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33节
比较让张洛感到意外的是,哪怕在张说老巢的集贤殿书院,此间官员们讲起张说来也都是毁誉参半,并不像之前那样对张洛众口一辞的夸奖。
可见张说为人做事的风格的确是值得商榷,人缘也并不算好。
张洛也不免在心里暗自期待张说在历经此事教训之后,性格能够收敛一下,不要再那么不好相处。
他这里还在盘算着祖父能够吃一堑长一智,可是当朝会将近尾声,一则消息的传来却让他目瞪口呆:中书令张说行为失谨、处事不周,因令致仕,赐书还家。
第54章 早朝
通常来说,早朝仅仅只是皇城诸司进行简报的一个例会。如果有什么重大的典礼要进行、诏令要公布以及关键的人事任命,或是安排在望朔大朝、或是专门挑选一个特殊的日子。
当然也会有例外的情况发生,就比如御史台准备弹劾中书令张说时,原本计划是在四月朔日进行,结果遭到了一些阻挠和困扰,崔隐甫等人不得不推后几日,选在一个常朝之日打了张说一个措手不及。
今天的早朝同样不是大朝日,但所发生的事情之曲折、给朝士们带来的震撼,却还要超过了日前张说被弹劾那一天。
早朝开始,御史台率先发难,御史中丞宇文融亲自出面,参奏驾部员外郎王翰礼乱朝班、皇城失仪,直接将之奏夺官职。
这一动作看似凌厉凶恶,仿佛御史台又将要掀起新一轮的凶猛攻势,但是朝堂群臣俱知昨夜发生的事情,也都认为御史台这么做不过是竭斯底里的报复而已,并不会造成太大的破坏力。
果然接下来的事情走向一如群臣所猜测的那般,御史台很快就遭到了重创,御史中丞李林甫因为处事失当而被外授均州司马。
朝廷任官向来有重内轻外、重关中而轻关东、重北而轻南的规矩,均州地处山南且属下州,司马仅仅只是从六品官职。
李林甫被贬官又加外流,这惩罚的力度不可谓不小,仅次于流放岭南了。所以李林甫在听完对自己的惩罚之后,顿时间便面如死灰,这样的惩罚无异于直接中断了他的政治生命!
须知他如今所任的御史中丞虽然只是正五品官职,但御史台自有监察百官的职责,乃是皇城中首屈一指的要司,长官御史大夫甚至能与宰相平起平坐。
李林甫只要安心在御史中丞位置待上一段时间,接下来便可以直接转去南省六部担任侍郎,成为正式的高官预备役,不出意外的话再熬上几年,中书侍郎、黄门侍郎这样的二省副贰便都可以争取,距离拜相一步之遥!
诸如新晋宰相李元纮,就是从户部侍郎的位置上转任中书侍郎,同时又加同平章事,正式成为宰相。
李林甫自从解褐任官以来便一直待在朝中,如今却被一脚从朝中踢到了山南,他既没有主政地方的经验,山南均州那地方也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什么政绩,无异于从天堂坠入了地狱之中,再想保持之前那种宦途通达的境遇恐怕就成了做梦!
殿中群臣望向面如死灰的李林甫,心中也都暗生同情,同时忍不住感叹世事无常,日前这李林甫还跟在崔隐甫、宇文融身后针对宰相张说大肆攻击、一副要改变朝情格局的架势,转头间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与此同时,众人在望向重新回到朝班中的张说时,眼神也多有不同。
原本张说已经在御史台猛烈的进攻下全无招架之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却没想到情况突然之间又发生了逆转,张说只凭着门下一个孙子就完成了翻转与反杀。
如今御史台人事遭到了这么严重的打击,针对张说的攻击自然也就无以为继了,看样子未来朝堂上仍是要以张说为主啊!
且不说群臣心中各自思量,张说在听完对李林甫的处罚后,一时间也是不由得喜上眉梢。
至于刚刚执掌中书省的宰相李元纮,神色则不由得变得有些严肃。
他此番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张说的围攻,但却是作为取代张说之人被提拔起来,如果张说重回中书省,自然也不可能让他太快活。
而张说对中书省及中书门下的控制,远不是他上位这几天能够比拟的,一旦双方发生冲突,他必然要处于劣势,更甚至未来要不了多久、可能便要步李林甫的后尘。
正当李元纮还在盘算着接下来要不要加强与侍中源乾曜的合作时,针对张说的处置也公布出来。
当听到圣人责令张说致仕,一时间整个朝堂上群臣都面露惊愕之色,就连张说眉眼间刚刚浮现起的笑容也直接僵在了脸上。
圣人端坐殿上,向下俯瞰便可将群臣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当见到这些人脸上所流露出的惊诧之色时,圣人便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很享受这种将群臣都玩弄于指掌之间、彰显自身对朝情人事强大控制力的时刻,无论是张说,又或者是其他的人,谁也不要奢望能够逃出他的掌控!
