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修真> 野夫提刀录

野夫提刀录 第495节

  四日来,她只能是按照日常的观察,书写,然后在夜幕降临时,将册子沉默地放在高见房间的案几上。

  而高见呢?他这几日过得简直像个真正的“游学士子”。

  在方家内部信步闲庭,看看花园,品品茶水,尝尝当地的点心。偶尔“偶遇”方家年轻子弟练功,还会“兴致所至”地随口指点几句。

  他指点的角度往往刁钻而精准,虽只言片语,却每每让方家子弟如醍醐灌顶,对其愈发恭敬推崇。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被奉为上宾的悠闲氛围里。

  但夏忧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这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足以搅动风云的可怕力量和态度。

  这个人,深不可测。

  终于,在第四日夜晚,当夏忧蠹再次将记录着“今日无甚大事,方骏鞭笞家仆致一人死,方乾处置抚恤,余者如常”的日记册子放在高见面前时,她长久积压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冲破了冰冷的壁垒。

  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压抑的质问:“我每日所记,不过是些琐碎重复的景象,方家内外,并无新奇之处。你……究竟想从中看出什么?”

  她实在无法理解,困在这方寸之地,记录这些无聊的日常,有何意义?

  如果真的想要了解方家的情况,那应该是去方家外面的资源,看方家的账目,去刺探那些核心情报才对。

  光是在这里看日常生活,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高见这边呢,他正坐在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周围夜明珠的光,翻阅一本方家藏书阁借来的地方志。

  闻言,他并未抬头,只是翻过一页书,淡淡地说道:“已经差不多了。”

  夏忧蠹一怔:“什么差不多了?”

  高见终于合上书卷,抬眸看向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光芒:“时候快到了,差不多要结束了,破绽已经收集的不差了。”

  “破绽?”夏忧蠹蹙眉,完全不解,“方家规行矩步,门风严谨,何来破绽?”

  高见摇了摇头,手指在夏忧蠹的日记册子上轻轻一点,仿佛在点醒一个懵懂之人:

  “其一,驭下之失,根基动摇:”

  “你这上面记了,方骏鞭笞家仆致死,方乾处置,抚恤其孤妹入府。”

  “那家仆张二牛,父母早亡,唯余一妹。其人既无牵无挂,又无显贵亲朋。此等‘孤绝’之人,本是府中最不易生事、也最易被牺牲的底层。方骏因私愤迁怒将其虐杀,本来就已经彰显出了方家驭下之术的破绽,此等行径,传于其他仆役耳中,会作何想?主家喜怒无常,看似驭下有术,但只不过是延续前人制度,而不知其解。“

  “驭下是小事,反正也翻不了天,但是前人留了制度,祖辈有驭下的根底,到了这一辈却只流于表面,可见其根基已经朽烂。”

  “而且,再说件小事,将其小妹抚恤入府。然其态度轻慢,如弃敝履,让一个十二岁孤女入府为婢,名为活路,实死路,此等恩典,非但不能安抚人心,反令其他仆役更感兔死狐悲,心寒齿冷!此等驭下,外严内弛,规矩森严的表象下,实际上是无度无能啊。”

  “其二,资源之困,外强中干。”

  “你记方家库房禁制,藏书阁书卷气。然这几日我观其子弟所用丹药,多为‘培元丹’、‘淬骨散’等寻常货色,偶见‘凝气丸’已算珍品。其演武场的灵机浓度,仅够维持日常修炼,远不足以支撑天才突破瓶颈。”

  “更显眼者,是那‘移动行宫’!需以巨兽拖拽平台,再行拼装。此等做法,看似豪奢,实则暴露其无力豢养背负固定宫殿的巨兽!此非财力不济,而是缺乏供养顶级灵兽的长期资源、顶级驭兽师及镇压兽性的绝对武力!此乃硬实力不足之明证!一个连出行仪仗都需‘组装’的世家,其底蕴之虚浮,可见一斑。此其二漏!”

  “其三,后继之忧,内斗隐现。”

  “方乾沉稳有余,锐气不足,处处以‘大局’‘谨慎’自缚,遇事只知调和维稳,缺家主杀伐决断之气魄。方骏天赋尚可,然性情暴戾,心胸狭隘,因为夏忧蠹你,便迁怒杀人,毫无容人之量,更无大局之观。此二人,一守成或可,开拓不足,一为将或可,为帅必亡!”

