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提刀录 第494节
舒坚的绿豆眼猛地亮了起来,它似乎抓住了线索:“您是说……高见的目标是……幽州的北地四柱?他这个时候,还想着吃人?!”
这个时候了,高见自己身陷重围,局势危如累卵,随时随地都可能有生命危险,自己都快没救了,结果高见脑子里想的还是怎么弄死别人?
“不错。”李驺方颔首,眼中闪过赞许,“幽明地家大业大,高见动不了,也啃不动,但盘踞在幽州、内部矛盾重重的北地四柱,就是一群油水丰厚又相对好下手的肥羊!高见留下,必定是说服了元律,将目标转向了他们!以元律之威,高见之智,加上幽明地的力量,从内部撬动这看似坚固的四柱联盟,并非难事!四柱危矣!”
舒坚倒吸一口冷气:“那……那燕阁呢?您说‘保住燕阁’?”
“燕阁,”李驺方的眼神变得锐利,“燕阁在北地的立场不定,是一颗活动砝码,是平衡各方势力的关键棋子,它不能倒,也不能被卷入这场风暴中心,北地四柱一旦被高见和元律联手撕碎,其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必然会引起幽州乃至周边势力的疯狂争夺,幽明地和高见是始作俑者,自会攫取大头。但剩下的边角料,以及随之而来的混乱局面……”
他指了指那张六百万金的金票:“这笔钱,就是给燕阁的定心丸和启动资金!让他们在风暴来临前,稳住阵脚,暗中收拢四柱覆灭后散落的人才、情报网、部分产业,甚至……吸纳一些愿意投靠朝廷的‘遗孤’。让他们有足够的资本,在未来的幽州,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成为朝廷掌控此地的新基石!而不是被这场风暴撕碎,或者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趁机吞并。”
李驺方看着舒坚,目光深邃:“所以,这笔钱不是让燕阁去冲锋陷阵对付幽明地或元律,而是让他们在即将到来的饕餮盛宴之后,负责打扫战场、稳固幽州地盘、重建秩序!这六百万金,就是朝廷赋予他们的重建和买命钱,确保他们能在高见和元律掀起的这场针对北地四柱的大清洗中,不仅存活下来,还能……浴火重生,更上层楼!”
舒坚终于恍然大悟!
它看着那张金票,眼神从震惊、困惑,变成了一丝兴奋。原来如此!高见那小子不是陷在泥潭里,他是主动跳进去当搅屎棍……不,是当执刀人去了!而朝廷,则通过这笔巨款,在棋局的另一端,为未来的幽州格局提前落子,确保核心利益不受损,甚至壮大!
“高……高见这小子……真是……”舒坚喃喃道,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去吧。”李驺方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桌上的玉简,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寻常公务,“带着金票,速去幽州,交给燕阁,告诉他,这是朝廷的意思,让他……好自为之,莫负圣恩。”他顿了顿,补充道,“到了地方,亲眼看看幽州的风向,你就全明白了。”
舒坚深吸一口气,小心地用两只小爪子捧起那张沉甸甸的金票,如同捧着一座金山。它郑重地点点头:“李大人放心,舒坚明白!定不负所托!”说罢,它小小的身影化作一道灰影,瞬间从玉案上消失,只留下几颗未动的灵葵籽和空气中淡淡的仓鼠气息。
但是过了几秒钟,他又折返回来,把剩下的瓜籽揣上,跑路去了。
李驺方看着舒坚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关于北方各州税赋的玉简,闭上眼睛,低声自语:“高见啊高见……搅吧,搅得越浑越好,这幽州的天……是该变一变了。”
要知道,当初李驺方扶持高见,就是为了这个。
当初,李驺方对高见说:“朝廷文武大臣,其中常隐于小奸。然则小奸不除,必至于大盗,今神朝不逞之辈甚重,农不能稼穑,商不能懋迁,士不能博闻,工不能精技艺,全靠祖宗余荫,天材地宝,心无刚强敢勇之志,无革弊除蠹之能,神朝近些年的状态,皆此辈为之。”(详情见
他对高见交了老底:“我不怕他们奸诈恶毒,我就怕他们奸诈恶毒的同时,还是个废物,而铲除废物的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做?”
