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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278节

“北京若有什么事情,遁初先生也都要多多关注一些。”蔡锷笑道,“先生是国家的总理,一定要帮助到大总统。”

站在新军队列里的吴佩孚眼睑低垂,自从回到北京以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眼高于顶,孤傲且刚愎的性格改变了许多,一些熟悉吴佩孚的北洋军老同事都惊叹的以为这是因为他受山东大败的影响。

蔡锷的话在陆建章的心中激起微微的涟漪和波澜,但他并没有继续多想,这只多疑又狡诈的老狐狸还是觉得蔡锷离开北京以后就没有多大的威胁了。他就算在南方造反起义,跑去和红军合流,就手上那么点部队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何况当初国会大选时,蔡锷狠狠捅向林淮唐的一刀令人记忆犹新,陆建章也不认为目前这种局势下社会党人还会选择重新接纳蔡锷。

陆建章和他的内侄女婿冯玉祥并肩站在一起,一同望着蔡锷所部的队列缓缓开出北京,然后悠悠吐了一口气。

陆建章口中的热气在北京寒冷的天空里化成一道白色的凝雾,慢慢上浮,纠缠成一团。

“焕卿呐……咱们老北洋的路今后不知道怎么走,但是情况再差,也差不过当年武昌革命的时候。大总统有列强支持,我看就算输也不会输多少。反而这一次不少人立场动摇,肯定会空出很多位置来,焕卿你要好好把握,大总统那里我还会帮你去进言,争取争取,等战争结束以后弄一个师长的帽子来戴,也不是不可能。”

冯玉祥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建章又拍拍冯玉祥的肩膀:“我家侄女跟着你,我是放心啦……天下人都说我心狠手辣,骂我是人屠,但我也是想为你们年轻人扫清楚道路。这一次北洋确实输了半筹,但我相信林淮唐这样的年轻人终究不能坐稳天下,大总统也好,北洋这个团体也好,今后都还有不少机会。你还年轻,现在一定要好好把握,前面的路我都给你铺好了,你只要听我的话,稳健地走下去就行,至少二三十年的富贵一定有保证。”

冯玉祥对他这个“情深义重”的舅父无言以对,也无话可说,只是屏住呼吸,控制住没有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也控制住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出现任何大的波动。

在这座龙潭虎穴般的帝京里,只有沉默到最终的人,才会是赢家。

北京十二月时寒冷的天气,在崇文门上结出了一连串倒挂的冰棱,光线照在上面就会被折射出去,闪出七彩的光环。

大军从门下通过,军马哗然,几块剔透的冰棱不经意间掉落,砸在了蔡锷的马前,摔得粉碎,破裂的冰晶就像碎裂的圆镜,每一块碎片都能映照出一个不同角度的世界来。

北京的街头,依旧有许许多多的军警在巡逻着,各扇城门也都处在北洋军的控制下,就连报纸舆论也都还被袁世凯完全操纵着,东交民巷的外交团们似乎也依旧站在支持袁世凯的立场上。

北洋团体这座大厦虽然在风雨中开始显得飘摇起来,但它的骨架还在,而且几十年历史积淀下来的潜实力也还在,根深蒂固的地基即便面对空前的风暴,也依旧有一搏之力。

一阵冷冽的北风吹过,蔡锷用力压住帽檐,却还是冷得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城墙上树立的五色旗则被大风卷走,在空中团成一团,最后落到了老城墙外的干涸河床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林主席归来

民国三年十二月的南京,中革军委刚刚发表了彻底解除戒严的命令,南京城里即便到了夜间还是一派照灯结彩的模样。许多市民举着灯笼结伴游行,江风虽冷,却也吹不灭群众心中火热的兴奋情绪。

三场大捷的消息相继传来,南京市民享受到了不亚于辛亥年时欢快的心情。当林淮唐从安庆前线回到南京的时候,迎接他的人群便挤满了江岸,也挤满了南京的那几扇大城门。

无数人都在朝前方涌动着,人浪起伏,争先恐后,谁都想一睹那位年轻得过分的“林主席”的面孔。还有人想起了两年前林淮唐光复南京的往事,心思活络的几位“社会贤达”便自己掏钱,赶制出了一大片横幅标语,都写着什么“龙盘虎踞今又再”或者“光复英雄”、“革命导师”的文字。

林淮唐是乘坐萨镇冰的旗舰回到南京,他刚从兵舰上走下来,就看到岸上的人山人海和彩旗飘舞,不禁失笑,与身旁的降将萨镇冰调侃说:“请萨学长放心,我们社会党不兴这一套,我保证这是市民自发的行动,而不是林时爽他们捣鼓出来的场面活。”