  “且观方骏对我之态度,隐有敌意妒火。此等心性,在家族面临外压之时,极易被挑动利用,成为内部撕裂的导火索。方乾欲以联姻维系平衡,实乃饮鸩止渴,将家族命运系于姻亲纽带,何其脆弱!此其三漏!”

  高见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将夏忧蠹日记中那些看似平常的记录,剖析得鲜血淋漓!他最后总结,目光如冰: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我在这方家宅子里住了四日,看其仆役如履薄冰,观其子弟虚火浮躁,察其资源捉襟见肘,窥其继承人优劣悬殊……”

  “都这么多线索了,我要是还看不穿这金玉其外的败絮其中,看不透其外有强邻觊觎、内有积怨沸腾、后继乏人且暗藏裂痕的危局……那我估计就是个蠢人了。”

  夏忧蠹僵在原地。

  “蠢人”二字,毫无疑问是在说她。

  愕然瞬间被一股强烈的羞恼取代。

  苍白的脸颊因这直白的贬低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她想反驳,想质问,但张了张嘴,缺乏自己哑口无言!自己这四天的记录,在他眼中,恐怕真的如同蠢人的呓语!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被看轻的愤怒在她胸中翻涌。但旋即,这股怒火又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和……某种诡异的“认命”所取代。

  算了……

  他就是这么厉害……

  被他骂蠢……就骂了吧……

  夏忧蠹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她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高见,紧抿着苍白的嘴唇,将所有的屈辱、不忿、困惑都咽了回去。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后退一步,如同受惊的贝壳般,将自己缩回了冰冷坚硬的外壳里,抱膝蜷坐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中,仿佛要与那阴影融为一体。

  高见也没有再理会她。他收回目光,望向窗外方家府邸那在暮色中更显肃穆的轮廓,眼神深处,冰冷的杀意与算计如同寒星般悄然点亮。

  方家……要灭了。

  他得做做准备了。

  他重新拿起那本地方志,正常开始看书。

  ——————————

  七日后,幽州方氏,灭。

  先是,七公子方骏,以嫡幼子之贵,骄纵日久,窥幽明地真传弟子夏忧蠹姿容绝世,心生妄念。是夜,借酒遮面,率心腹家奴数人,强闯清漪苑,欲行不轨。

  太学学子高见,适时现身。其神色淡漠,视方骏如蝼蚁。方家宿老三人方震、方岳、方林,皆六境修为,闻警急至,见方骏受创,怒而出手,后不敌,方骏并诸恶仆皆仆地,筋骨开裂。

  其势顿起,如渊如狱,沛然莫御。庭院之内,灵光乍现即敛,三宿老法器崩碎,护身罡气如纸破,顷刻间生机断绝,毙命当场!其手段之酷烈,修为之深湛,震慑方家上下,莫敢仰视。方骏魂飞魄散,伏地哀嚎求饶。高见未取其命,只废其修为,断其经脉,使其沦为废人,曰:“留尔残躯,观汝家覆灭。”此为方氏倾覆之肇始。

  方家骤失顶尖战力,内部惶惶,外患立至。

  北地四柱之一,幽州刘氏,早对方家根基产业觊觎良久,苦无良机。今闻方家内乱,族老尽殁,独木难支,刘家当即以雷霆之势出手。

  刘氏精锐尽出,名曰“护卫亲眷,稳定局势”。实则迅速接管方家库藏重地、灵田矿脉、商铺钱庄。方家数百年积累之底蕴——灵材宝药、功法典籍、神兵利器、乃至维系聚灵阵运转之核心阵盘——皆被刘家以“代管”、“清点”、“供奉新主”等名目,尽数封存运走。方家子弟稍有异动,即遭刘家供奉强力镇压,或逐或囚。

  其借“守望相助”之名,更凭早年与方家旁支一女,方氏三房女,嫁刘氏旁系子,之姻亲旧约,强行拥立此女所出之幼子,年方十四,名刘方继,自幼养于刘家,为方氏新任家主。

  短短数日,方家基业被刘家鲸吞蚕食殆尽,徒留空壳府邸与惶惶族人。所谓联姻,实为鸠占鹊巢之毒饵;所谓外孙,不过刘家巧取豪夺之傀儡。

  这一切,不过短短七天而已。

  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人,窥破了方家所有的破绽,然后一击致命,将方家都玩弄于鼓掌,一座千年世家,就这么毁于一旦,名存实亡。

