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288节

佐佐木敦子回报气象部门发来的云图监控：“沙尘暴，目前还不清楚成因，但是……似乎有某种规律。”

屏幕中，翻卷成涡状的黄沙正向河边堆积。

高山我梦忽然觉得自己长出了很多只“手”和“眼睛”，它们来自漫天黄沙。一个念头的牵引，他唤醒了这片土地上的“战友”。

和乌拉诺斯之于风暴一样，盖亚指挥这些沙尘如臂使指。

“轰——”

熔岩弹与美扎德的身体碰

撞的巨响中，冲击波压平水面，并向四面八方荡开，最终与黄沙的障壁相撞，像一头栽进软韧厚重的海绵里，被消弭于无形。

基鲁让沙尘搅得看不清美扎德了，它回头想喊一直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新人”来帮忙，却只见黄沙如云，巨人的剪影深如黑夜。

唯独胸前的蓝色澄澈，尘沙旋转仿佛星云，那点蓝色是被拱卫着的恒星。

美扎德皇后的触须缠裹着电流，它不停挥舞，电流短暂地照亮沙尘暴中的一小片区域，像闪电试图点燃乌云。

“踏、踏……”巨人沉重的步伐与水流被搅动的声音，缓缓逼近。

黑影越来越淡，基鲁能看见他的眼睛，和躯体的颜色。基鲁用爪子挠挠肚子，它总觉得巨人好像在盯着它发射熔岩弹的地方。

高山我梦控制着身体往前走，黄沙本该掩盖所有的视线，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敌人在哪。

每一粒尘埃都是他的眼睛，细沙粘住美扎德皇后的皮肤，被电流烤得焦黑，他能察觉到那电流的温度。

只要美扎德皇后站在地上，无论它怎么逃，哪怕逃往天涯海角，沙尘便不会丢失目标。

大地的守护者慢慢走近，步履不急不缓。

带着他的千军万马。

地脉的“血液”与他相连，鎏金的颜色温柔地淌过他的身体，最终在两侧汇集。

巨人出来的那一刻，大地的辉光也明亮到极致，Fighter飞过沙尘暴的顶端，铁灰的羽翼之下，道道光柱穿云破雾，勾连天地。

盖亚走到基鲁跟前，看似平静地拍拍它脑袋，基鲁眨巴眨巴眼睛，“新人”的声音撞钟似的冲进脑海：

“给我看着点房子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活着的墓场

“未来”宇宙。

有着优美流线姿态的飞船启动对接，荧绿的线形指示带从两侧延展，并入一座火山口中。

火山口在这颗星球中很常见，但其实是重要的航空港。相叶悠从拾荒者的货船上拿到了星图，一个一个“危险矿场”地找来，终于发现处还在使用中的。

这是颗庞大的岩石行星，有着灰色的外壳，起伏的山峦昭示着它或许有着活跃的地质活动。它有颗小一些的伴星，两颗星球绕着质点旋转，像跳着永不停歇的舞。

宇宙人的飞船进进出出，看似是火山口的东西，实则为庞大的人造建筑群，灯光环绕，仿佛未熄灭的熔岩。在这颗星球的极夜里，它是唯一的亮色。

相叶悠故技重施，潜入其中一艘即将入港的飞船中，好避过外围的警戒。

满配满员的舰船，各式体征的宇宙人来来回回，井然有序。

“这就是我们的星舰，即使是后勤部门也有着完备的纪律和高效，伟大的理想将我们——来自不同星系的人联系在一起，”史莱姆感觉自己站在演说的高台，台下的痴呆容器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即使有着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母星，但我们团结一致，与邪肆同流合污的地球人是不会懂的……喂，容器，你在听吗？”

“上千名乘员，至少有二十三类不同的体征，”相叶悠的视线扫过整艘舰体：“但只有你在说闲话。”

“你管这叫闲话？！”史莱姆的演说被噎住了。

祂安静下来，才发现这艘飞船“沉默”得可怕。

从舰首的观察室到舰尾的动力炉，每个人各司其职，说话声只有简短的指令交换。

枯燥的工作之中总需要些调剂，身边的同事可以成为良好的唠嗑对象，他们可以边干手里的活儿边骂上级或者拖后腿的隔壁部门，路过透明舷窗的时候可以观赏一番外面的星河璀璨，聊作放松。

即使是紧张的操作间隙也总会有些小动作，比如搓下巴或者拨弄手指。

但整艘船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如此行为。每个人的步伐像丈量好的，处理任务的动作干脆利落，不会有丝毫赘余。

程式化的声音其实还算热闹，因为临近入港，需要进行的操作有很多，但越是这样便越可怕——他们和嗡嗡作响的齿轮一样，是这艘船里合格的零件。

唯独不像是人。

这些乘员都是仿真机械？

相叶悠看见他们在食堂轮流用餐，倒进嘴里的不是修复液或者能量块，而是正常的食物，厨师用心地照顾了不同种属的营养需求和忌口。

【如果那个“红之玉”能许愿“我需要士兵”，那么诞生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蓦然间，相叶悠想起壬龙说的话。

一分钟前还在炫耀宇宙人的高效，一分钟后，史莱姆心里明白了……

祂慢慢沉寂下来，像瘫被抽去活力的死水：“什么啊……我们难道，地球人和我们……都被‘许愿球’给玩了？”

