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提刀录 第467节

　　这一瞬，高见的心湖，澄澈如境。

　　锈刀依然是那么平淡，只是轻轻亮起，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动摇这个状态下的高见心湖，高见心湖之中的那些许涟漪，在此刻被冻结，凝聚、升华，化作一道无形的镜子。

　　镜子，清晰的映照出了压下来的神意。

　　不过……并非毫无代价。

　　饶是有锈刀守护心神，来自对方的威压，依旧对高见的肉身造成了巨大负荷，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惨白。

　　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明如镜！

　　心神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肉身虽然重伤，但区区致命伤，对开启精关的高见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精关之中的精气飞快涌出，将高见的肉身修复

　　锈刀已然亮起。

　　心湖澄澈，如镜映天。

　　那股源自黑袍人恐怖威压带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碾碎意志的恐惧和混乱，在接触到这股澄澈之意的瞬间，如同沸汤泼雪般消融！

　　高见那几乎要被压垮、陷入疯狂的神魂，在此刻轻而易举的顶住了压制。

　　那澄澈的心湖，清晰地映照着黑袍人的恐怖本质，也映照着他自身此刻所处的绝对劣势！冷汗浸透了后背，但这冷汗源于对身体负荷的感知，而非心神的动摇。

　　让我看看你的神意！

　　轰——！！！

　　如果是普通的六境，胆敢直接面对眼前这个黑袍人的神意，恐怕在一瞬间就会感受到什么叫做地狱吧。

　　他的大脑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难以形容的、超越极限的痛苦会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知，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充斥着无数混乱恐怖信息的黑洞漩涡之中。

　　但此刻澄澈心湖之后的高见，却完全不受这痛苦与混乱的影响，他的心神如同定海神针，强行劈开了一条短暂的“通道”！

　　一幅幅破碎、扭曲、却又蕴含着画面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高见的意识：

　　在“心湖澄澈如镜”的绝对守护下，恐怖的信息洪流冲击而来，却无法撼动高见的意志核心。镜光流转，并非映照出无垠虚空或时空长河，而是穿透了那看似枯槁衰败的表象，直抵其存在的最核心本源！

　　镜光所映，是一方深邃无尽、神光氤氲的“海”！

　　此海非水，而是由最纯粹、最凝练、散发着温润如玉又蕴含无尽生机的神髓构成！它存在于黑袍人躯体的最深处，尤其集中于那看似脆弱、被黑袍包裹的脊柱与颅骨之内！这，便是典籍中所载的——髓海。

　　“视听无闻意在心，神从髓海逐邪气。更兼精气无虚耗，可学蓬莱境上人。”

　　古老的箴言在高见澄澈的心湖中自然浮现。此刻，他清晰地“看”到：

　　那枯槁如柴、仿佛被恶鬼吸干的肉身，纯粹是伪装！是故意呈现给世人的假象，让人误以为是修炼邪门鬼道、遭受反噬的必然结果！

　　其真正的根基，在于这浩瀚磅礴、神光充盈的髓海！髓海之中，神髓流淌，生生不息！

　　骨髓造气血，镜光之下，那看似枯瘦的骨骼，其骨髓如同沸腾的熔炉，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机与力量！正是这源源不断、精纯至极的骨髓造化的气血，支撑着他举手投足间蕴含的、足以轻易碾碎虚空的恐怖伟力！他的肉身强度，远超想象！

　　脑髓产聪明，其颅骨之内的髓海核心，更是神光璀璨，如同蕴藏了万千星辰！这强大的脑髓，便是他无上智慧、洞悉因果、神念如狱的源泉！

　　而且……

　　敛气入髓，气通骨髓，真气在骨骼里面运行！

　　也就是说，除了精神两关之外，他更是达到了气通骨髓的境界。

　　这可是很难的，必须建立在自身穴位、经络、皮肤、肌肉等相继被疏通基础上，当这些组织器官真气相继饱和之后，真气才能走骨髓，只要气能够在体内转化，就能自由地升降，能自如地引气内敛到骨髓里面去，就说明已经抵达了人身的顶点——

