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142节

铺子里卖的酒并不十分清澈，但乡里人都喜欢。

佐久间淳记得自己小时候偷喝一口，大人以为他会被呛着，哪知道他喊句“好喝”，被母亲一顿狠骂，连着父亲也挨了顿收拾。

“装好了，拿着嘞！”

佐久间淳一手接过坛子，一手翻开了“手机”盖。

“怎么？”

第七十二章 强大的理由

“怎么？”酒铺老板挠挠头，发现佐久间淳站在原地忽然不动了。

抓着“手机”的指尖指甲泛白，若是再用大点儿力气，他怀疑自己能听见外壳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没事。”‘佐久间淳’道，黑西装的人转身走出铺子，老板茫然地摸了把光溜溜的脑袋，他低头看眼柜台上的钱，又伸出头去：“诶——你给多了！早降价了！”

‘佐久间淳’摆摆手，没有折返。

“塞缪尔！你这是做什么？”佐久间淳被强行拖回意识空间，他原本打算消除与自己熟识之人的记忆，以免自己遭遇意外，令他们为自己伤心。

但就在他掏出记忆清除器的时候，塞缪尔牢牢夺取了控制权，并且没让他再夺回去。

记忆清除器已经被调整了关键词，塞缪尔低头看见上面显示着“佐久间淳”四个字，他将因未授权调整目标关键词而闹警报的记忆清除器揣回荷包，任由它呜呜地响。

有孩子喊他“电话没接”，塞缪尔在荷包里翻到颗花梨的金平糖给他，顺手将外放喇叭所在的部位捏成薄片，响声消失，世界清净。

下午的空气相对炙热，蜻蜓飞得有气无力，柴犬把自己抖成陀螺，一身水甩得半干不湿时，外出买酒的人回来了。

翔太摸了条毛巾挂在脖子上往里走，穿过后门，转出厨房，见‘佐久间淳’轻轻放下酒坛，半蹲在仰躺着，已经等得睡着的老头子身边。

老太太在沙发上半歪着，和他轻声打了招呼，身前一篮子菜还没摘完。

“嘘——”‘佐久间淳’竖起根食指，轻手轻脚走过来。翔太拍拍狗子，后者乖巧地窜回院子里，不叫不吵。厨房内刚烧开的水壶冒着白雾，咕嘟嘟的沸腾声回荡在客厅里。

“老爹睡着啦，我们多做了点菜，留下来吃饭吧。”翔太边说边用毛巾拭头发，等得不往下滴水了，便去帮老太太择菜叶子。

‘佐久间淳’看了会儿，有样学样，也走到沙发前蹲下，帮忙摘完剩余的菜。

“我做了点儿糖糕，是花梨喜欢的口味，”老太太道：“带些回去吧，另外还种了点茄子白菜，辣椒没熟下次再说，等翔太给你收拾些，一起带上。”

‘佐久间淳’道句谢谢。

“一家人这么生分，”翔太用肩膀蹭蹭他：“诶，顺便带叠我的名片走，回头哪里要装修告诉我，我想拓展点生意。”

佐久间淳在意识空间听着他们的对话，焦急得像热锅蚂蚁：“塞缪尔你放我出去！我不能让他们担心的知道么？老人家身体不好，他们已经失去了樱，一直将对樱的思念寄托在我身上——你知道我们面临着什么样的敌人，如果有点意外，我……”

“不会有意外，”塞缪尔说：“我在这里。”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我也确实很想看花梨上大学，但很多事情不是下决心就可以避免不想要的结果的，我希望你明白？”

“忘记你，结果就是好的么？”

“那当然……”佐久间淳的声音低落下去：“那当然也不是什么好结果，但总比、总比又遭遇打击要强。”

“没有你的话，花梨在他们的记忆里会变成什么样？”

记忆清除器的作用机制是关键词搜索清除，就像突然被舀去一杯水，被挖去的记忆消失后，自然会有别的“合乎逻辑”的东西填补进来。

如果没有佐久间淳，想来花梨在他们的记忆中会变成佐久间樱糊里糊涂生下的孩子。

即使被清除记忆后，有概率因遭遇同类事件而恢复，但佐久间淳也不愿樱和花梨背负上这样的“背景”。

他哑口无言。

篮子里的菜老太太已经择了部分，‘佐久间淳’和翔太很快帮着做完。

“晚饭就不留了，”‘佐久间淳’站起来，在两人不舍的劝说中道：“还有急事要回去。”

他将老太太新做的糖糕包了，和睡着的老头子挥挥手，等走出大门，才将控制权还给佐久间淳。

记忆清除器已经在荷包里碎成了渣。

“塞缪尔，你真是……”方才的从容全部消失不见，佐久间淳真像逃亡的囚犯一般，贪婪地回望这间屋子。

柴犬奔过来朝他摇尾巴。

老太太倚在门口，翔太走出来送他。后者问他怎么把菜带回去，佐久间淳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下次有时间再回来拿吧”。

再走出点路，翔太已经折回去，但柴犬还跟在后面。

“回去！”佐久间淳喝它。

狗子退后半步，可佐久间淳往前走，它也保持着距离紧紧跟。佐久间淳走到拐弯的地方停下，狗子也跟到这儿停下。

“行吧，你乐意跟来 ，那就顺道帮我把它埋了。”说完，他摸出荷包里已经变成碎块的造价不菲的机器。

碎块落进泥巴里，佐久间淳指指地面，狗子听话地刨了个坑，将那堆碎块全翻了进去。

“聪明。”狠揉了把狗头，佐久间淳脚步轻快地走向离乡的路。

“我出门了！”他摆摆手。

回答他的是狗子嗷嗷的叫唤。

……

“为什么拦着我。”