兵舰的阶梯一直放到岸上,阶梯两旁,还有下关码头的大路两旁,都站满了穿着黄呢军装和皮质马靴的红军警卫。

他们在合身剪裁的红军军装外,还穿着一件长及膝盖之下的深绿色军大衣,头戴毛茸茸的黑色皮帽,列阵两排,每个人都站得腰身笔直,就好像一列钢铁塑像般屹立在长江之畔。

萨镇冰看着这些剽悍、肃杀又不失青年人活力与热情的军委警卫团士兵,心下不禁为之震颤:“有这样的兵,有这样的军队,有这样的青年,主席怎么会赢不得这场战争呢!”

码头的道路附近全是自发前来欢迎林淮唐归宁的南京市民,欢迎人群的热烈程度让跟着林淮唐一起回来的鄂赣联军及海军投降将领全都感到无比的震惊,这是他们在北方从未见过的一幕画面。

“林主席万岁——”、“林主席万寿无疆——”、“林主席永远健康”、“林主席百战百胜——”的欢呼呐喊之声不绝于耳,挤到最前排的大多数都是南京、常州、苏州和上海等地的高小青年学生。他们中大部分人还没能入党,所以对林淮唐使用的称呼多是党外的职务性称呼“林主席”,如果是社会党的党员,就大部分会高喊“林书记长万岁”了。

而社会上一些自居贤达和名流地位的名士,则还是像民初时那样,哪怕是尊称,最多也就是叫林淮唐为“君汉先生”。

像萨镇冰这样直呼“主席”,已经算是被社会党人的力量彻底折服之列了。

林淮唐气定神闲,他在安庆前线待了几天其实就算是放假,因为前线的军务自然有陈更新等华东野战军司令部的人负责,不需要林淮唐这个中革军委主席直接插手,实际上他也不便插手。

所以林淮唐在安庆主要就是和萨镇冰这些降将吃吃饭,陪同他们游览名胜古迹,怀古幽思之余,也是在让这群降将自己主动一些卸下兵权。

从黄花岗起义开始,骤然间三年多的时间倏忽而过,林淮唐的精力、体力再怎么远超常人,连续三年多的超强度工作,多少也让他的心理有些感到困顿和疲乏。这难得的数天“假日”,虽然还要陪着几位北军降将说一些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但毕竟不再需要林淮唐全身心投入的工作,他终于能够放松身心,慢慢感受这个只有对革命者来说,才能算称得上“浪漫”二字的民国时代。

萨镇冰跟在林淮唐身后,感叹道:“我们这个国家真是衰弱到了极点,整个一个的民族,好像一具殭尸般几乎不能呼吸。这场战争是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多多少少,多多多少啊我都希望主席能为我们的国家保留住几分元气。”

林淮唐两手背在身后,他站在下关的江岸边上,面朝长江与前来迎接他的国民群众。林淮唐今天还是穿着一件没有军衔标记的列兵军装,外面披着一件深色的军大衣。

他对萨镇冰,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算得上德高望重的人,林淮唐对他们那种“保存民族元气”的说法,这时候多少是有些不屑的。

所谓大破大立,不扫清屋子怎么能够进行建设呢?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只有一张白纸才能容得下林淮唐心中即将到来的壮阔画卷。

在江风吹拂中,林淮唐微微眯起眼睛,盈盈一笑:“我热爱我们这个民族,也热爱我们这个国家,可是要折腾这个国家的人是我吗?不彻底清除那些阻碍时代前进的殭尸,我们这个国家才会跟着他们一起变成一具没有生命力的殭尸。

萨学长,你是经历过甲午海战的人,在你的心里还觉得我只是想把中国建设成又一个日本吗?一个上层华族穷奢极欲,下层百姓把女儿送到南洋去卖身的新帝国吗?萨学长是希望我将中国建设成又一个用工厂来吃人的大英帝国吗?还是希望我将中国建设成那个大洋彼岸,用军警碾碎罢工工人的美利坚合众国呢?