　　神关已开，脑髓精炼，看得见神意。

　　精关已开，骨髓气血磅礴的吓人。

　　气关已开，已经气贯内髓。

　　髓海已经修行到了最终阶段！

　　高见的神智立刻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三关！九窍！十二境！

　　只差一步，此人就能步入地仙！

　　这个认知瞬间吹灭了高见心中所有的侥幸。

　　这超越凡俗的力量，其核心根基，便是这浩瀚无垠、神髓充盈的髓海！是“精髓”二字修炼到登峰造极的体现！肉身与神魂，精气神三关，都在这髓海的滋养与统御下，达到了不可思议的、近乎完美的统一与强盛！

　　但与此同时，兜帽下，那两点幽邃如渊的寒芒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对高见能在他的威压下保持如此澄澈的心神，并窥探到他本源而感到了……意外？

　　显然，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跟脚，似乎被高见察觉了那么一点。

　　真有意思。

　　“你……确实不错。”这兜帽人淡淡的说道：“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高见深吸一口气。

　　随后，他轻声笑道：“前辈欲谈，晚辈自当洗耳恭听。”

　　“你还笑得出来？”对方开口问道，似乎是有些讶异高见的表现。

　　刚刚，高见还浑身冷汗，但此刻居然只是一瞬间，就将心态平稳回来了，还开始和他装模作样起来。

　　呵。

　　但是装模作样没有用，所有人都知道，眼下，这位十二境的恐怖存在，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将他连同这艘飞舟彻底从世间抹去！任何算计、任何底牌，在这等存在面前都毫无意义！

　　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可对抗性，这是无法抗衡的敌人！

　　而云渺更是震撼。

　　幽明地的十二境老祖，竟然亲自出手了！

　　高见到底是干扰了幽明地多大的计划！？

　　云渺在旁边勉强支撑，就在刚才，他就因为无法承受这恐怖信息的冲击和神意反噬，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剧烈摇晃，若非及时扶住旁边的舱壁，几乎要瘫倒在地。搭在墙壁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剧烈地颤抖着。

　　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面对绝对无法抗衡之存在的。

　　恐惧与绝望！

　　他所有的底牌，所有的依仗，在这位黑袍人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对方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让他连同这艘飞舟一起，彻底湮灭于虚空！

　　有路宗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幽明地截杀的准备，但他们还是愿意出手，因为他们知道，幽明地此刻有很多事情要忙，而且高见身份特殊，幽明地恐怕不愿意撕破脸。

　　多番评估之后，有路宗才选择了出手帮助高见。

　　但现在，一切都没了。

　　幽明地的一位十二境老祖，三关九窍齐开，人身已达极致的强者亲自出手——

　　这已经超过了有路宗的预料。

　　不过，高见却还只是说道：“前辈想要动手杀人，我已经死了，何必等到现在，既然不准备杀人，那我装一装又怎么了？”

第333章 山门

　　“够了。”黑袍人的声音陡然转冷，那沙哑的语调中蕴含着一丝明显的不耐烦。

　　高见脸色更白，但眼神依旧清明。他知道，不能再装傻了。

　　“前辈息怒！”高见连忙躬身，姿态放得极低，不过嘴上却毫无任何后退的意思：“非是晚辈推诿搪塞。只是……这人口，并非货物啊！凉州子民，皆是神朝治下百姓，受神朝律法庇护。晚辈身为钦差，代天巡狩，职责是保境安民，而非……而非买卖人口！此等行径，有违天和，更是触犯神朝铁律，形同叛逆！晚辈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前辈体谅晚辈的难处！”

