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选 第219节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9〕 此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作者自六岁时即口受记忆，至今喜诵之不衰。自今以往，弃“哀时客”之名，更自名曰“少年中国之少年”。作者附识
注释
〔1〕 僦（jiù就）：租赁。
〔2〕 窗栊（lóng龙）：窗户。
〔3〕 庭庑（wǔ五）：院子走廊。
〔4〕 脔（luán峦）：切成小块的肉；此作动词，即宰割之意。棰（chuí垂）：鞭打。
〔5〕 宇内：世界。“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及后文“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等说，是资产阶级民族主义思想的表现，我们应该正确地对待。
〔6〕 河出伏流：《水经注·河水》说，“河出昆山，伏流地中万三千里。”伏流，潜伏地中看不见的水流。
〔7〕 矞矞（yù育）皇皇：万物逢春生气蓬勃的样子。
〔8〕 干将：古剑名，硎：磨刀石。有作其芒：状宝剑的光芒四射。
〔9〕 “三十功名”四句：岳飞《满江红》词句，大意是：已经三十岁了，功名未就，还是风尘仆仆，在几千里的道路上日夜奔忙，不要白白地耗费了时光，以免老来无成徒然地悲哀叹息。 （吴秋滨 注）
林觉民
林觉民（一八八六——一九一一），字意洞，福建闽侯（今福州市）人。他处在清代末年，少年时即具有民主革命思想。曾留学日本，学习文学、哲学，这时就参加了民主革命的活动。一九一一年广州起义前由日本返抵香港，进行筹划。同年三月二十九日参加广州起义，受伤被捕，刑讯时慷慨陈辞，宣传革命思想，痛斥清政府，使审判官吏极为狼狈，不久英勇就义，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
与妻书
这是林觉民在广州起义前夕写给妻子的一件絶笔书。在二十世纪初年旧民主主义革命高涨的年代里，大批革命志士抱着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战斗精神，抛头颅、洒热血，献身于革命事业，创造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林觉民的这篇《与妻书》就是这种革命精神的反映。
在这篇文章中，作者认为：没有全民的解放，就没有个人的自由；个人的幸福要服从革命的要求。当然，作者的这种理想的实质，只是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民主、自由的思想，与今天无产阶级的理想和要求有本质区别，我们不能混淆。
意映卿卿 〔1〕 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 〔2〕 ，称心快意，几家能彀 〔3〕 ？司马春衫 〔4〕 ，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 〔5〕 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6〕 。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词相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 〔7〕 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屋，为吾与汝双栖 〔8〕 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 〔9〕 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 〔10〕 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也，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 〔11〕 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 〔12〕 形容之。
注释
〔1〕 意映：作者妻子的名字。卿卿：旧时夫妻之间的爱称，多用于男对女的称呼。
〔2〕 “遍地腥云”两句：比喻清朝血腥凶残的统治。
〔3〕 彀：同“够”。
〔4〕 司马春衫：应为青衫。唐朝大诗人白居易谪官为江州司马，内心十分抑郁、苦闷。一日送客远行，遇舟中一歌伎弹奏琵琶感叹自己凄凉的身世遭遇，引起了白居易的同感，写了长诗《琵琶行》，有“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诗句，后世常用司马青衫比喻极度悲伤的心情。
〔5〕 太上忘情：见本书页六○○注〔二五〕。
〔6〕 语云：古语说。“老吾老”句：原出《孟子·梁惠王上》。见本书页七一。
〔7〕 回：同“回”。
〔8〕 双栖：夫妻共处一起。
〔9〕 望日：即农历每月十五日。
〔10〕 汝：此字原缺，据文意补。
〔11〕 有身：怀孕。
〔12〕 寸管：毛笔的代称。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 〔1〕 ，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 〔2〕 ？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之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 〔3〕 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则亦教其以父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 〔4〕 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 〔5〕 ，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勿侣悲。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 〔6〕 ，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以模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辛未三月念六 〔7〕 夜四鼓，意洞手书。
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注释
〔1〕 骨化石：比喻人精诚所至的结果。古代神话传说，有一人外出未归，他的妻子极其思念他，天天登山远望，盼他回来，久而久之，变成了一块石头，被称为望夫石。
〔2〕 破镜能重圆：比喻夫妻分离而又重聚。《古今诗话》载：陈朝徐德言，感到前途危亡多难，对他的妻子乐昌公主说：国家破灭，你一定被挟持到权豪家中。于是把镜子打破，两人各持一半，约定以后正月十五日在都市上出卖。陈国灭亡后，他的妻子为杨素所得。德言到京，见有一个老仆人出卖一半的镜子，就把自己的一半拿出来与其对合，并在镜上题了诗。乐昌公主见诗悲痛不食。杨素于是召徐德言前来还给了他的妻子。
〔3〕 依新：林觉民的长子。
〔4〕 九泉之下：地下。
〔5〕 心电感应有道：近代的一些唯心主义者认为，人死后心灵还有知觉，能和生人的精神、心情交相感应。这是一种荒诞的说法。
