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289节

对方哈哈大笑，他放松下来，坐在高台的边缘，双脚悬空，相叶悠这才发现，那名宇宙人的小腿是被截断的，切面倾斜能连成一线，焦黑的愈合面尚未完全脱落。

如果造成伤害的是一柄刀，那么使刀的人一定是名极为优秀狠辣的刀客，刀刃也定然极为灼热，他在切断小腿的同时立即令伤口焦糊碳化，断绝接续再生的可能。

“啊……我更希望你称呼我为‘路西菲尔’，我和那个名义上的‘本体’是不同的，正如你继承了他的一名分身的力量，按理说……也继承了那名分身掌握的权柄，但你拒绝了，并且抗拒了本体的侵蚀。”宇宙人说。

“抗拒本体，你……”相叶悠忽然明白了什么：“诺亚找上了他。”

“对，我从你这‘得到’了他遭受重创的消息，完美的机会不是吗？你踏过万千宇宙，有那么多奇妙的境遇在等着你，谁愿意一见到‘本体’就彻底被否定，直至失去自我？”宇宙人向他伸出手：“我是路西菲尔，你是塞缪尔，宇宙间只能有一个我们。”

“我掌握了比肩他的方法，你拥有坚持自我的力量，我们互通有无——从此再无人可制约我们，你是自由的光，我是唯一的晨星之子。”

相叶悠沉默着与他对峙，集装箱里的呼吸若有若无，空气陷入冷寂。史莱姆察觉到了危机，祂把自己缩起来，“容器”仍站在集装箱上，可史莱姆觉得他像站在封冻的海面，插着翅膀的堕天使从天而降，蛊惑他一块儿杀进神祇的乐园，失败不过是迎来命定的结局，而成功则前路广阔，从此天地大可去得。

至于所谓“比肩的办法”，看他在做什么就很容易能推测出来。

“你利用‘红之玉’，掀起宇宙战争，许愿的力量……或者说贪婪的欲望，成为你变强的来源，”相叶悠说，这种做法实在太眼熟了，路西菲尔虽然嘴上说和黑暗路西法不同，但他的行为和那名本体差不到哪去：“所以这场战争经历了十几代人，又从这个宇宙……烧到另一个宇宙。”

路西菲尔坦然道：“战争确实是我挑起的，但我只是让他们许下了第一个愿望，至于能打多久……我并没有干涉，开启战争的按钮我帮他们按下，但能否结束，其实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结果你也看到了，”路西菲尔说：“利益是最持久有效的毒药……它开花结果，甘甜或者苦涩都吸引人品尝，无论得到的是喜悦、悲伤，还是，‘怨恨’。”

“去你娘的路西什么玩意儿！品尝你仙人板板的祖宗！老子要爆了你头！你肉绞了让怪兽拌饭都嫌磕碜！”史莱姆“哐哐”撞向四周无形的墙，祂努力想把自己挤出来，相叶悠忽然摁住胸口，喉咙里挤出几声低低的咳嗽。

路西菲尔对此并不奇怪，他道：“祂会消磨意志，你需要我的帮助。”

相叶悠深吸口气：“你说……趴在整个宇宙上吸血，是这样的帮助吗？”就像“原初之巢”的主人，它是所有“怪物”的母体，是攀附在星球上饕餮进食的血蛭。

路西菲尔顿了顿：“你说话真难听。”

“但我很有耐心，”路西菲尔愿意展现他的宽容：“我换个说法，‘红之玉’很珍贵、很珍贵，我好奇它的构造，向它许下了‘复制’的愿望，‘红之玉’分解，我也付出了我的肉身，但我窥视到了超越‘本体’的可能……你呢？如果拿到‘红之玉’的是你，你会许下什么愿望？”

“我会让它消失。”相叶悠说。

“是啦，不是通过自己的双手达成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我们确实是‘同类’，”路西菲尔说：“所以……‘吸血’这种词语并不适合，那是为了达成目标的手段，我想想地球人的形容……‘努力’和‘奋斗’怎么样？”

“你，咳咳，你在开玩笑？”相叶悠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路西菲尔的笑意愈发深了，只是在那名宇宙人的脑袋上，显得可怖又狰狞。