  虽然方家还在,但所有底蕴,都已经被刘家吞并了。

  与此同时——

  刘府,万象楼。

  此楼取“包罗万象”之意,乃刘家宴请最尊贵宾客之所。此刻楼内灯火辉煌,明珠映彩,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巨大的雕花紫檀木圆桌上,珍馐罗列,灵酒飘香。

  刘家当代家主刘擎苍高踞主位,其左右分坐着数位气息深沉的长老,以及那位刚刚被扶上“方家”家主之位的少年刘方继。

  少年脸上带着刻意维持的恭谨,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尚未适应这骤然而至的“尊荣”。

  刘擎苍满面红光,端起一只由整块温玉雕琢而成的酒杯,朗声笑道:“高贤侄,这一杯,老夫代刘家,更要代我这外孙,敬公子!”

  一时间,席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感谢之语此起彼伏。刘家众人笑容满面,觥筹交错,将高见奉若上宾,仿佛他真是为刘家立下不世功勋的盟友。刘方继也在刘擎苍的示意下,怯生生地起身,向高见敬了一杯酒。

  然而,就在这看似宾主尽欢、一片和乐融融的盛宴之上,侍立在高见身后的夏忧蠹,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悄然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挡住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因为……

  这场景,这气氛,这刘家众人志得意满、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笑容……何其熟悉!

  简直与七日之前,方家清漪苑中,方乾等人奉高见为上宾时的景象,如出一辙!

  高见,作为此间“贵客”,被安排在刘擎苍右首第一位,位置显赫。夏忧蠹则如影随形,侍立在他身后半步的阴影里,依旧是一身素净的玄衣,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眸。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若非贤侄在方家仗义出手,惩戒那无法无天的方骏,更替方家清理了门户……唉,那方家积弊已久,驭下无方,子弟不肖,竟敢冒犯幽明地高徒与太学俊彦,实乃自取灭亡!”

  他话语一转,将方家的覆灭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其自身的“积弊”和对高见的“冒犯”,仿佛刘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公子此举,实乃为我北地除去一害,更是为继儿扫清了继承家业的障碍啊!”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接口道,语气充满感激,“方家那些冥顽不灵的老朽,仗着几分修为,竟敢对公子您出手,实在是死有余辜!公子雷霆手段,为我等省却了天大麻烦。”

  他口中的“麻烦”,显然是指若由刘家亲自动手铲除那三位宿老和族长所需付出的代价。

  另一位长老也举杯附和:“正是!高公子深明大义,慧眼如炬,早早便看出方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非公子洞若观火,我等还不知要被其虚张声势蒙蔽多久。如今尘埃落定,方家产业得以由继儿继承,归于正朔,也避免了幽州动荡。此皆公子之功!刘家上下,铭感五内!”

  高见端坐席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游学士子的温和浅笑。他并未因这些恭维而得意,也未因提及方家覆灭而动容,只是从容地举杯回应,话语谦和得体:

  “刘家主与诸位长老言重了,晚辈不过恰逢其会,路见不平罢了。方家之事,咎由自取,晚辈也只是顺势而为。能得见刘家主持大局,稳定幽州,使方家基业后继有人,亦是幸事。些许微劳,不足挂齿。”

  他的态度谦逊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与刘家只是不期而遇的合作者。

  高见在方家做了什么?

  他闲庭信步,品茶赏花,偶尔指点后辈,一派无害书生模样。

  他让她记录下那些“琐碎日常”,然后从中抽丝剥茧,精准地找出了方家致命的破绽:驭下之失暴露根基腐朽,资源之困显露外强中干,后继之忧昭示内斗隐现。

  接着,他轻描淡写地,以方骏的愚蠢为导火索,亲手点燃了毁灭方家的第一把火——格杀宿老,废掉方骏,瞬间抽掉了方家支撑门面的顶梁柱和未来可能的变数。

  然后,他便冷眼旁观,甚至可以说……是引导着早已虎视眈眈的刘家,扑上来完成了最后的收割。

  现在呢?

  他来到了刘家。

  他被奉为座上宾。

首节 上一节 495/595下一节 尾节 目录txt下载

上一篇:从摸鱼刷广告开始修仙

下一篇:西游:从金兜山开始修炼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