〔6〕 巾短情长：这件《与妻书》是写在一条白布方巾上的。原件存中国历史博物馆。
〔7〕 辛未：原文如此，应为辛亥，当是作者一时笔误，念六：即二十六日。 （李永祜 注）
注释
〔1〕 僦（jiù就）：租赁。
〔2〕 窗栊（lóng龙）：窗户。
〔3〕 庭庑（wǔ五）：院子走廊。
〔4〕 脔（luán峦）：切成小块的肉；此作动词，即宰割之意。棰（chuí垂）：鞭打。
〔5〕 宇内：世界。“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及后文“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等说，是资产阶级民族主义思想的表现，我们应该正确地对待。
〔6〕 河出伏流：《水经注·河水》说，“河出昆山，伏流地中万三千里。”伏流，潜伏地中看不见的水流。
〔7〕 矞矞（yù育）皇皇：万物逢春生气蓬勃的样子。
〔8〕 干将：古剑名，硎：磨刀石。有作其芒：状宝剑的光芒四射。
〔9〕 “三十功名”四句：岳飞《满江红》词句，大意是：已经三十岁了，功名未就，还是风尘仆仆，在几千里的道路上日夜奔忙，不要白白地耗费了时光，以免老来无成徒然地悲哀叹息。 （吴秋滨 注）
林觉民
林觉民（一八八六——一九一一），字意洞，福建闽侯（今福州市）人。他处在清代末年，少年时即具有民主革命思想。曾留学日本，学习文学、哲学，这时就参加了民主革命的活动。一九一一年广州起义前由日本返抵香港，进行筹划。同年三月二十九日参加广州起义，受伤被捕，刑讯时慷慨陈辞，宣传革命思想，痛斥清政府，使审判官吏极为狼狈，不久英勇就义，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
与妻书
这是林觉民在广州起义前夕写给妻子的一件絶笔书。在二十世纪初年旧民主主义革命高涨的年代里，大批革命志士抱着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战斗精神，抛头颅、洒热血，献身于革命事业，创造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林觉民的这篇《与妻书》就是这种革命精神的反映。
在这篇文章中，作者认为：没有全民的解放，就没有个人的自由；个人的幸福要服从革命的要求。当然，作者的这种理想的实质，只是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民主、自由的思想，与今天无产阶级的理想和要求有本质区别，我们不能混淆。
意映卿卿 〔1〕 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 〔2〕 ，称心快意，几家能彀 〔3〕 ？司马春衫 〔4〕 ，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 〔5〕 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6〕 。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词相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 〔7〕 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屋，为吾与汝双栖 〔8〕 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 〔9〕 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 〔10〕 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也，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 〔11〕 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 〔12〕 形容之。
注释
〔1〕 意映：作者妻子的名字。卿卿：旧时夫妻之间的爱称，多用于男对女的称呼。
〔2〕 “遍地腥云”两句：比喻清朝血腥凶残的统治。
〔3〕 彀：同“够”。
〔4〕 司马春衫：应为青衫。唐朝大诗人白居易谪官为江州司马，内心十分抑郁、苦闷。一日送客远行，遇舟中一歌伎弹奏琵琶感叹自己凄凉的身世遭遇，引起了白居易的同感，写了长诗《琵琶行》，有“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诗句，后世常用司马青衫比喻极度悲伤的心情。
〔5〕 太上忘情：见本书页六○○注〔二五〕。
〔6〕 语云：古语说。“老吾老”句：原出《孟子·梁惠王上》。见本书页七一。
〔7〕 回：同“回”。
〔8〕 双栖：夫妻共处一起。
〔9〕 望日：即农历每月十五日。
〔10〕 汝：此字原缺，据文意补。
〔11〕 有身：怀孕。
〔12〕 寸管：毛笔的代称。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 〔1〕 ，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 〔2〕 ？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之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 〔3〕 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则亦教其以父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 〔4〕 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 〔5〕 ，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勿侣悲。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 〔6〕 ，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以模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辛未三月念六 〔7〕 夜四鼓，意洞手书。
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注释
〔1〕 骨化石：比喻人精诚所至的结果。古代神话传说，有一人外出未归，他的妻子极其思念他，天天登山远望，盼他回来，久而久之，变成了一块石头，被称为望夫石。
〔2〕 破镜能重圆：比喻夫妻分离而又重聚。《古今诗话》载：陈朝徐德言，感到前途危亡多难，对他的妻子乐昌公主说：国家破灭，你一定被挟持到权豪家中。于是把镜子打破，两人各持一半，约定以后正月十五日在都市上出卖。陈国灭亡后，他的妻子为杨素所得。德言到京，见有一个老仆人出卖一半的镜子，就把自己的一半拿出来与其对合，并在镜上题了诗。乐昌公主见诗悲痛不食。杨素于是召徐德言前来还给了他的妻子。
〔3〕 依新：林觉民的长子。
〔4〕 九泉之下：地下。
〔5〕 心电感应有道：近代的一些唯心主义者认为，人死后心灵还有知觉，能和生人的精神、心情交相感应。这是一种荒诞的说法。
〔6〕 巾短情长：这件《与妻书》是写在一条白布方巾上的。原件存中国历史博物馆。
〔7〕 辛未：原文如此，应为辛亥，当是作者一时笔误，念六：即二十六日。 （李永祜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