？”

巨人忽然动了，他化作一颗光点，飞至“矿场”与许愿球之间。在这里能看见它被撕裂的地表，暴露的软流层，翻涌的岩浆，及偶尔展现真容，正因突然减少的压力而向外膨胀的星核。

同样的场面他见过很多次，亚波人也喜欢做类似的事情，星核中富含重元素，来自亿万年的沉淀，亚波人使用的很多设备需要从中提取资源。

“我曾认识一个，喜欢外星植物的……很好的、很重要的朋友，”塞缪尔缓缓道：“他为我起了个地球

人的名字，他总不让我靠近他养的东西，虽然他总能把植物养死，死因千奇百怪。”

“他告诉我，‘宇宙中最珍贵的是生命’，是他母亲和他说的，他希望我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要赶尽杀绝——当时我将‘引导者’的话视为至理，他只要下命令让我留手就好，但他偏偏试图和我讲道理。”

他轻声问：“你说，星球有生命吗？”

史莱姆起初以为他在问背后的“矿场”，毋庸置疑，那是颗什么都没有的石头星星，除了让人眼馋的资源以外别无他物，但祂觉得塞缪尔问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传说中，命运发端于兀尔德，牵捻于薇儿丹蒂之手，在诗寇蒂的剪子中终结，她们的出现预兆着神祇的黄金时代一去不返。谁也看不见她们纺的名为“命运”的线，可有这么一瞬间，“怨恨”的聚合体觉得塞缪尔看见了。

祂没有回答，有很多东西堵着，反而令他回答不上来，祂只酿出一句话：“你‘看见’它了？”

“没有，”塞缪尔答，他张开双臂，一道光幕以他为中心延展，它几乎覆盖了半颗星球表面，横亘于许愿球和它的“矿场”之间：“我只觉得它吃相难看。”

被撕扯飞离的岩石和熔浆全砸在光幕上，被看似脆弱的障壁拦截，待去势消减，牵引着它们的力量变弱到一个阈值，这些石头又因为重力回落——去时突然，回时更为“热情”，它们以轰隆隆砸下深坑的方式，回归母星的怀抱。

制造这样的障壁看似轻描淡写，但其实需要极高的瞬间出力，暴躁的能量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是在细水管里涌还是在海中浪。

史莱姆觉得被自己缝得还能保持原形的容器又开始摇摇欲坠，像车祸后的挡风玻璃，变成渣子还是坚守岗位全看里面夹着的细小钢丝网或者底胶。

“老子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是个宇宙级别的焊工……”祂想起来自己那堆有的没的记忆里，确实有打工焊飞船的宇宙人，现在看也差不多吧，焊一架巨人，刺激。

“我可是劳苦功高，”在干活的时候不哔哔两句史莱姆总觉得不对味：“等你把自己浪没了，这架机子留给我开吧，回头我就焊对鸭翼，要最优秀的气动布局，流线型，边飞边扔那什么……爆裂光刃，轰炸机，爽。”

“……宇宙里不需要气动布局。”塞缪尔说。

“少废话！老子快烦死了你知道嘛啊痴呆疯子黑心容器！老子一定是脑子糊满了戈布的口水才答应你一起碾这破红球！”史莱姆怒道：“现在它被砸了个洞，‘矿场’又补不上，赶紧着！让它变成不可回收垃圾！”

“不用你说。”

塞缪尔再度凝聚出光剑，无需顾忌能量使用及身体的承受力，只要还能指挥自己动弹就行，优秀的“焊工”能保障这一点。

光粒子在庞大的意志下旋转汇集，晦暗的能量靠近之时便同化为一样的璀璨，巨人只手高举，像托着一方灿烂星河。

星河向内压缩自己，直至近乎凝固，仿佛被吹皱的熔融状钢铁，炙热又极具可塑造性，它两端被拉长，无形的手正将它锻造为剑刃之形。

光剑遥遥点向被炸了个巨坑的许愿球，那里晶体般的内容物正暴露在外，塞缪尔周围空无一人，但他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或者说微弱的意志盯着自己。

他对“怨恨”聚合体说，也是对盘踞于此，数以千万计的亡者说：

“看着吧，你们的愿望……正在被实现着。”

……

数百年前。

宇宙联军总部。

年轻人踏入登记室，站得笔直。

他坦然看向眼神复杂的长官，目光平静如和风细雨下的阳光山谷。

两人的对话很快，仅仅几分钟，却让命运走上了另一条路。

“为了提高使用它的效率，我们需要专职负责输出请求的人员，这种活儿很枯燥，但现在就是拼资源和速度的时候。”

“那么您更应该选我。”

“理由？”

“我是最后的瓦兹里亚星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孑然一身，唯独背负着所有人的理想……只要能向地球人复仇，再枯燥的工作我都愿意。”

“即使我们还没有完全解析许愿球的秘密，可能会有想不到的危险？”

“没关系。”

“……你入伍的志愿表，写的是想成为锋线舰队的乘员。”

“志愿改了。”

