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101节
因为民初,正是各种政治思潮此起彼伏的一个大时代,不要说集体化这种比较务实的社会改革方针,即便是直接一步跳进无政府社会的思潮,都有一大票人支持。
甚至还有章太炎这种认为“要实现无政府主义社会,必须先返回到原始的君主专制制度”的奇行种,还不是一样被世人广泛接受。
没有北洋十六年的保守主义统治,没有国民政府年复一年的反动思潮宣传,其实二十世纪初的中国,由于对鸦片战争以来耻辱历史痛定思痛的反思,几乎是当时全世界最能包容各种思潮的国家之一。
要知道,1911年的地球,全世界主要国家之中,除了法国和美国以外,还全都是君主国,彼时就一跃而为共和国的中国,也确乎称得上“亚东首出”。
“伯渠,政治部要负起责任来,立刻安排宣传工作,要确保介绍先锋队纲领的小册子,送到南京城各军所有将士的手里。”
“总队长,小册子起什么名字呢?”
“就叫《激进社会主义ABC》吧!”
第四十八章 大鸣大放
“减租减息……?我家都是地主,凭什么要我减租子?我家的地那也都是世世代代列祖列宗,一分钱一分钱买来的呀?”
“租税已成中国最大之恶政,妨碍工业进步,不除租税,中国工业绝无法飞腾,工业不能飞腾,我民族就不能生存于二十世纪弱肉强食之世……我支持减租减息!”
“你家不是在南通开米行的吗!减租减息,米价肯定下降,你家倒是有钱赚,我家怎么办?”
“信用合作社很好啊!我就是还不起青苗贷,这才跟着青帮起兵造反,要是真像君汉先生说的这样,今后乡村全都有信用社,世上就再没什么高利贷了!”
“集体化的大生产……我看这将使人伦丧尽,使我孔子痛哭九原之下!什么马克思恩格斯,什么蒲鲁东巴枯宁,洋人的书就那么香吗?尽放洋屁,和洪杨有什么区别!”
“你是湖南人吧?呸!还痛哭九原,一看就是曾剃头的拥趸,给我查一查,是不是满清余孽!”
“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是西洋列强国家之所以强大的奥秘所在,林淮唐主张化私产为公产,那不是想做暴虐的秦始皇吗?什么公有制,简直荒唐至极。”
“我看不然,这公有制的想法,怎么是秦政?明明是周政之井田制,是要复三代之世,使我国民人人晋于大同之乡。”
“呵呵,三代复古,兄弟你不会是看了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吧?康有为才发了通电,反对革命、反对共和,我看你才是满清余孽吧!”
“君汉先生分明说的公有制是未来世界的图景,又没有说是要现在实施啊!”
“现在实施什么?分田!这不还是太平军的老一套吗?”
“均田之法,自古有之,汉唐皆因此兴盛,有何不可?”
“呵呵,真要这么做,革命军可就成了黄巢李闯,人人喊打罢了。”
“你看过君汉先生的《南明史》没有?就在这里放屁?且去读书!”
……
政治部用中国公学借来的几台印刷机,印刷了大批《激进社会主义ABC》的政宣小册子,林淮唐又亲自带着政治部的工作人员,到南京各处驻军营房分发。
虽然此次选举,大部分人都相信宁督一职必为林淮唐所取,以至于就连徐绍桢都没有自讨没趣参加选举,只有林时爽、林述庆两人和林淮唐竞争。
但是林淮唐还是做足程序,花一昼夜的时间分发政见小册子,又进行多番演说。
他不再藏着掖着先锋队的激进革命政策,而是光明正大全部昭明天下。
如今立宪派正准备篡夺武昌首义以来的革命成果,先锋队如果继续像过去那样,做一副模糊的中立派、稳健派面貌,就不能和立宪派彻底区分开来,更不能取得真正革命者的信赖。
“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大规模宣传我们的政治主张了!”
驻守南京的革命军各部将士,出身各不相同,有些人是豪富的大地主之家出身,有些人来自书香门第,有些人则是寒门士子,也有些人只是偷鸡耍滑的会党,还有些人则是勤勤恳恳的农夫渔民。
激进社会主义的思潮,在这些人群里自然就像一颗深水炸弹,轰隆一声,炸出数不胜数的争议来。
有反对者,有不屑者,亦有不以为然者,但同样也有欣赏和赞同者。
林淮唐骑马回到休息的住处——这是南京商会借给他的一处住宅,就在医院边上——他脱去大衣,后背还带着激昂演说后留下的汗水。
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酣畅淋漓地向世人发表政见更痛快。
“革命军人们会不会被我吓到?阿文,要是你或林述庆被选为都督,那就好笑啦。”
林时爽和执委会其他人,一起送林淮唐回到住宅。林时爽还亲自站起身,给每个人端茶倒水,好似是林宅的另一位主人似的。
“呵呵,若真如此,君汉怎么办?真正下野让我做总队长吧!”