话虽如此,但其实针对张说的处置,还是有点偏离了圣人最初的设想。张说其人固然毛病多多,但是佐成文治也是居功甚伟,尤其刚刚扈从完成封禅,突然直接抹杀其人所有功绩,多少还是有点不妥。
而且张说执政多年,朝中各种人事关系都非常深刻,骤然将之打倒也会令得朝情混乱、不好控制。
后继执政的宰相未必还能以张说为诫,恐怕会更热衷于对张说党徒的清洗排挤、抢占要位,加剧朝中人事争斗的烈度。
所以圣人原本是想只罢免张说的执政之外,但还留之朝中,在确保朝情稳定的情况下逐步洗去张说的影响。
只是御史台这里突然出现的变故使得朝情局势出现了失衡,如果还留张说在朝无疑会令之前的打击大打折扣,所以干脆责令张说致仕还家。
且不说其余臣员的惊诧,张说在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倒是很快便恢复过来。
他心中固然是有些失望,但是想想在今早以前还在家中惶恐待罪、忧惧生死,如今虽然致仕还家,但总算命是保住了,也避免了家族后续遭受更加严酷残忍的清洗,总归还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张说在将心情稍作收拾之后,便又连忙出班叩首谢恩,言辞语气也都颇为诚恳。
早朝结束后,群臣陆续入前来向张说道贺。张说虽然人缘不怎么好,但毕竟执政多年,也有一群自己的朋友。
官场本身就是一个大圈子,人在其位或许有什么冲突矛盾,离职之后就矛盾转轻,只要不是什么生死大仇,见面寒暄几句也没什么,就连宰相源乾曜都上前跟张说寒暄几句。
倒是御史大夫崔隐甫望向张说的眼神仍有几分不善,一则对这样一个结果有些不满意,二则御史台被张说的孙子搅闹不安,还有就是河南府那里也不平静,搞得崔隐甫有些焦头烂额。
退朝之后他还没来得及返回台署,便又被圣人召入禁中,询问河南府相关事宜。
张说应付过同僚的寒暄之后,便前往中书省去收拾他之前没来得及整理的私人物品。
在这过程中,中书省官员都竭力避免与之有什么直接的接触,一则有多名中书省官员都因与张说交游与自身不检点而遭受重罚、乃至于身遭极刑,二则中书省也有了新的长官,他们自然不敢冒着得罪新老大的风险再去逢迎旧老大。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中书舍人张九龄在张说回到省中后,便一路跟随在后,对此众人也并不感到意外。
张九龄深受张说的赏识并大力提拔,而且彼此还叙为同族,且张九龄风度俨然、为人崇德尚义,自然不会为了避嫌而疏远张说。
“往常出入此庭,未觉如今日这般多余,当真风物厌我,宜速离去啊!”
张说在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收拾完毕,走出堂舍的时候,看到一众中书省官吏们故作忙碌、不敢靠近的样子后,也不由得自嘲一笑,转又对张九龄笑道:“不扰你等处置案事了,你也不要再跟从,有事来日入户再说。”
张九龄只是垂首应是,但当张说走出中书省的时候,他还是随行而出,一直又跟随到了宣政殿外的武成门前。
这时候张洛也被引到了武城门外等待召见,眼见张说行来便连忙入前道:“大父。”
“这是你同族贤兄张舍人,学术典雅、义理精湛,你若从习能染三分,则安身立命无忧前程!”
张说先是点点头,又指着身后的张九龄对他介绍道。
“张、张贤兄……”
张洛连忙举手向张九龄作揖,他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张九龄,忍不住便细细打量几眼。
相对于自来熟的王翰,张九龄的性格就要端庄严肃得多,见到张洛后也并没有太过热情,只是微微颔首回应,口中说道:“昨夜事迹甚壮,能以一己之力振扬门风之美,使人称羡张礼部教养之善,确是难得。”
张洛听到这话后便有些不乐意,你夸我就夸我,扯那倒霉玩意儿干啥!
张九龄在将张说送到这里后便告辞离开,张洛来到张说身边,低头说道:“我听说大父致仕,是否为孩儿哗闹皇城所累?”
原本的历史上没有他掺和这事,张说仅仅只是被罢免了中书令之职,其他官爵如旧。可现在他折腾了这么一番,发现到最后甚至结果更坏,老实说张洛心里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劫难临头、避无可避,能够从轻发落已是至幸,还敢奢望什么势位如故!”
张说见他颇有羞惭之态,便举手拍拍他肩膀笑语道:“你见识仍然短浅,还未尽知人事的凶险,此番风波能够善了,你已经是功不可没。来日家人尚可安处于户中,亦应多谢你这一番不畏艰险的奉献!”
张洛闻听此言又是一乐,他心里是知道自己这一次算是帮了个倒忙,但在张说他们眼中,他的努力那是实实在在拯救家人于危难,有了他那是整个张家的福气啊!