天边已经泛起夕阳的颜色，倦鸟归巢，清啼穿梭于林。

有人离去，他不知道何时能归来，听见一声或苍老或活跃的“欢迎回家”。

佐久间淳沿着熟识的路慢慢走，TLT的人尚未纠集力量前来搜寻，他还有一些自由时间。

塞缪尔凝聚了身形，坐在离家之人的肩膀上。

即将入夜时的乡下很是冷清，他看见蜿蜒的路沿山势而行，似异生兽紧紧缠绕于颈的藤爪。

“清除记忆就是提前认输，”佐久间淳走得很慢，尚未恢复的光之人又有些昏昏欲睡：“忘记不过是逃避，你以为会变得轻松，但会失去更为重要的力量……我说了，我在这，你不会有事。”

“你把我机器拆了，现在他们忘不了了。”

夜虫渐渐有了动静，开始磋磨自己的鞘翅，塞缪尔的虚影透过夕阳，被浆染出晚霞的颜色，佐久间淳觉得他这幅模样倒比仅有银辉存在时更温暖些。

“记忆清除器里面有定位，”前任记忆警察半开玩笑道：“我当时想，等他们找过来，自然会发现家人和旧识都被我清除了记忆，关键词是‘佐久间淳’。”

“亡命徒知道吧？和所有亲戚朋友都断绝联系，叫人无从下手的家伙，”佐久间淳说着忍不住回头又看，树影被拉得很长：“以前办案子的时候最头疼这种人，少了张管用的亲情牌……”

塞缪尔收回观察金乌坠地的视线，转过头看他。

佐久间淳用略带自嘲的语气道：“我以为我也要做油盐不进的‘亡命徒’了，只要爸妈和翔太不为我担心就好，至于以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但现在没法儿了，你这，哎……”

至于花梨，花梨最近总忘记老师上课的内容，不是她不努力，佐久间淳心知肚明：是因为在短时间内两次被清除关于异生兽的记忆。

他不敢冒险，第三次清除她的记忆，要是变成个痴呆症提前的小傻瓜，他就真没脸见佐久间樱了。

“再说丧气话，就换人间体。”光之人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稳稳地坐在他的肩膀上，他又去盯着夕阳了，仿佛真的不耐烦看人间体一眼。

“塞缪尔！你啊……”这回佐久间淳没有如往常般愤愤不平，反倒让塞缪尔的话一搅和，觉得轻松了不少。

而且正如塞缪尔所说，清除了家人的记忆，他自己或许会觉得再也不用顾忌，大可放手一搏。但如今保留他们的记忆，佐久间淳发现自己反倒更添了些“一定要胜利”动力。

因为

有人牵挂，所以能变得更为强大。

离家之人停驻了脚步，最后一次回头。

将故乡山峦的模样深深刻入脑子里，他深吸口气，终于大踏步离去。

背影融入山影，沿着不知何往的路，迈向不知何时的归途。

“走了，我逛够了，花梨和姬矢还在等我们。”

第七十三章 我一直在

蚂蚱和它的蜘蛛朋友钻进草丛里消失不见，花梨还想追上去，被怕她让毒虫咬了的姬矢准拽了回来。

“哇……蚂蚱么得玩，天也快黑了，爸爸呢？‘爸爸’呢？！”小姑娘向暂时的监护人求助。

她已经玩累了。

姬矢准限制着她的行动范围，不让她乱跑，可即使是一小块林地也够她带着不用上课的兴奋，趴着捉蚂蚱吓蛤蟆玩一整天。

现在，她饿了，姬矢准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时候，佐久间淳拎着一包东西出现在她面前。

“哇‘爸爸’！我也想飞啊！”花梨奔过去，下一秒就被递到眼前的包裹夺去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一半是你姬矢叔叔的，先垫个肚子，我们去找住的地方。”佐久间淳将包得很粗糙的东西打开，里面呈现的点心反倒有着与包装不符的精致。

“外婆做的糖糕？”花梨一眼就认出来。

“街上看到的，因为很像，所以买了些。”佐久间淳矢口否认，让花梨就着内层包装纸垫着吃，别直接上手。

他可不敢说是从老家拿来的东西，不然花梨八成要问“那为什么不回外婆家”。当然不能回，不只是TLT的事情，光是异生兽及其背后的操控者都够麻烦。

他不是没想过将花梨留在老家，但是……花梨似乎有着特殊的天赋：普通人看不见塞缪尔，花梨却能瞧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这种天赋待在人烟稀少的乡下，会不会成为吸引异生兽的食粮。如果是强大的异生兽，塞缪尔留下的石刻预警就怕拦不住它。

“吃完它，等消灭了异生兽，爸爸再去问你外婆要吧。”佐久间淳如此设想，只希望花梨能在这段颠沛的日子里，尽量过得快乐些。

姬矢准也捻了一块糖糕，他大半天没吃东西，确实饿得慌。

他低头看见花梨小心翼翼咬了个口子，白色的糖糕露出被包裹的馅料。

外皮是糯米制作，印刻的花纹上洒了糖霜，馅料呈现晶莹的红色，酸甜爽滑，口齿留芳。

“是玫瑰花糕。”花梨心道，她一开始还因为饥饿显得狼吞虎咽，但一块儿咽下去，回过味来，她砸吧砸吧嘴，捻起第二块时动作轻柔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