林淮唐苦笑:“那可不行,我们各有所长,但现阶段我之所长对先锋队的发展更为重要。”
方声洞侍立一旁目不斜视,小声说:“我可不支持时爽喔……”
林淮唐摸着茶杯,有那么一点点兴奋:“开票以前的时间,是让人颇为期待。”
另一位执委陈更新,举起茶杯轻品半口,非常认真地问道:“先生真的信奉民主制吗?”
林淮唐抬起头,自下而上凝视着陈更新,也很认真地回答:“中国的国家复兴,我认为必须从基层开始进行一次洗涤灵魂的社会大革命,通过自下而上的集体化合作社推进工业化进程,如此才能达成全社会全方面全维度的发——此系社会之发展,而不唯独是经济之发展、工业之发展。
要做这样彻底的社会革命,而不仅是政治革命,就必须依赖一种组织高度严密的先锋党团体,这样一个团体,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暴力革命的军事斗争过程中,又必然沾染上色彩浓厚的威权习惯。”
“先生以为,先锋队就是这个团体吗?”
“是,但那又怎么样?正因为未来的道路一定满布荆棘,在各种各样的极端环境下,我们为了生存必须拥抱威权主义,但为了更长远的社会革命进程着想,我们又一定要保持自下而上的民主氛围。
如果始终,不能使国民自下而上产生自觉的革命主人翁意识,过分依赖自上而下的威权指导,革命的变质也是可以预期的。”
说到这里,林淮唐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他收起话端,不再谈这个问题,又摇摇头,感到心灵上的沉重负担,又增加了几分。
光说漂亮话,可是不能改变世界的。
“休息一下,就去督署开票吧?如果真选不到我,我对阿文和颂亭兄出任宁督,也都举双手赞成!”
执委们都哈哈哈大笑起来,宅邸中难得充满快乐的轻松气氛,自然,开票以后的事实证明,即便林淮唐主动向世人昭明那些充满争议的激进政见,他的人气也丝毫不受影响。
士兵代表大会的普遍选举,最终以林淮唐获得百分之九十的票数告终。
林淮唐遂正式以南京临时都督的身份,算是结束了短暂的下野生涯,重归政界。
他就任南京临时都督以后的第一条命令——首先就是成立促进转型正义委员会南京分会,并由南京促委会负责,在程德全抵达南京以前,把没收钱款全部分配为军费使用。
军费用来干嘛?
自然是北伐。
北伐,刚刚开始。
第四十九章 扬州乱
扬州是清代大运河上最关键的枢纽城市之一,烟花扬州,财富荟萃,数不清的盐商在这里坐拥金山银山,两淮盐运使的官衙督署,也设在扬州城里。
繁华的扬州城,被朝廷视为苏北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两淮盐运使和扬州知府都系满洲人出任。但真到风暴来临的时候,任谁都想象不到,扬州会以一个如此滑稽的姿态走向光复。
武昌起义爆发后的一天,扬州城里便来了一队散兵游勇,为首的人用一匹白绸裹身,手里拎着一支手枪,大摇大摆地冲进盐运使衙门。
清朝的命官早已不知去向,兵勇们乃喝令衙门里的胥吏打开库房大门,士兵每人抓了几个元宝,四散而去。剩下为首者和几个随从没有走,端坐高堂之上,看着眼前的元宝发呆。
这时候,以为是革命党人破城的扬州绅士,派了几个代表前来打探,一通作揖并恭维之后,见为首的人整话说不出几句,不像是个有来头的,但又不敢造次,怕万一真是革命党又如何是好。
“社会贤达”们于是要求为首的人出安民告示,免得秩序混乱。为首者觉得有理,遂一把拉过随绅士代表来的巡官,命他胡乱写了个告示,没有大印,就拿巡官的木戳顶替。
扬州就这样革过命——“光复”了。
没过几个时辰,有好事者查出了为首者的底细,原来他不是什么革命党,仅仅是城外的一个闲人,名叫孙天生,在城外妓院做茶壶的杂役。
孙天生大概是听说过革命党的只言片语,知道孙中山是革命党的首领,刚巧又结识了几个巡防营的老总,武昌起义炮响,沿江震动,孙天生贼心陡起,于是跟这些老总谎称他是孙中山的族弟,奉命前来光复扬州,大家可以一起发财。