我想不是这样的,那么革命烈士的牺牲,那么多鲜血、那么多苦难,我们中国人是最讲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种理想的,所以中国也不会成为地球上又一个并不新鲜的帝国主义国家。我们的民族已经受过了这样深沉的苦难,那些烈士的血也始终在警醒着我,社会党和红军不是要成为这种苦难的制造者,而是要成为人世间这种苦难的终结者。

我们的理想不是复兴中国这个国家,或者说至少不仅仅是如此,中国社会党人还有许许多多更远大的理想,那些理想壮丽到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几难承载和容纳,也壮丽到足够我们为之赴汤滔火来实现。中国的富强是这一理想道路上的第一个站台,但它绝非是终点,我们的道路还会继续走下去,这一切方才开始了一个序章而已。”

林淮唐说到后面,那些话就已经开始让萨镇冰隐隐有些听不懂了。可是萨镇冰看着林淮唐那张向来冰山般面无表情的脸庞上,居然闪动起一种并非狂热,但却比狂热更让人感到火热的情绪时,他就深深感到这个年轻人口中的话语绝非楚人狂言,而是一种终将实现的现实。

在南京的城墙下,民众们主动为林淮唐的归来让开了一条道路,从上海赶来的记者团成员,包括林淮唐那位著名的“粉丝”武藤纯子也都等候在南京仪凤门外。

社会党中执委、中革军委、监察委员会、国大临时委员会、全国工联和总农会执行局的成员们,也济济一堂,南方政权的整个核心都聚集在这里,近百人一齐静静等候着林淮唐的归来。

林淮唐没有坐小汽车,而是乘着一匹战马缓缓走向那堵洪武帝时修建的雄壮城墙。他看到了长江涌动的尽头,也看到了地平线上升腾而起的希望,嘴角终于流露出了充满真情的微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干部改造

“北洋军退啦!”

赤卫队的民兵队长高声叫嚷,其他队员也纷纷欢呼了起来。臧致平、杨化昭部的北洋军,已在浙东一带肆虐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们部队的纪律虽然比之北军其他反动军队要好一些,可在臧杨庇护下的朱瑞所部宁波浙军,军纪就非常糟糕。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由于饷械不济,经常性是因地就粮,所到之处无不是抢掠而过,以至于激起了浙东各地乡村老百姓的强烈反感。

因为浙江省是光复会的大本营,而陶成章一直以来的态度又都是在坚决支持社会党。所以从民国肇造以来,社会党就从未向浙江境内除了浙南边境数县以外的地带,渗透过力量,也没有委派党政干部前往浙东乡村发展过农村地区的基层组织。

当朱瑞在宁波作乱时,北洋军确实一度在解放区的腹地造成了很大混乱。臧致平、杨化昭所部混成旅肆无忌惮地在浙南地区横行霸道,直到华南野战军派遣援军北上,汇合福建的赤卫队进入浙南以后,在胡公冕等人的指挥下,才慢慢挫败了北军的攻势,并逐渐将北军势力压缩到了以宁波为中心的浙东一小块沿海地带。

经此一战,社会党在浙东南一带乡村中的基层组织也逐步地建立了起来。

这方面的工作还是主要依托福建大本营展开的,华南野战军从福建抽调了大批干部奔赴浙东南展开工作,在红军已经占领的浙东南各县内,差不多每个县都派遣了大约七十名党政干部。

这些干部约有四分之一来自于军队和赤卫队,在福建许多城市中,社会党也吸收了一些产业工人和青年知识分子参加工作,各地各部门均举办了一些学校和训练班,同时中等学校亦大大的增加了。

但最多数的干部,依旧是以长期在农会岗位上工作的人为主。

按照过去在华东地区发展新根据地的经验,每一个新开辟县至少要县级及区级各项工作干部七十人左右,这是最低的标准,其中担负县级主要工作责任的干部约需七人。

平均五个县还要设一个地委及专署、军分区,每一地委级的各项工作干部至少也要五十人,其中担负主要工作责任的干部约需十人。

平均三十个县设一个区党委及行署、军区,每一个区党委级的各项工作干部至少需八十人,其中担负主要工作责任的干部约需十五人;一百二十个县左右需成立特委,特委级至少需干部三百人左右,特委担负各项工作责任的主要干部四十人左右。

各级各项工作干部,包括党务、军事、政府、民运、经济、财政、银行、贸易、机要、通讯、报纸以及办学校等等干部。

具体而言,以鲁中南区委而言,就配备了套区党委级,十套地委级,四十套县区委级的党政干部,共配备干部总数近三千人,其中各级各项干部:党务、民运一千多人,政府、财粮近千人,军事二百余人;担负各级各项主要工作责任的干部,区党委级十五人,地委级五十人,县委级二百多人。

自然这些干部的工作能力并不能完全称之为成熟,也未必都能忠实执行中央的正确路线政策,其组织观念及遵守纪律的精神、身体健康、家庭生活情况等等都不能说是特别合格的,其中也不乏一些意志薄弱、立场动摇或是从反动阵营里混过来的人。