作为户部尚书,李驺方知道,朝廷快养不起这么多贪婪无度的废物了。
当时高见答应了。
而现在,北地四柱就是这样的废物。
高见这一波以退为进,被幽明地囚禁,却反过来利用幽明地的力量,准备把幽州也顺便荡掉……
再加上之前在凉州干的事情,区区半年时间,竟然准备一次性搞定两个州郡的世家废物们吗?
真有你的啊,高见。
那自己也不能拖后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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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四日过去了。
方家一处偏院马厩旁,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压抑的恐惧。
“啪!啪!啪!”
刺耳的鞭笞声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撕破空气。
七公子方骏,此刻全然没了草甸上游猎时的张扬跳脱,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正挥舞着一根浸了油的牛皮鞭,疯狂地抽打着一个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家丁!
那家丁身上的粗布衣衫早已被抽得稀烂,露出底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脊背。
他死死抱着头,发出不成调的哀嚎和求饶:“七少爷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都是按往日一样,卯时添料,辰时刷洗,申时遛马……绝无半点懈怠啊!赤焰驹它……它自己不肯吃,小的实在没法子啊……”
“狗奴才!还敢狡辩!”方骏闻言更怒,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手中鞭子落得更急更狠,每一次都带起一蓬血雾,“赤焰驹何等神骏!往日都好好的,偏偏今日萎靡不振,不是你伺候不周,难道是我这主人亏待了它不成?!定是你这腌臜货色偷懒耍滑,或是手脚不干净,怠慢了本公子的宝驹!”
说完,他将鞭子一甩,似乎是有些累了。
但还不解气,对旁边的侍卫说道:“捡起来,打!给我往死里打!”
周围几个同样负责马厩的家丁跪伏在地,头埋得极低,身体抖如筛糠,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就在那挨打的家丁气息越来越微弱,哀嚎声渐不可闻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
“七弟!住手!”
三公子方乾快步走来,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不悦。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稳的护卫。
方骏的动作顿住,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狠狠瞪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家丁一眼,这才不甘不愿地将染血的鞭子截下。
他看向方乾,语气带着烦躁:“三哥,你怎么来了?”
方乾走到近前,目光扫过地上血肉模糊的身影和跪了一地的家丁,又看了看马厩里那匹虽然有些烦躁但明显并非病态、只是食欲稍减的赤焰驹,心中了然。他沉声道:“我知道你心中烦闷,但迁怒于这些下人,于事无补,更失了身份!”
他挥了挥手,对护卫吩咐:“把他抬下去,找大夫看看,用最好的金疮药。”
“是!”护卫应声上前。
“三少爷仁义!”“谢三少爷开恩!”
跪着的家丁们如蒙大赦,连连叩头,感激涕零。
那被打得半死的家丁听到“开恩”二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方乾的方向,做出了一个极其标准、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五体投地跪拜大礼,口中含糊地嘶喊:“谢……谢三少爷……大恩……大德……”
然而,这一拜下去,他身体猛地一僵,那强撑的一口气彻底散了。脑袋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无声息。
空气瞬间凝固。
一名护卫上前探了探鼻息,摇了摇头:“三少爷,他……没气了。”
方乾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得没有任何波澜:“拉出去,找个地方埋了。按府中规矩,给他家人发双倍抚恤。”
旁边一个机灵的贴身侍从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回三少爷,此人叫张二牛,父母早些年逃荒时没了,尚未娶妻生子,老家那边……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妹。”
“小妹?”方乾脚步微顿,侧头瞥了那侍从一眼,仿佛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物,“既如此,让她进府吧,找个轻省点的差事,浆洗房或者花房,也算给她条活路。”
“是!三少爷仁厚!”侍从连忙躬身应下,心中盘算着如何安排那个孤女。
方乾不再看地上的尸体和如释重负又暗藏恐惧的家丁们,目光转向依旧脸色阴沉的方骏。他屏退左右,走到方骏身边,压低声音道:
“七弟,我知道你烦什么。”方乾的眼神带着洞悉,“是那位夏姑娘吧?”
