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291节

“怪物”愣愣地盯着他，那名从天而降的光之人，他像太阳一样热诚、春风一样温柔、高山一样可靠。

光之人挡住了致命的攻击，能阻挡黑暗的，自然是光明。

他回过头，乳白色的眼睛望进仿佛凝固的黄金海，没有人们眼中的恐惧、厌恶或者警惕，他平等地看过来，像一汪深湖。

视线交汇的一瞬，“怪物”却低下头，他缩了缩身体，尤其敛起自己的爪子，漆黑的鳞紧紧闭合，反射的银光如月色清辉。

在漫长的夜里走，总要坚持一阵、再坚持一阵，即使再跨一步就是悬崖，也要在落下的一瞬紧紧抓住边沿的石头。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不会有只手伸过来，将坠落的人牢牢地抓住？

也许只是单纯的倒影与反射，也许是有什么东西擦亮了火星静静地烧，“怪物”、“肉山”，用非人的躯壳与光明相望，目中淌着属于人的辉光。

第一百五十八章 延伸的意志

粒子的洪流被“顽石”阻挡，便转道涌向四面八方。

肉山的主体被保护得很好，但他延伸在外，仿佛蛛网铺开在许愿球表面的部分瞬间蒸发无踪，那是“火山口”真正的底座。

狂暴的粒子汹涌咆哮，顶着尚未剥离的灰色岩层外壳，如同凌汛的黄河，怒吼着流过。暗红的玉质表面被接连暴露，多年不见天日的“寄生体”终于再次头顶星河。

正如塞缪尔最早在远处侦查的那样，这颗星球有很多“火山口”，塞缪尔只当它地质活动频繁，却未能想到——所谓的“火山口”其实是人造建筑。

粒子洪流掀开了这颗“许愿星”的冰山一角。

“难道每座山底下都是这样的人吗？！”史莱姆怒不可遏，他们看到的火山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如果说脚底的玩意儿是许愿机，那这些肉山是什么？许愿机的钥匙？高效好使的零配件？

离得最近的肉山发出痛苦的哀声，他被轰掉了外圈的身体，伤口焦化不再淌血，看上去可怖又狰狞，但他不会死，构成身体所需的物质诸如碳、铁、水，被快速从伴星处抽取富集。

这也暴露了他与许愿球共生的事实，塞缪尔最早以为的腿部其实已经不存在了，筋膜血肉像植物的根茎一样将他和许愿球密切地联系在一起。

宇宙人需要日夜驱使许愿球的专职“零件”，许愿球需要源源不断的养料，二者达成共识，便造就了这些“寄生体”。塞缪尔不知道该如何将他分离出来，铠甲带来的治愈能力能救他吗？

肉山不停地挣动自己，他多年未使用的手试图往上抬，但他的手掌也与地面长在了一块儿，当他发现自己不可能脱离的时候，他忽然平静下来，像意识到自己已经搁浅，无法回去海中的鱼。

他真诚地望着光之人，整张脸面目全非，只有语言标志着他的来路：“瓦兹里亚回来了吗？啊，你是地球人传说中的巨人乌拉诺斯？打到这里，看来没有回来？”

他心切之下忘记了使用联军的通用语，瓦兹里亚的语言已经死了，只有“怨恨”聚合体保留了亡者的记忆，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史莱姆告诉塞缪尔：“瓦兹里亚是远征军争夺的前线。”

塞缪尔停了停，他回身应对追来的金属生命体，口中道：“我不是乌拉诺斯，我来结束这一切。”

肉山似的宇宙人愕然于对方的声音居然直接从意识深处响起来，虽然是不同的而语言，但他偏偏能懂。

“结束……”他眨眨被肉块几乎挤成缝的眼睛，巨人背对着他，金属生命体迎面冲来。

“你不该将背后暴露给我，”他说，肉山渐渐复原，许愿机的“寄生体”又开始挣动，他的嘴张开又合拢，但终究在骨骼的嘎吱声中张开：“许……愿……”