相叶悠的目光穿透层层厚重的合金，聚焦在一方宽阔的仓库里。

那应该是这艘船打算运进基地的东

西，就在他脚下。

塞得满满的破损零件和舰船骨架，以及——躺在缝隙间的宇宙人。

负责装箱的人非常懂得见缝插针，舰船骨架占据了最大的空间，零件塞满两侧，还有余量，则将负伤未死，或者保留了尸骨的宇宙人也塞进去，根本不考虑医治或者人道主义关怀，仿佛那些还在呼吸的人也是块零件。

宇宙人比舰船的碎块要好装箱，因为肢体可以拧巴成诡异的姿态，而那些被塞进来的人也一声不吭，似乎不懂得抗议为何物，只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待着，脚卡进破损的龙骨里，手挤在缝隙间，脑袋歪着，总算找了个空档。

他们呼出的微弱气流擦过合金的表面，留下浅淡的白雾，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空洞得像被烧尽的荒城。

【HX0701B安全入港，着舰完成，舱门开启。】

广播响起，相叶悠自然是听不懂的，那是宇宙人的联合军制定的宇宙通用语，史莱姆为他干巴巴地翻译。

说是舱门开启，但其实没有任何人下船，他们都是这艘舰船的一部分，不需要放松精神或者回家休息，真正需要“休息”的，是他们搭载的“货品”——相叶悠脚下的零件、骨架、尸体，和负伤的宇宙人。

集装箱似的回收舱在轰鸣声中缓缓下降，从舰船内滑往基地仓库，轮毂嘎拉拉响，间或能看见摩擦产生的火星。

基地的仓库也是漆黑一片，完全由机械操作的工序，自有雷达和别的扫描机器承担“眼睛”的职责，无需照明。

又过了几分钟，所有的回收舱转运完成，接驳通道关闭，飞船合拢大门脱离港口。相叶悠悄悄从逼仄的回收舱里出来，重新站到它的顶部，漆黑的仓库内部并未影响他的视野，他看见了——

一座活着的墓场。

成千上万的宇宙人，都残损了肢体或者停止了呼吸，在集装箱内部，和同样不完整的零件挤在一起。

集装箱摆得非常整齐，和相叶悠在货船里看到的乘员们的作风一样，没有丝毫差错。

那些宇宙人便闷在这些冰冷的箱子里，胸口起伏。心跳与呼吸，还有汨汨流淌的血，构成压抑沉闷的乐章。

相叶悠不禁想：“他们是死是活？是否一直如此？如果确实是许愿的产物……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在“怨恨”聚合体的记忆里几乎找不到仙女座星系远征军的宇宙人的原因。

许愿球实现了肉体的构架，他们是合格的战争机器，一丝不苟、从不抗令，但没有赋予他们灵魂——也许这是它无法做到的事情。

要构建一个活灵，必然要消耗另一个，许愿球是物质文明的结晶，终究只是物质文明的结晶。

相叶悠缓缓站直身体，成千上万的呼吸、心跳和血流声包围着他。停泊“尸骨”的坟场当然不会和集装箱内部那般狭窄，宇宙人将这片仓库修建得极为宽阔，货船卸货，像工蚁钻进蚁群经营多年的窝。

这些宇宙人还活着，但其实从未活过。

他们和舰船的零部件一起被封装在此，深深地埋葬。

火山口似的基地灯火通明，黑色的合金墙壁隔绝此地与外界，“零件”沉默着等待“回收”的来临。

同样满载活死人的货船从港口里脱出，越过星河，飞向前线的战场。

第一百五十三章 路西菲尔

“你来了，我的同类。”

黑暗中响起一道声音。

宽阔得看不尽的仓库，忽而亮起两点红光。

那是名双眼睛，来自一名宇宙人。

他有着接近于地球人的身体，和类似爬行动物的头颅，双目似猩红的宝石，里面淌着粘稠的血。

他站在高处的平台，那里有个小小的暗窗通往外界，是一处观察孔。

他说到“同类”二字时两眼眯起，相叶悠曾经在坊特身上看到过相近的神色——在他沉迷于试验和开发光粒子生物兵器的力量的时候。

“我很好奇，”那名宇宙人说：“生命体的‘怨恨’，是能让人疯狂，把意识塞进黑洞搅碎的东西。”

他用探究的眼神一寸寸扫过闯入基地的不速之客：“即使是活了千万年的生命，也不过是座较为坚实的山，在亿万道同样坚实的意志消磨中，他们迟早会迷失自己。”

“强大的力量，也有同样强大的副作用，万幸的是……我发现了你。”

相叶悠绷紧了每一根神经，那名宇宙人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他产生了一种“对方已全然了解你”的错觉，仿佛自己在他面前没有秘密。

那名宇宙人上前了一步，相叶悠的心神恍惚了一瞬，但他立即清醒过来，他警惕地回望，瞳里烧着银色的火焰。

“敞开心扉，我的同类，和我能‘看见’你一样，你也能‘看见’我，”宇宙人张开双臂，似要拥抱他，像拥抱久别的

故友，他看上去热诚又真挚：“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和你相遇，对我来说是你，对你来说……很快你就会知道，那个人正是我。”

相叶悠开始用看神经病的目光审视他了。

宇宙人放下双臂，他停了停，似乎在等待相叶悠的动作，又过了一会儿，他道：“嗯……你很有礼貌，比我上次遇到的‘同类’有礼貌得多，它仗着我们之间的‘共通’，看完了我的记忆，二话不说便想拿我当养料，真是差劲、无礼，我不太想用‘同类’称呼他。”

他的话啰嗦又不明不白，史莱姆嚷嚷着“啥玩意儿，锤翻这个不说人话的东西”，但相叶悠听懂了他的意思。

“同类……黑暗路西法，”相叶悠说：“你是他的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