“命运是很无常的东西，我必须面对黑暗路西法的威胁，你也一样，随时会被剥夺‘存

在’很不好受对不对？而他只是站在你面前，什么都没有做，你的任何反抗都徒劳无功——只因为他是‘本体’。”

“可现在不同了，”路西菲尔昂起头颅，望向无垠虚空，他张口时没有发出声音，可相叶悠却听见了无数道声音的浅唱低吟：

“祸哉！傲慢之徒，你的拥趸多如海沙，然必坠落九天九夜，威势与你同葬，列国都要定睛看你，唯独你被抛弃，不得入你的坟墓！”

第一百五十四章 红之玉

路西菲尔于高处俯瞰，沉寂的集装箱成千上万。里面自然是还有些宇宙人活着，但他们不是合格的听众，在路西菲尔发表“演说”的时候只会木木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该鼓掌的时候从来不知道捧场。

相叶悠当然也不会鼓掌以示愿意达成友好合作，他沉默地盯着对方猩红的瞳，时刻注意着路西菲尔的动作，同时暗地里积蓄能量。

唯独反应热烈的是在他身体里骂街的史莱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换了十来种宇宙人的语言，从路西菲尔并不存在的祖辈一路问候到他同样也不会存在的后辈。

只可惜祂的热烈回应当事人并不知晓，一阵难熬的沉默过后，路西菲尔终于开口：“你对我的提议不感兴趣，嗯……这也是意料之中。”

他本想再讲些激动人心的说辞，就像他诱惑人许下第一个愿望一样。在他最早的认知中，这名同样境遇的“分身”没有道理会拒绝自己，他们应当通力合作，在黑暗路西法被诺亚盯上的绝佳时机，用一切手段壮大自己，直到能掀翻压在头顶的所谓“本体”。

但在认真观察后，路西菲尔愈发觉得自己寻求合作的机会极为渺茫，方才一番说辞只是最后的确认，相叶悠的反应如他所料。

“你从进来起就没有一刻放松神经，‘同类’会面的感人场景就这么被破坏了，”路西菲尔半真半假地抱怨：“不懂幽默的合作伙伴实在差劲。”

他缓缓移动视线的焦点，从相叶悠身上直到遥远的仓库边缘。他知道相叶悠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好让自己多做准备——他最早以为能发展的盟友一进门就在考虑大打出手。

“同样是争取时间，你为什么不表现得热情些，这样也许我们能说得更久，你的目的就达到了。”宇宙人的身体倚靠在栏杆上，仿佛四肢都忽然失去了力气，唯独一颗头颅还维持原状。

那是只像蛇又像蜥蜴的脑袋，平静的话从那脑袋的喉咙里发出来，他边说着话，头颅越来越低，身体慢慢往下滑，像只失去支架的木偶人，扶住它的手一松开，便指定要滑下去。

“交涉终止，‘回收’吧。”他似乎在和另一个人说话，眸中的红光渐渐散去，留下属于尸体的浑浊的瞳孔。随着话音落下，那名宇宙人的身体也终于掉下来，“咚”地砸在处集装箱顶。

相叶悠不用思考他的腿是谁截断的了，那具身体来自被“货运”来的宇宙人，路西菲尔随便找了个发音器官完好的，降下自己的意志——切断小腿的罪魁祸首是前线交战时崩飞的船体碎片，它们作为防护不怎么样，作为凶器却表现优秀，只需乘着动力炉殉爆的热浪打横飞来，便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回收”程序启动。】

安静的仓库忽然响起机械音，紧接着，整个仓库震动起来。

它有着过于宽阔的穹顶和肚量，震起来时仿佛天倾，好似积存了太多令它不堪重负的东西，它马上就要和倾倒的乌云那样降下雨水。

但地面比穹顶“倾倒”得更快，轮毂嘈杂地响，仓库地面来了场壮阔的沉降。只是简单码放的集装箱往一个方向浩浩荡荡地滑去，相叶悠朝倾斜的地方瞥了一眼，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深不见底的暗渊。

“什么什么回收？”史莱姆问。

相叶悠在脚下的集装箱也滑走前变作了塞缪尔的姿态，他悬在于暗无天日的地方轰隆隆塌方的仓库上面，像飞临最深重的乌云与夜幕下。海浪翻卷也瞧不见白色的花或者泡沫，一切暗流或者潮涌，都与黑暗紧紧拥抱。