塞缪尔扣住一名金属生命体的脑袋，将他抵住，作为盾牌撞向如风袭来的金属刺。

“许愿……”肉山上的脑袋不停地晃动，他试图把自己的舌头卷起来或者伸到外面，像滑稽的吊死鬼，这样就说不出下面的话。

塞缪尔的动作忽然停了停，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去势不减地冲破封锁，银灰色的拟人生物撞成一团。

“融……”那名宇宙人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又抬头望向巨人了，一会儿清明一会儿疯狂。

金属生命体围着巨人，像成群觅食的海鱼。

宇宙人在心里喊他快走，但这份焦急始终无法传达，每次张口时都有无形的力量驱使他异化的身体许下新的愿望。

“请快走吧。”他想。

能再次见到星空已经是一件最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真的能结束一切，结束这场无望的战争当然最好，但他不认为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拥有伴星作为“矿场”的许愿球。

更何况，他如今和其他“火山口”底下的怪物一样，同许愿球共生，“结束一切”，是指他们在要与星空重逢的这一天，和死神拥抱吗？

如果真正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

“许愿……”他被供养得异常长寿有活力的心脏仿佛浸透在冰水里。

“走啊、走啊、走啊！别留在这，至少等那颗伴星变成矿渣后再来！”他在心中呼喊。

但和多年前异变渐生，他发现自己说出的话不再遵循自己的意志一样，无论他怎么约束自己，在心底吼得声嘶力竭，许愿球的“意志”依然通过“钥匙”的口中传达而出：

“融合。”

含糊的发音，可一经落下，所有的金属生命体都像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命令。

他们重新化为液滴，像铁灰色的雨，雨水主动聚集在一起，仿佛要回归云的怀抱。

塞缪尔面前的空间被“活尸”们驾驶的舰船接管，外圈的舰船正在等待主炮降温，它们缓缓积蓄着粒子，等待下一轮装填。

金属生命体越过塞缪尔的头顶，向他后方飞去，塞缪尔只当他们要故技重施，和舰船群又来一次前后夹击，可当他回过头，后方的宇宙空间却空荡荡一片。

漆黑的星宇中除了自伴星处飞来的碎块，别无它物。

短暂的沉寂，塞缪尔忽然低头看去。

金属生命体的液态球，它如约扑向许下“融合”愿望的人，肉山被金属包裹，一尊钢铁浇筑的人形被慢慢勾勒——借“寄生体”为核心，许愿球的意志获得了又一次延伸。

银灰色的金属液覆上肉山的头颅，带来强烈的窒息感，视野被金属液遮蔽的最后一刻，那名宇宙人留恋地望向久别的星空。

光辉很暖，他竟仿佛回到了故园的阳光下。

太奇怪了，晚上怎么会有太阳呢？

金属液一点点挤上来，视野慢慢缩小，直至仅剩一线。

一线的光辉渗进来，他已无法做出表情，但他觉得自己是笑着的，他已无法发出声音，但他在心里说：“请结束这一切。”

围绕被包裹完全的肉山，不断有金属生命体的液滴汇入，它们卷成漩涡，当中缓缓出现一个巨大的影子。

它的手从暗红的许愿球表面挣脱出来，些许血肉淋漓而落，金属液团立即覆盖上去。

这次的挣脱不是为了逃离。

新生的生命体仰头咆哮，它的一只手掌立起来就有巨人那么高，和肉山一样没有腿，从腰部往下与许愿球黏连，血肉混着金属液深深扎根。它每一次挥舞双手，便鼓动起周围金属液滴的漩涡。

为了完成最好的构建，甚至有部分舰船整个撞了进去作为材料，它们义无反顾，毫不拖泥带水。

“他死了。”史莱姆说。

作为宇宙人死后的“怨恨”聚合体，祂自然能感应到肉山被金属液团淹没后升起的，微弱的意志。

活人的意志是不会被祂捕捉到的。

“……他的愿望。”塞缪尔低声说。

“毁了它，”史莱姆难得露出安静的姿态：“另外，如果有机会，去瓦兹里亚的故乡山谷，送一束花。”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为铁壁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当向许愿球道出第一个愿望的那一刻，命运就通往了另一条道路——也许能峰回路转，也许再无归途。