所以现在社会党的绝大部分岗位都会设置副职,然后从党的各类外围组织中挑选适当的人员担任副职,使各级担任副职的干部都能在实际工作中得到锻炼,以备将来提拔之用。这项设立副职的办法,也是现在社会党准备干部的最重要的方法之一。

除此以外,早在去年社会党就在广东、福建两省还有华东的上海、徐州等地积极办党、政训练班,以提高党员干部的理论水平、政策水平,增强党性,改善作风。各地委和县委也都纷纷开办村级的干部训练班,训练大批区村干部,以便提拔大批村干部来建设乡级的党支部和乡政权的组织,并提拔大批区村干部来充实红军的区县党政军民的组织。

红军直接占领、控制的大城市里,则是吸收一批知识青年、旧职员及技术人才到训练班学习,一般是短期速成教育以后,提高其政治认识,改造其思想,激发其革命热情,即可适当的分配到新解放区城市农村去工作。

毕竟社会党的党员数量有限,政治方面储备的人才和干部资源就更为有限了,许多时候还是不得不对现实做出大幅度的妥协与让步。

赤卫队民兵们很快就占领了被北洋军放弃的乡村集镇,他们都高高扬起红军的星轮红旗,本地老百姓们见到红军也并不害怕,因为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红军的纪律与群众政策,所以都敢大胆地带着粮肉蔬菜靠近过来叫卖。

“工作队同志,来、来,要喝点茶水吗?”

年迈的老大爷提着茶壶过来要给民兵队员们倒水喝,老百姓们都管社会党派来的土改干部为“工作队同志”。那些“工作队同志”大部分都是福建或潮汕人,他们多数穿着军装和人民服——也就是中礼服——操着一口浓重的华南乡音,腰间带着一把装在木套里的手枪。

工作队一到浙南,就开始扎根串连,先把贫下中农动员起来成立农会,组织民兵队伍,然后就轰轰烈烈开始展开土地改革的运动。

首先是划分阶级,第一次划出群众最痛恨的恶霸地主当权派,并及时适应群众要求展开斗争。再进而划出全部地富,分清敌我。最后临近分田时才划分农民内部阶级。

不过这些赤卫队民兵并非“工作队同志”之列,年轻人们都被老大爷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有一名在道路旁照料马匹的光头青年冷笑起来,阴阴发出几声呵呵。

“你笑什么?”民兵队长不悦地骤起眉头,“要不是你在日本上过军校,像你这样的无期劳改犯哪里还能到这里来。”

光头青年不再出声,他默不作声地转身走进骡马队伍里喂草,拳头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此仇不报非君子……

蒋志清这样想到。

这名头顶光秃秃的青年,就是当初刺杀了林淮唐的反革命大要犯蒋志清。只是由于蒋志清在国民法院里,以污点证人的身份控诉陈其美,又揭露了陈其美针对社会党人的一系列阴谋,所以最后才被从轻发落,只是被判处无期徒刑,而且不久就因为表现良好,被改判为劳动改造。

蒋志清本来是在闽浙边的监狱里服刑,但解放战争爆发以后,浙南战况形势危急,福建临时组建的援浙赤卫队队伍,又非常缺少有经验的军事干部。

这样在福建方面郑祖荫、黄展云和方声洞等人的特别批准下,才重新启用了一批旧军官,蒋志清即在此列之中。

但赤卫队对这些旧军官的使用非常谨慎,只让他们负责训练方面的顾问,绝不让他们有直接掌握军事权力的机会,而且赤卫队也一直有安排专门的人员监控这些旧军官。

随着浙南战争的形势逐渐变得对红军有利以后,像蒋志清这样被临时启用的旧军官地位便又大幅度下降,逐渐连顾问的职务都没有了,估计等浙江战事结束以后,蒋志清就该回去继续服完他的刑期。

当然蒋志清确实也做了一些工作,到时候无期可能会减为二十年、三十年,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在蒋志清自己的心中,当然就只有深沉的仇恨而已……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外国人

北京,东交民巷。

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英法联军虽然抢劫和焚毁了圆明园,清政府代表奕却在谈判时,毫无抗争的完全接受了英、法的所有条件。英国代表额尔金与奕在东江米巷礼部衙署签订了《中英北京条约》,同时交换批准了已签订的《中英天津条约》。

其中:第二款约定:再前于戊午年九月大清钦差大臣桂良、花沙纳,大英钦差大臣额尔金,将大英钦差驻华大臣嗣在何处居住一节,在沪会商所定之议,兹特申明作为罢论。将来大英钦差大员应否在京长住,抑或随时往来,仍照原约第三款明文,总候本国谕旨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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