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提刀录 第476节
夏忧蠹看着眼前这杯清澈的茶汤,又看看对面那张平静无波、深不可测的脸。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捧起温热的茶杯。茶香沁人心脾,让她的心情都平静下来不少。
她先闻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再喝了一口,夏忧蠹眼前一亮:“乳嫩清滑,馥郁鼻端,这茶叶也是我自己备的,怎么我自己冲不出来?”
没错,高见在幽明地,自然是不可能拿到什么好水的。
高见则伸手,将水点下:“用水而已,幽明地备的茶叶自然是好茶,想来也是价值百金的东西,所以问题就是出在水上。”
“冲茶之水,若是来自山中潭水澄澈者,则必甘美,若是江河溪涧之水,遇澄潭大泽,味咸甘洌,而波涛湍急,瀑布飞泉,或舟楫多处,则苦浊不堪。”
“幽明地的水,出自黄泉地底,阴气太重,必然动荡香韵,不适合用来冲茶,所以我用的是自带的水,这是沧州来的,那里是水乡,山中灵峰遍地,皆有佳泉,堪供汲煮,诸山溪涧澄流都是好水,芳冽甘腴,故而有此差别。”
“不可能,我又怎么不知道幽明地的水苦?平日里用的都是外面取的山泉,但还是没你这味道。”夏忧蠹摇头。
说话之间,她也在看着高见的动作。
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流畅,带着一种韵律感,瓷茶盏在他指间流转,热水注入时,茶叶在水中舒展沉浮的姿态都被他控制得恰到好处。他专注的眼神落在茶汤之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刚刚咆哮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夏忧蠹看得有些呆愣。
真是……搞不明白。
这绝非附庸风雅或装腔作势。眼前这个男人展现出的茶道造诣,比她见过的许多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茶师都要精深、圆融。
那是一种沉淀在骨子里的雅致、对水、火、茶、器掌控到极致后的自然流露,动作间没有丝毫多余的修饰。
听了夏忧蠹的话,高见于是再说:“不是水的问题,那就是火了,烹茶之火,木性未尽,尚有余烟,烟气入汤,汤必无用。故先烧令红,去其烟焰,才能好喝。”
“若是汤火不和,轻则常品,重则气竭昧漓。须制造精微,运度得宜,则表里昭彻,如玉之在璞,雕琢才能显出茶香来。”
话语之间,高见又给对方满上。
夏忧蠹的恐惧,也在这时候消的差不多了。
这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这么优雅的人,不愧是从神都来的,就是有格调!
于是,夏忧蠹继续喝茶,然后说道:“你……是叫高见是吧?我该怎么称呼你?”
“就叫我高见就行了,夏姑娘,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我的事情,不如就趁现在全部问完,能说的我肯定说,算是……建立信任吧。”高见笑笑,对夏忧蠹说道。
“建立信任?高先生,想我建立信任?我不明白。”夏忧蠹有些不解,不懂高见此刻是何用意。
“我出身太学,自然是不想和幽明地交恶,但此前因为一些事情,还是搅了幽明地的局,所以才被你家老祖捉来,不过,你家老祖应该也不想真的和太学撕破脸皮,所以把我放在这里,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态度。”
“所以……你的态度就是,堵了幽明地真传们的门,然后又来找我说是取得信任?”夏忧蠹不太理解高见的思路。
但别的不说,茶确实好喝,她又喝了一口。
高见于是又伸手,给她续杯,随后说道:“堵门是不得已之举,我在幽明地并无根基,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技艺,不过作为武者,唯独勇战技击之术可以稍微显眼,想要引起幽明地大人物们的注意,也只得如此了。”
“这可不是什么‘现眼’的程度了……六境修为,力战十位幽明地真传,其中还有四位是七境的,高先生你这个可真是在幽明地炸了个大的。”夏忧蠹似乎有些绷不住优雅的言辞了,频频看向高见。
“唉,丢人现眼而已,我原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却不曾想出现了夏姑娘你,差点就让我翻了船。”
“翻了船……高先生是觉得幽明地的真传是条阴沟子?”夏忧蠹略有些不满意。
然后,她又饮了一杯茶。
不过,这一次,高见却没有给她续上了。
高见轻声道:“少喝些,三杯已经足够了,茶这东西,宜常饮,不宜多饮,常饮则心肺清凉,烦郁顿释。多饮则微伤脾肾,或泄或寒,脾土原润,肾又水乡,宜燥宜温,多或非利也”
“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初巡为婷婷袅袅十三余,再巡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来,绿叶成阴矣。”高见说着,将茶壶收起。
显然,这个答案让夏忧蠹很不高兴。
于是,她将茶杯一推,说道:“开口婷婷袅袅十三余,闭口碧玉破瓜年,高先生也是那般登徒子不成?”