第55章 燕公有好孙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张洛稍加思索便也明白了。终究还是他的破坏力太惊人,直接将原本的朝情局势给生生拉到了另一条轨道上来。
至于张说被直接办了退休,这倒也并不算太严重的变故。毕竟张说原本的官职最重要的就是中书令这个宰相之位,罢相之后就算是再担任其他的官职,基本上也就丧失了对时局的掌控力。
就拿另一个开元名相宋璟来说,尽管已经被罢相多年,但如今仍然还活的棒棒的。此次东巡封禅,宋璟还被安排为西京留守,但事实上大唐朝情发展已经完全不受其控制和影响了。
这一次张说被罢相后就算其他官职仍然保留,也不过是继续蹲在朝堂上被人清算打脸、看着过往的党羽一个个被贬官处理,他自己却无能为力。
与其那样备受煎熬,还不如回家颐养天年,等着风头过去之后再被返聘回朝,毕竟就算官职都被剥夺了,张说总还有一个文坛宗主的身份,主持各种编书修典的事情还是足以胜任的。
于是接下来祖孙俩便又在武成门外继续等着,期间还不断的有南省高官被召见。
当那些人步履匆匆的疾行登殿时,张洛看到张说脸上明显的流露出失落和向往的神情,可见心中还是有些不甘。毕竟对于一个政治人物来说,六十多岁也不算多么老迈的年纪,大权骤失难免是要适应一段时间。
张洛看着张说神情如此,也不免联想自身。如今的开元盛世固然辉煌繁荣,但盛世的终了又让人深感惋惜。如果历史一无改变,等到安史之乱爆发时,他恰好四十几岁正当壮年,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当然,随着他在这个世道之内存在感越来越强烈、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历史不可能一成不变。
甚至他这里刚刚折腾一下,就把李林甫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给踢出中枢。至于说安禄山、史思明,真要处理起来其实更简单。
但安史之乱发生的原因又不只是少数几个边将狼子野心,这一场祸乱酿生的过程蕴藏着非常深刻的社会变革与人事纷争,想要解决或避免,远不是干掉几个人就能消弭于无形。
张洛之前并不去想这些问题,那是因为想也没用,当时他连自己该要如何自处于这世道中都还不清楚,如此重要的家国危难、普世浩劫,设想再多也只是庸人自扰。
可是现在随着张家的危机解除,他在这世道中也不再是一个寂寂无名之辈,相关的事情自然也就要有所设想和考量,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准备,否则他在这个世道中即便是有什么人事上的建树,也都建立在巨大的危机和不确定上面。
尽管眼下张洛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路与计划,但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绝不简单。昏君奸臣、恶政频出,并不是造成这一危机的全部原因,但哪怕只是这一个原因,就已经让事情变得非常棘手和困难。
不过正如他之前对周良所言,事若可为、义不容辞。女娲补天、大禹治水尚且有计,区区一个安史之乱又算什么?
他倒不是妄自尊大到自比天神,只是习惯性的不肯认输,尤其有的事避又避不开、认输又没用,干就是了!别想能不能,先想分几步。
眼下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能看在这场风波中能获取到什么好处,虽然昨晚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应答并不算好,但今天并没有被直接打发出宫,这也让他心里又暗生期待。
他这里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忽然一旁的祖父张说动了一动、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张洛再抬头望去,便见到御史大夫崔隐甫正神情严肃的阔步走来。
崔隐甫径直来到两人面前,并没有去看迎面而立的张说,反而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张洛,口中沉声道:“张氏小儿昨夜呈奏,当真是河南府录事周良所构计的遗书?周良之子昨日入讼河南府,也是你使其前往、用计诈我?”
“崔大夫以此问我,难道不觉得荒谬?周录事在河南府备位下僚已有数年,他才器如何,崔大夫竟无审见?其一家所受冤屈,难道也是区区小子用计指使?”
张洛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崔隐甫,毫不客气的发声反驳道。
周良之死与其家所受遭遇固然与崔隐甫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洛南的积弊以及河南府官吏们那种行事风气,并不能因为崔隐甫离开了河南府就说跟他完全没有关系,所以张洛对其也是印象欠佳。
崔隐甫听到这话,脸上也是不免闪过一丝尴尬与羞恼,沉默片刻后才又开口说道:“周良一事,我自会彻查清楚,绝不容许奸邪宵小由中混淆是非!”
之前在殿中圣人虽然没有直接发声斥责他,却特意嘱令他亲自调查此事。
这绝不是为的让他能够借职务之便去隐匿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而是为的逼他将河南府一些人事积弊查的更彻底一些。否则单纯此案只遣侍御史一员即可,还不必劳烦他这个御史大夫出面。
这也体现出圣人心内对他已经颇为不满了,只不过眼下的氛围还不宜严肃处置,如果这一案事他不能秉公处理、快速的彻查清楚,无疑会更失圣眷。
崔隐甫又看了张说一眼,张张嘴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又冷声道:“燕公有好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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