方骏身体微微一震,没有否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某种扭曲的渴望:“三哥!你是没看见!她……她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不,比仙子还……可那个姓高的!夏姑娘为何对他言听计从,连看都不看旁人一眼?我……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
方乾看着弟弟这副情窦初开却又掺杂着强烈占有欲和世家子弟傲慢的模样,心中暗自摇头。他拍了拍方骏的肩膀,语气带着告诫和和凝重:
“七弟,收收心。那位夏忧蠹,是幽明地真传!幽明地是什么地方?那是连老祖宗都讳莫如深的魔道巨擘!其真传弟子,岂是你能觊觎的?那高见……你也看见了对方的手段,此人在太学绝不简单!能加入太学,说明是一州巅峰的士子,还能让夏忧蠹这等人物随侍在侧,其背景、心机、实力都深不可测!我们方家虽在幽州称雄,但在这等存在面前……”
方乾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不够看。他话锋一转:“这几日,高见闭门不出,只在客院静修,夏姑娘也未曾露面。你莫要去招惹他们,更不要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大事!北地四柱近来暗流涌动,刘家那边动作频频,老祖宗交代我们要谨慎行事,切莫节外生枝!”
“可是……”方骏还想争辩,但看到方乾严肃的眼神,终究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方乾看着弟弟的神情,心中微叹。他知道这个弟弟心高气傲,被那夏忧蠹的容貌气质所慑,又被高见的风头所压,此刻正是最不忿的时候。
但愿……不要惹出什么祸端才好。
他抬头望向客院的方向,眼神深邃。那个叫高见的年轻人,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的表面下,不知隐藏着怎样的汹涌暗流。
他留在方家,真的只是为了“游历”和“偶遇”吗?
唉。
真是,这个节骨眼上……
不过,还好。
方家固若金汤,北地四柱虽然有些分歧,但一致对外这方面从未有过疑虑。
北地四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刘家实力最强,方家坐拥矿脉附近地利,但武力稍逊,卫家与王氏则或观望,或居中调停,维系着平衡,再加上而今联姻颇多,他的妹妹也要嫁给刘家的一位公子了,如今的动荡应该是就要结束了。
呼,七弟天赋卓然,就是性子太爆,家主继承者,看来只有自己了呀……
(明天加更)
第357章 北地四柱的覆灭
此时此刻,在方家特意安排给贵客居住的“清漪苑”内,夏忧蠹正凭栏而立,目光淡漠地扫视着这座在幽州堪称顶级的府邸。
在她眼中,方家的一切,其实可以算是神朝世家一个标准的、甚至有些刻板的模板。
仆从皆着统一制式青衣,行走间步履轻快,垂首低眉,规矩森严。洒扫庭除,侍奉晨食,各司其职,无有喧哗。遇主家,必侧身避让,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显是经年训导,刻入骨髓。驭下之术,算是有方。
子弟晨练于演武场,拳脚兵刃,呼喝有声。观其气息,根基尚算扎实,尤以方乾、方骏等嫡系为最。府中灵气虽非浓郁,亦有聚灵法阵运转,滋养庭院草木,郁郁葱葱。家族修行之风盛行,气象尚可。
如果荒疏了练功,那就可以说方家的败落样要出来了。
藏书阁有三层,虽未入内,然神识微感,内蕴书卷之气非虚。库房重地,禁制隐现。更有数道隐晦气息藏于深处,当是族中宿老或供奉,境界约在六、七境间。
至于这栋大宅,也差不多,规制井然,院落重重,中轴对称,主次分明。主宅以青金石筑基,金丝楠为梁,覆琉璃瓦,显的堂皇富丽。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移步换景,颇得园林三分意趣,然匠气稍重,失之自然。
所以,在夏忧蠹这四天看来,方家循规蹈矩,门风整肃。财力、武力、规矩、底蕴,皆属地方豪强,虽远逊幽明地之万一,然置于神朝世家谱系中,中中之选吧,模板之作。无甚新奇,亦无大过。
想着这些,夏忧蠹合上手中那本小册。
册子上墨迹未干,写的就是她今日的见闻。
实际上,她本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之所以开始记叙这些,其实只是由于高见那不容置疑的命令——
“将每日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记录在册,晚间交予我。”
这命令让她感到莫名的屈辱和抵触。
她幽明地真传弟子!如今却像个蒙童般被要求记录这些毫无意义的琐碎日常?
然而,她无法反抗。高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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