“借人喻物而已,夏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如果觉得冒犯,那我在这里赔罪了。”高见拱了拱手。
“既然要赔礼,又怎么能空口白话呢?就再给我倒一杯吧。”夏忧蠹转了转眼珠子,提议道。
该说不说的,高见茶确实好喝,茶出之际恍若白花浮光凝碗面,茶面轻涛如生玉乳,她现在也觉得满口生香,回味无穷。
茶之一物,兼备五行,茶之一字,好似人在草木间,受山川灵气,以火助水舒枯木,生水走脉展茶性,金火炒制,受水火煎熬,淬出其中精华,她在幽明地旧居,阴气重了,现在有这三杯茶调和五行,只觉得通体舒泰,自然是想喝了再喝,一直不停。
“那可不行,真的不能再喝了,这茶偏阴,我以阳火煅烧也无法祛除,三杯已经足够了,再喝伤体,多饮伤神损寿,心神善惊,卧不能安,那就不好了。”高见将茶壶收到身后,自然是不答应。
而夏忧蠹像真的是只慵懒的猫儿般,以一个极富韧性的姿态盈盈站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闭上一只眼,睁着另一只,眸光流转,带着几分俏皮与微醺的迷离:“既然如此,我去取酒来,酒为水中火,能让元海阳生,水中火起,天地循环,造化反复,我这藏着一些柏酒,是玉衡星之精,服之令人身轻,我再饮三杯,可否压住阴气,再换高先生一杯茶来?”
“呃……”高见有些讶异夏忧蠹的表现。
前一刻还畏他如虎,此刻竟能壮起胆来,巧笑倩兮地讨价还价起来,神态转换之快,倒真令人措手不及。
她自顾自的离开,也没问高见同不同意。
而高见这边,也没有阻拦,反而是继续冲了一杯茶,温着杯子。
不多时,夏忧蠹果然取来了那“柏酒”,并没有趁机逃走,而是返了回来。
酒液澄澈,隐隐漾着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细嗅之下,确有一股松柏特有的清冽之气,仿佛真蕴着几分星宿精华。
她也不拘礼,自斟自饮起来。初时还带着几分试探,三杯下肚,那酒意便如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她的眉眼双颊。
酒已三杯,身体燥热起来,高见也不好推脱,将第四杯茶水递上,她便欢喜的接过,一饮而尽。
一杯茶,一杯酒,就这么纠缠着,一直到茶到五杯,酒已一壶,高见才收起火炉。
此刻,夏忧蠹醉眼乜斜,身子愈发绵软地倚在桌边,口中开始含糊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时,高见知道,时机已至。
他轻轻放下手中一直摩挲的空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这声响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微醺的夏忧蠹迷蒙的眼眸微微聚焦了一瞬。
“夏姑娘,”高见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郑重,“接下来要问之事,涉及修行根本,极为私密,可谓冒犯之极。高某先行告罪,望姑娘海涵。”
他拱手为礼,姿态诚恳,然而那深邃的目光却如探照灯般牢牢锁定了夏忧蠹迷离的醉眼。
“但此事于我,于厘清一些疑惑,至关重要。恕我唐突——”
他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敢问姑娘,你所修习的……究竟是何种功法?”