而在这片黑暗中更为叫人心惊肉跳的是集装箱滑往的方向——那里打开了个口子，集装箱满载着飞船损毁的零件和许愿来的“士兵”的躯体，源源不断地往深渊里滑，像传说中海洋尽头的归墟，那是所谓“众水汇聚之处、海中无底之谷”。

塞缪尔集中精神向下望去，试图穿透层层建筑墙壁，看见这些集装箱要去往何处。

“这里要塌了！那个不说人话的路什么西的玩意儿没准还在哪儿的旮旯里蹲着，我们去挖地三尺！把这地方掀了也要揪他出来！”史莱姆催促他别在这耽误。

塞缪尔的目力在这里似乎失了效，他只看见一片厚实稳固的岩层，集装箱沿着轨道滑下去，和它们被接转进来时一样井然有序。

紧接着，

下降得最早的集装箱触及岩层，里面发生的事情让塞缪尔呼吸一窒，他立即明白了什么，头也不回地往火山口外面飞，触及警报引发骚乱的顾虑全部被他抛至脑后。

“让你撤不是让你跑啊！”史莱姆浑然未觉：“掀这里的地皮没关系，我允许了！趁他们准备时间不够，赶紧把许愿球找出来扬了！”

“不用找。”塞缪尔说。

巨人顶着基地里刺耳的警报，穿过防线飞向外太空，直到稍远些的地方才转身驻留——在这里，他能将那颗作为“研究基地”的星球和它的伴星尽收眼底。

基地的警报声像吵醒深夜的爆竹，而边上大约睡了一整个麻雀窝，一经炸响便飞速扩散，人影攒动间，停泊的舰船整装待发，他们监控到了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速之客。

但塞缪尔的关注点并不在数量多得离谱的舰船上，他看见……崩塌，或者说启动“回收”的仓库外层裂出条极深的缝隙，暗红的光芒从里面透出来，仿佛有生命般，规律性地鼓动。

集装箱沿着早就预计好的轨道落入血红的暗渊，它们触及地面时便融化了，从外壳开始，连带着里面的损毁零件和呆滞的宇宙人，像一团泥巴重新被揉进土里——塞缪尔忽然明白了他们说“回收”的意思。

“你说，‘红之玉’就是那样的颜色吧？”塞缪尔盯着灰色星球外壳上，忽然裂出的深红。

他将视线投向另一颗，围着“研究基地”旋转的伴星。

也许那才是真正的，在这条轨道上的星球，而那处喧宾夺主的“研究基地”……

暗红的光辉照亮了极夜，灰色的星球外壳被无形的冲击力推入外侧，抛洒进同步轨道里，塞缪尔得以一窥暗渊底部的真容。

它有着玉石般的温润。

整个仓库的集装箱坠落进这片玉石似的暗渊底部，它们浩如海沙，完好的时候曾经是拥有空间跃迁能力，叫无数尚未走入星际的文明羡慕和渴望的飞船，现在和它搭载的“士兵”一起，像屠宰场里被挨个全自动化干净利落送安息的牲畜。

史莱姆暴躁的嚷嚷忽然消失了，他呆呆地借塞缪尔的视野“看见”集装箱消失，紧接着，完好的舰船冲出玉石质的表面，里面满配搭载着它的“士兵”。

“红之玉……”

暗红的辉光流转，像裸露的血管，将养料从“回收品”里抽出。

史莱姆愕然道：“难道这整个星球……就是那个许愿球？！”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致的目标

金属生命体。

如果是吉奥基地怪兽研究部门的成员在此，定然会因为样本的极大丰富而睡不着觉。他们费尽心思采集和维持活力的样本，在这儿实现了“量产化”。

膨胀到行星大小的许愿球包圆了“回收”的全部素材，它吞下体积足够的损坏件，吐出线条流畅优美的完好舰船，以及上面满载的士兵。针对巨人的威胁，基地安排了能够就地取材的优秀打手，“集装箱”消失，金属生命体从玉石的表面“长”出来，它们源源不断。