老总们哪管真假,一哄而起,抄起家伙,就跟着孙天生进了城。
巡防营的士兵们发了财,一哄而散,有的钻进了妓院,有的去大吃大喝,有的回了家。孙天生毕竟是首领,不像这些丘八这样短视,他没有走,虽然安民告示出得不伦不类,但并不耽误他抖威风——每天骑着高头大马裹着白绸子巡行街巷,还把盐运衙门里的家什用具之类的东西丢出来,让市民捡,说是革命嘛,我发大财,你们发点小财。
就这样,一个俗称龟奴的闲人,做起了扬州的都督。
可惜,孙天生的幸福生活没过上几天。大概处在高处之后,他做茶壶的历史暴露得比较充分,或者这种手下没几个兵的都督难以服人,或者干脆是扬州的绅士们对这个小流氓当政不放心,反正有好事者请来了徐宝山。
徐老虎带兵进扬州,孙天生做了阶下囚。在各地纷纷独立的声浪中,徐老虎没有当为朝廷平叛的英雄,而是接茬做扬州都督。当然,第一任的都督孙天生被砍了头,临刑前孙天生大叫:“老子也做了三天的皇帝,够了!”不失为一条江湖好汉。
辛亥革命扬州的光复,从今天的角度来看,无疑是场闹剧。不过即使是闹剧,也确实是对清朝的一个打击,区区一个街头无赖,甚至不需要振臂一呼的勇气,就能让清廷的统治瓦解,大清也确乎到了该完的时候。
一个长江上的重镇,一个号称盐商大本营的财赋之地,竟然在革命党连影儿还没有的时候,一个妓院的茶壶带几个散兵一嚷嚷,就变了颜色两淮盐运使增厚,闻听有革命党进城,从西花园翻墙而遁,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同为满洲人的扬州知府嵩峋,还算有点志气,据说投河自尽了,可惜没有死成,获救之后也不知所终。需要一提的是,这两个人,或“死”或逃,都是连孙天生的影子还没见到就做出的选择。
徐宝山带着水师营进城后,做了扬州军政分府的都督,所谓“扬军”是也。南京光复之战,他出兵巡江,负责堵截浦口一路的清军逃兵,结果却收了张勋贿赂,故意放江防军北逃,还在大胜关激战时按兵不动,坐观革命军的成败。
张勋在万军丛中为林淮唐一枪击毙后,徐宝山又趁乱袭击了不明就里的柏文蔚,夺取镇军一批辎重后就逃回了扬州。
扬州与江苏仅隔江相望,徐宝山也不以为自己逃回扬州以后,还能坐久分府都督的位置。
所以一回到扬州,水师营这帮土匪兵就挑起洋枪,挨家挨户洗劫起了那些身家殷富的盐商巨头。
徐宝山自己就是贩私盐的盐枭出身,还不知道哪些盐商最有钱?
若不是如今这时代,盐商都把主要的钱财存进外国银行里头,他这两天功夫,可不止能搜刮到二百多万元现洋!
当年满清入主中原,大军所过之处,脚下血流成河,整个中原大地几乎都成了人间炼狱,扬州十日更成为汉族人民的血泪史。
谁能想到,二百多年后,同样的地方,清廷的统治又会瓦解这般迅速呢?!
徐宝山是个白乎乎的大胖子,他受招安以后,沉迷温柔乡中多年,已不复当年盐枭的狠辣模样,但那细细眯起的眼睛里头,似乎还是暗藏着杀人放火皆等闲的戾气。
“快点,把金银细软都给我收拾好,咱们立刻就走——哼,带走这几百万去北方,投奔袁宫保,还怕没有一官半职可做吗?”
徐宝山手里捏着一串翡翠佛珠,直溜溜转了好几圈,看不出他这样心狠手黑的人物,还是位虔诚的在俗居士。
水师营匪兵已将十多车金银财宝搬上船,大盐商们虽然把钱财都存到外国洋行去,但剩下的现洋和古玩书画,依旧是一笔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如今自都落到徐宝山手里。
匪兵们乱哄哄一顿抢,徐宝山对手下纪律的控制也谈不上几分,差不多所有人怀里都私藏了一笔财宝,身负重金之下,纪律自然更为散乱,还有些不想跟着徐老虎逃去北方的人,干脆卷起金银铺盖就逃出了扬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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