这个问法,可以说是非常的无礼了,所以高见才要铺垫先前这么多东西。
不过,也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灌醉,但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而夏忧蠹这边,只见她双颊飞起两朵娇艳的红云,眼神愈发迷离,如同蒙了一层江南烟雨的水雾。
先前强装的镇定与来自大仙门的矜持,此刻都被酒意冲淡了不少。
她托着腮,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画着圈,时而吃吃低笑,时而歪着头,用那双水汪汪、带着几分天真好奇的醉眼瞅着高见,红唇微启,吐气如兰,带着淡淡的柏香。举止间流露出一种不自知的娇憨可爱。
这反而让高见有些措手不及了起来。
这人,咋不说话?
醉迷糊了?
别吧,阿sir,他还要根据夏忧蠹的情况来判断幽明地的态度呢,结果真醉了?
一向觉得自己算无遗策的高见,在这种时候实测,让他有些无奈。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夏忧蠹眼珠咕噜一转,却坐了起来:“怕我不说吗?高先生?”
第342章 元律
夏忧蠹原本迷离的醉眼瞬间清亮起来。
她托着腮的手放下,身体坐得笔直,方才的娇憨醉态如同潮水般退去,只余下脸颊上两抹淡淡的红晕,证明那“柏酒”并非全无作用。
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此刻闪烁着狡黠又锐利的光芒,直直盯着高见,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怕我不说吗?高先生?”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刚刚“醉酒”后的微哑,却字字清晰,哪里还有半分迷糊?
高见脸上的讶异只停留了不到半息,便化作一丝了然的笑意,甚至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欣赏。他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反而像是看了一场精彩的小戏,欣然鼓掌。
“是有些。”他坦率承认,目光坦诚地与她对视,仿佛刚才那个试图“套醉话”的人不是他。
夏忧蠹微微歪头,像个抓住了对方小辫子的得意猫儿:“是因为觉得我是个听话的乖乖女,所以觉得可以……嗯,趁人之危?”她故意拉长了尾音,带着点促狭。
“是。”高见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辩解的意思,“夏姑娘在幽明地身份尊贵,气运离奇,行事却常显天真烂漫,不谙世事。面对我这般煞气未消的‘恶客’,又饮了酒……如此良机,错过岂不可惜?”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呵!”夏忧蠹轻哼一声,但那点不满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她身体微微前倾,靠近矮几,也靠近了高见几分,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是要穿透高见的表象,“高先生,你这般大费周章,又是堵门立威,又是邀我品茗,最后还勾着我说这些,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总不会只是为了打听我一个弱女子的修行功法吧?这幽明地,值得你图谋的是什么?是那些惊天动地的秘宝,或者老祖们的态度?”
她开始揣摩高见的意图,试探他的口风,言语间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炸毛的哈基米,也不是装醉的娇憨少女,更像是一个坐在棋盘对面,试图看清对手路数的棋手。
“夏姑娘,”高见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真诚的赞赏,“你绝非‘弱女子’。你的气运,你的根骨,你此刻的清醒与机锋……都足以证明你的不凡。至于图谋?”他轻轻摇头,目光坦荡,“幽明地的秘宝,自有其主,老祖们的态度,非我能左右。我此来,一是为解此前误会之局,二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夏忧蠹身上,带着一种奇特的专注:“想看清一些东西。比如,幽明地为何能养出夏姑娘你这般……矛盾却又和谐的存在。你的功法,或许就是解开这个谜题的一把钥匙,此事关乎我对幽明地更深层的理解。”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充满了认可。尤其是那句“矛盾却又和谐的存在”,精准地戳中了夏忧蠹自己都未必完全明晰的特质。
夏忧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那专注的目光仿佛带着热度,让她脸颊的红晕似乎又深了一分。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杯子,掩饰性地抿了一口,不过却发现里面早就已经空了。
这是当然的,这茶怎么可能留到现在。
“你这人……说话真是……”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似乎在组织语言。
“好吧,”她开口,声音恢复了正常,却不再有之前的尖锐,“既然高先生如此看重,告诉你也无妨。我所修习的,并非幽明地常见的役鬼炼魂、控尸御煞之术。”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着玄奥的轨迹,仿佛在勾勒某种无形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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