　　他直接把“神朝律法”、“叛逆”、“大逆不道”的大帽子扣了上来，试图用神朝的虎皮来震慑对方。

　　“呵，神朝律法？”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那源自修为境界差异的威压更重了一分，让高见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呻吟。“约束得了凡俗蝼蚁，约束得了那些伪神伪圣，却约束不了我，高见，莫要在我面前耍这些官腔，我要的，不是你的为难，是你的点头。”

　　“前辈神威盖世，自然不惧律法。”高见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语气更加谦卑：“只是……前辈您想啊，凉州经此大乱，人口本就凋敝，金家倒行逆施，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者不知凡几。如今百废待兴，晚辈正欲安抚流民，恢复生产，充实边关。若此时再大量流失人口，无异于釜底抽薪，凉州将彻底成为一片死地！届时，神朝中枢震怒，彻查下来……晚辈这颗人头落地事小，就怕扰了前辈您的清静呀！”

　　他再次把“神朝中枢震怒”抬了出来，并且把人口流失和凉州崩溃、中枢追责强行绑定在一起，同时，还特别的刻意强调了“大量流失人口”和“凉州成为死地”这两件事。

　　“清静？”黑袍人似乎被这个说法发出一声冷笑。“你在威胁我吗？”

　　但紧接着，他又说道：“凉州死不死，与我无关。朝廷震怒，我自有应对之法。你只需告诉我，给，还是不给？”

　　高见心中急转，对方油盐不进，对神朝的顾忌似乎有限，而且对凉州的死活漠不关心。

　　但他那句“自有应对之法”，反而暴露了他并非完全无视神朝，只是有“应对”的底气或预案。更关键的是，对方避开了关于人口数量规模的试探！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需要的量可能很大，或者……很急？

　　“前辈……”高见脸上堆起苦笑，仿佛被逼到了绝路，开始掏心窝子：“您看这样行不行？凉州虽穷，但矿藏、药材、甚至一些……嗯，特殊的当地特产，还是有一些的。只要前辈您开口，晚辈必定竭尽全力为您搜罗！绝对让您满意！这人口……实在是动不得啊！动摇了神朝根基，晚辈万死难辞其咎不说，前辈您要的……货物，以后岂不是也断了来源？”

　　他再次转换策略，试图用其他资源替代，换个说法，说道：“人口”是“可再生资源”，现在动了根基，以后就没了。

　　同时，他含糊其辞，其实也是在试探对方的真实用途，“货物”代替“人口”这种说法，其实是可以看出对方的想法的。

　　这一次，高见清晰地感觉到，当他说到“以后岂不是也断了来源”时，黑袍人周身那股冰冷死寂的“静”，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枯槁的身影在纯粹的黑暗中，仿佛极其短暂地绷紧了一瞬！

　　急切！高见瞬间捕捉到了这一丝稍纵即逝的异常！对方的需求，似乎带着某种时间上的紧迫性，并非可以无限期等待！

　　“老夫的耐心有限！”黑袍人兜帽下的幽芒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刺向高见。“最后问你一次，凉州的人口，你让，还是不让？若再敢推诿……”他枯瘦的手指微微抬起，指尖萦绕着一丝足以让周围一切彻底湮灭的恐怖气息！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压抑，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高见的心跳，在锈刀的守护下，依旧平稳。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对方暂时不会杀他。但这场关于“人口”的生死谈判，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他必须利用好对方那隐藏的“急切”，以及对方神朝的忌惮，才能谈好。

　　说实话，刚刚说的那些话，高见自己也知道是废话。

　　扯皮，插科打诨，岔开话题，尽可能的试探对方的底线，这就是高见说这么多废话的目的，而现在……

　　高见准备开始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高见的大脑飞速运转，正盘算着如何利用对方表现出来的那一丝“急切”，以及神朝的虎皮，抛出个“分期付款”或者“优质人口筛选计划”之类的缓兵之计，甚至琢磨着能不能把锅甩给中枢某个假想敌……他肚子里准备好的话术才刚开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