“……”

“长官。”

“嗯？”

“如果可以、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请把我的骨灰洒在HB3419K恒星系的第四行星和第五行星之间。”

“我们能把瓦兹里亚打回来，你不想回乡吗？”

“不，我珍爱的人们还在那里漂流，宇宙中太冷，我去陪他们。”

“好，还有吗？”

“您不嫌麻烦的话，瓦兹里亚……打回来的

那天，请去北纬45°31′22″，西经12°44′59″的地方，那里有座山谷，请采束花摆在那儿吧，如果能看见三颗长在一起的树，就放在树下，如果已经没了，您就随便找个地方。”

“好，还有吗？”

“没了。”

“那么……出发吧，列兵。”

“是，必不负使命！”

“祝你好运。”

第一百六十二章千秋予我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光剑在高速运动中产生的虚影尚未消散，更为宏丽的火光便从许愿球的豁口出翻卷升空，赤红细碎的晶体被光辉照得透亮，母恒星的给予与之相比不堪一提，爆炸带来了冲击波和四处泼洒的物质，以及层叠的冠冕。

但这不是结束，仅仅两道光刃不足以解体整个星球，巨人在史莱姆被迫加班的抗议下接连凝聚起新的光刃，像炸穿金属生命体一样，他乘胜追击。

不断腾起的光华成为了这座恒星系最为闪耀的光源，前一道剑刃掀起的狂潮没有化雨归落，下一道剑刃便呼啸而来。

“怨恨”聚合体一边抗议加班一边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又几乎在哭了。祂一会儿说“你他妈注意点啊焊工累死了谁给你修啊”，一会儿说“能量要多少有多少，给你给你都给你，那儿还一块没碎快炸了他娘的”，最后祂说：

“有些兄弟在和我告别，我是不是要没了？”

“怨恨”聚合体，完成了夙愿自然就完成了使命，怨恨不再，祂也会消失。

一个陪自己说话的人消失了是件遗憾的事，但祂若能达成夙愿，这又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史莱姆明白自己的本质，祂想了想：“嗯，地球人那还个球呢，不说人话的路西菲尔还没完蛋，所以我应该也不会完蛋。”

连绵不绝的轰炸持续了很久，至少在塞缪尔个人的观感看是如此，他感觉自己成了块输出零件，宇宙人的怨恨咆哮者追逐夙愿，借助他的手施为——若非如此，他想来也无法调用如此庞大的能量。

红晶漫天飞舞，保险起见，塞缪尔决定再以火焰将它们烧成更细小的灰，然后多开几条不同的时空裂隙，将这些灰末扔进去，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这里不会有新的“矿渣”和小行星带了，巨人回首望向遭遇剧变的星球，它虽然被攫取了大量物质，但得益于本身体量不小，还能保持流体静力平衡，只需等待些时日，它能回归到正常的姿态——只不过会小好几圈。

他放下高举的手，想要挪动自己时，却发现身体确实是在动弹，可他已经感知不到了。他低头看自己的胳膊，突然想称赞史莱姆的工作。

也不知道是胳膊上长了裂隙，还是裂隙凑活成了胳膊，同样的情况蔓延在身体各处，或深或浅的缝像毛细血管一样浮在表面，裂隙偶尔张开，马上便有晦暗的能量涌来，将它贴合好。

“还有一个，”塞缪尔想了想，说：“你累了吗？”

史莱姆愣住了：“不是，你不等等再去？虽然我很高兴你愿意马上去干碎地球人那儿的破红球，但我其实不喜欢开破破烂烂的机器。”

塞缪尔回答得有点慢，他晃晃脑袋摒除掉乱七八糟的宇宙人的记忆碎片，再度加固自我认知，做完这些才回道：“我们没有时间，路西菲尔显然在这等我们，他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再者，他说自己的身体在许愿复制红球的时候被摧毁了，加上被他附身的那名宇宙人……所以他很可能是和你一样的，没有真正躯壳的意志体。”

史莱姆打了个哆嗦，细小的波纹在他身上晃开：“你该不会说他一直在我们身边……那个、那个那个阿古茹？！”

“如果中途换了一个意志，不管怎样都会被察觉，如果是阿古茹，皮托虽然不靠谱但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只有可能是早先就被他降临了意志，”塞缪尔答：“你说，是谁从未来宇宙前往‘过去’的呢？”

“……小野寺瞳？！”史莱姆麻了：“兄弟你喝了她多少碗药？”

“药没有问题，”塞缪尔说：“但我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既然没有阻止我们摧毁这里的许愿球，就说明他找到了新的，能供给能量，让他变强的东西。”

“他没说过只复制出了两个吧？而且他说‘红之玉分解’，是真的分解了，或者又是个骗人的故事？”

塞缪尔的话让史莱姆一阵沉默，良久，祂挠挠自己凉粉似的外壳：“那我们先回去？”

“不解决这边地球人手上的那个，他依然掌握着蛊惑人心的道具，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摧毁掉它，然后回去，我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