暗红的光芒有规律地涨缩，同时，看上去坚固的玉质表面也活了过来。

“现在许愿让它消失还来得及吗？”史莱姆看见金属生命体和宇宙人的舰船雨后春笋似的冒头。

“也许吧？”塞缪尔不敢确定：“要先突破他们的部队。”

宇宙人面对入侵的做法流畅有效，警报点亮的同时，整座安然运转的基地苏醒，金属生命体和舰船咆哮者扑上来，他们尽职尽责，将预案完成得干净利落。

灰色的“星球”表面出现的裂纹越来越多，暗红的光辉从里面沿着缝隙渗出来。史莱姆注意到，随着外壳的剥离，那些曾被认为是“山脉”的东西也显露真容——它们其实是许愿球上的凸起。

集装箱裹着金属材料和生物材料坠落，融入地面时粘稠又诡异，许愿球玉质的表面饕餮似地吮吸。

“我们那么多人，那么多年……”史莱姆说：“我真心觉得我们在为干掉投靠邪肆的地球人而战，他们那么热爱殖民，简直是比蝗虫还要蝗虫，可到头来，我们也在依赖着同样的东西？”

祂是战争中死亡的宇宙人怨恨聚合体，绝大部分的记忆来自最前线的士兵。他们往往怀着热忱或者最简单的实际，真心认为自己身后有一座联军组建的“研究基地”，里面集中了联合部队能调集的全部力量，研究员们抛开门户之见，为了同一个目标夜以继日。

抵抗地球人远征军的队伍承担着最艰难的任务，祂曾以为在这片战场上的都是英雄，他们在太阳系为仙女座星系的英雄们祈祷，他们拼尽全力推进战线，动力之一便是“呼应抵抗远征军的部队”。

现在祂意识到，根本没有所谓完成了宇宙种族联合，实现了真正意义上无私合作的“研究基地”，也没有在仙女座星系勇敢

地与地球人的远征军作战的士兵，一切都是想当然的推测，如今在集装箱溶解而金属生命体慢慢长出来的画面中，一所有关于仙女座星系战场的幻象都蒙上了一层挥不开的阴影。

阴影之下，许愿机和它制造的怪物正虎视眈眈。

除了正在派生的金属生命体，“基地”理所当然地还有其他怪兽存货作为警戒帮助。不止是集装箱成为了许愿球运转时的材料，它的“伴星”，这条轨道真正意义上的主人也被撕裂外壳，物质以尘埃的姿态被拉扯着飞向许愿球，当中构建的通道像血管一样跳动。

“我们可以有一致的目标了。”史莱姆说。

塞缪尔正在摧毁活尸们驾驶的舰船，金属生命体见缝插针地掺和进来，他们的偷袭意图和秃子脑袋上的虱子一样明显，被塞缪尔轻易捕捉，从容化解。

在宇宙空间里作战没有地球引力影响，又在敌人的地界，少了很多顾忌，塞缪尔不用约束自己。灼热的光线肆意奔流，星辰之辉在里面汇集，塞缪尔一脚踢歪朝自己挥来的金属手臂，忽而加速逼近，双手抓住对方肩膀的同时，计时器光线也完成了蓄能。

高热的流线汽化掉那名金属生命体半个身子的同时，也将在它后面的宇宙人舰船灼成了灰。

史莱姆非但没有抗议，警告他再向宇宙人出手，自己就要夺取控制权云云，反而默默收敛了自己的行动，老老实实待在容器内部，像团乖巧听话的花盆土。

塞缪尔低头，剩下两条腿的金属生命体仿佛意识尚存，它将仅剩的残渣维持为液态，接着像道水箭一样把自己往许愿球的方向弹回。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想不想毁了它？”塞缪尔循着金属生命体逃走的方向，望着正在吞噬伴星的许愿球。长年累月的滋养，它已经膨胀到行星大小，宇宙人在上面修筑基地，许愿球“吸收”完一个矿场，便将它拖去下一个，只是不知道是他们在利用许愿球，还是许愿球成功俘获了伴生者。

“疯子容器，这里是敌人老窝，”史莱姆说：“但是……毁了它、毁了它、毁了它！你要是逃了我就换个怪兽身体也要回来！死也要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