微弱的意志仿佛风中烛火，但它终究飘来了，汇入“怨恨”聚合体，像一滴水落入海洋。

他当然是有怨恨的，可并非冲着和他们打生打死的地球人。

长久以来，没有谁比作为“寄生体”的他更为了解许愿球的本质，他的怨恨冲着诱惑宇宙人坠入深渊的魔鬼，更冲着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自己。

宇宙人的精神死亡，但他的肉体活了下来，与金属生命体融合，成为了新的“寄生体”，没有主动反击手段的许愿球获得了优质的打手，无数火山口下的肉山道出“自己的”诉求，伴星的供给源源不断。

巨型金属生命体正在往上扭动身体，他现在半身与许愿球表面相连，受到的限制还是太多，他需要快点构造出双腿。

呼应他的意志，邻近的舰船像趋光的蚊虫，一艘艘把自己镶进金属生命体的皮肤里，它们缓慢溶解，连带着里面的“活尸”，只因为相较于从伴星提取物质，不如直接用现成提炼好的更迅速。

在巨型金属生命体成型的这一刻，他们已不需要再以数量应敌。

“喂，痴呆容器，我感觉不太妙，”史莱姆说：“他们远程有舰队，近卫又有这种铁家伙，你打算怎么办？干掉许愿的人？他们成百上千，我们要掀掉所有的火山口？”

“他们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再造无数个这样的金属生命体，材料足够。”塞缪尔看来眼已经小了一圈，表面开始皲裂的伴星。

岩浆正从它开裂的缝隙溢出来，熔融状矿物不待凝固便被许愿球抽离，像被吸血鬼撕开了皮肤，獠牙咬进动脉，不知餍足地汲取它的血液。

“两种办法，”塞缪尔说：“从舰炮齐射的表现看，许愿球的材质是可被破坏的。”

远方，粒子洪流掀起的地面尚未恢复，暗红的玉质表层被搓了一圈放射状的轨迹。它意味着，这颗由本体复制来的许愿球并非像木下景给的情报里说的所谓“无法摧毁”。

“第二个方法，被汽化的部分它无法回收。”例如它重构肉山的时候，使用的是新的材料，而不是到看上去一片虚无的宇宙空间里，捕捉已经分解到看不见的物质。如果光线温度够高，可以解决它无限再生的问题。

“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史莱姆挠挠自己并不存在的脑袋：“但这是一整颗星球！你怎么把整颗星球的物质蒸发？”

“你不是说我‘背靠整个宇宙’？”塞缪尔居然开起了玩笑。

史莱姆噎住，支支吾吾道：“……有那么点夸大的成分，我只是想说明宇宙联军的组成复杂，来源广泛。”

塞缪尔并不在意：“现在先解决面前这个吧。”

巨型金属生命体在慢慢构建，而塞缪尔也在抓紧时间恢复自己——接下舰炮集火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史莱姆用自己的能量做了媒介稳住身体，也许那一记能把他直接推进许愿球的外壳，解除巨大化。

随着金属生命体的构造越来越明确，许愿球表层的震动也愈发凸显，塞缪尔立即飞向高空，外围的舰船迅速合围。他没有理会背后的飞船，只低头盯着脚下。

扎根在许愿球内部的部位被进一步利用，它们绕了个大圈又钻出地面，像千年老树成精，树根如地龙盘根错节，忽而钻出地面腾空而起，指望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庞大的身躯周围翻腾着同样以金属构成的柔韧铁索，几百米长的影子倒映在暗红的地面，让人想起钻出血池的恶魔，由于暂时无法移动，他以这些铁索作为特殊的臂膀，扩大自己的攻击范围。

果然是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家伙，而且许愿的“人”似乎也毫无想象力，塞缪尔想，既然无法移动，难道不该学学那些飞船，远程舰炮能从地球打到月球？

而且他如此特化近身战的优势，看来方才自己一路杀穿的态势让他极度地警惕，或者说……害怕。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塞缪尔抬手凝聚剑刃，瞬间出现在金属生命体的额前。

对方最大的错误，就是妄图制造近身优势而不断扩大身体——也许是许愿球将“变强”与体型的大小联系起来，和它现在膨胀到行星大小的思路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