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32节
之前明哲保身是源乾曜下意识的反应,现在人都已经离开了,再计较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源乾曜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李林甫,沉声发问道:“此子方才所控诉,几分是真?”
李林甫听到这问题后,头颅顿时垂得更低了,他这次真的是看走了眼,完全被那小子给蒙骗了。可问题是那小子拿出的张家罪状实在是太具有迷惑性了,如果不是真的对其族属心怀歹念,怎么可能调查的那么清楚?
“真假如何并不重要,事情行进到了这一步,有进无退!我退一分,敌进一丈,纵恶一时,后患无穷!”
宇文融在思索一番后便斩钉截铁的说道,眼下最重要是不能让张说翻身、尤其不能让其重返中枢,否则他们这些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直视着源乾曜这个老上司说道:“张说一案需从速判决,李中丞事延后再论。崔大夫此夜既不在署,尤需源相公为某等定夺!”
李林甫听到宇文融这么说,便也连连点头,心中庆幸好歹宇文融这个同党还靠得住,明白眼下斗争的关键核心。
源乾曜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片刻,并没有直接明确回应宇文融的话,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
“渤海公来了,渤海公回来了!”
堂外有门下省吏员匆匆来告,几人见状后便也连忙起身出迎,而高力士在来到门下省直堂后先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李林甫,口中轻声说道:“李中丞不妨先归台留直。”
李林甫听到这话后,脸色陡然一垮,旋即视线便有些无助、并带着些乞求的望向宇文融以及一旁眉头紧皱的源乾曜。
“下官方才不在台中,未知事之始末,暂需李中丞留此听命参详,未知可否?”
宇文融向高力士欠身说道,他倒不是故意的要落高力士的面子,只是眼下他们御史台须得保持一个一致的态度。
高力士对此未置可否,只是神态平静的默不作声,顿时便让厅堂中气氛陷入尴尬的死寂,如此持续了十几息,源乾曜先抬手向李林甫摆了一摆,李林甫便只能躬身退出。
被无视了的宇文融神情变了一变,又向高力士低头说道:“台中处事不周,累及渤海公深夜劳于通禀传告,下官等着实惭愧。”
“唯以忠勤,何谓辛苦。”
见宇文融低头,高力士才又开口说道。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将圣人对李林甫的评价以及对御史台的吩咐复述一遍,然后便也不再停留,径直离开了门下省官署。
待将高力士送出后,源乾曜和宇文融的脸色都变得不甚好看,彼此相顾无言,又过了一会儿之后源乾曜才叹息道:“明早你先去见李大纲,问他可有继任御史中丞的人选,切勿为张说党徒所劫。”
圣上都已经这么说了,李林甫这个御史中丞的位置显然是保不住了,为免被张说的党羽趁机将这位置夺走、从而瓦解掉对张说的攻击,新晋宰相李元纮自然成了一个需要拉拢的对象。
李元纮代替张说执掌中书省,自然也是迫切想要清洗掉张说在中枢的人事影响力,双方达成这样的共识之后还可以继续合力控制住御史台。
“大好局面,竟毁于小儿之手!”
宇文融忍不住忿忿说道,他在御史台任官多年,随着将李林甫吸收到御史台来共同担任御史中丞,对御史台的掌控达到了一个顶点,此番却栽在了张说的孙子手上,心中自是愤懑不已。
就算是拉拢李元纮保持针对张说的一致性,但御史台中多出一股新的势力,必然也会让其他的人事大受影响。
相对于宇文融不爽御史台人事安排被搅乱,源乾曜则想得更多,圣人着令御史台对门下省人事调查一番,无疑对他也是一种敲打。
所以在接下来,他也不宜再表现的太过高调,便又对宇文融说道:“此番匦事相关,你等公允调查处置即可,也无须来告。李十行事仍显急躁,此番为人所袭亦其自惹,暂离朝堂未必是坏事。若仍勉强留之,恐怕会招惹更多的物议纷争。”
宇文融闻言后也只能闷声应是,然后向源乾曜告辞。对于李林甫,他还是比较欣赏的,其人熟悉章程、精于理事,也是帮了他不少的忙。
但正如源乾曜所言,就连圣人都表明了态度,如果再强行将李林甫留下来,只会让其人因此遭受更多的抨击非议。
此夜其他的人事余波,张洛倒是不清楚。他在退出这一殿堂后,便又被宫人们引着在这长长的宫巷间行走起来。
这一走便又走出很远的距离,终于几名宫人将他引到了一处宫院当中,这宫院大部分都笼罩在夜色中,只有侧方几间房屋亮着灯火,几名宫人将他引到当中一间房子里,当中一名年轻宦者又很有礼貌的欠身向他问道:“郎君可需要温汤沐浴?”
张洛当然很想洗一洗身上的臭汗,顺便消解一下疲惫,可是一想到自己眼下还身处皇宫大内之中,还是不能太过随意了、不把自己当外人,于是便摇了摇头说道:“这倒不必了,有劳常侍导引。某别无所需,登榻则眠,也请常侍等尽早歇息去罢。”
他也不清楚该要如何称呼这些内宫太监,只是本着把人往地位高里去称谓,而那宦者闻言后便也面露笑容,旋即便连连拱手道:“仆名李静忠,只是内省区区一走使谒者而已,不敢当此贵称。郎君贵公子,能为导引是仆之荣幸,来日能于阿公面前作言引从周到,仆便感激不尽!”
张洛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又仔细打量这宦者两眼,之前光线微弱没注意,现在灯下一瞧这年轻宦者俨然长了一张狭长驴脸,的确丑得很。
他刚刚见过了玄宗皇帝,这会儿就算再看到什么历史名人也觉得差了一点意思,于是便对渴望好评的李静忠点了点头,继而便走进房间脱下外袍,躺在床上方待入睡,又听帐外窸窣声,转头望去便见那李静忠弓着身将他脱下的衣服抱出。
“郎君安睡便可,自有宫奴将此衣袍浣洗晾干,清晨便有干净衣袍可穿。”
李静忠听到床上动静,回头望去轻声解释道,同时露齿一笑,顿时更丑了。
第二天天色还未大亮,张洛便被响彻整个皇城的晨钟给吵醒。虽然精神还是有点疲惫,但这皇宫大内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他便也没有再继续懒卧榻中,直接翻身起床。
昨夜被取走的袍服不知何时已经摆在了榻旁衣架上,衣服上还散发出一股清新提神的衣香。张洛将这外袍穿在身上,倒是稍稍掩盖了一下身上的汗酸味道。
当他走出寝室来到外间,便见到有一名身穿紫袍的老者正坐在房间中,这老者须发灰白、脸色也有些憔悴,正是他祖父张说。
张说见到张洛走出,便也从坐席上站起身来,上上下下将这还比较陌生的孙子打量一番,待见他头上还缠着细绢,张说脸上便也浮现起关心之色,沉声问道:“伤口还疼吗?”
张洛闻言后便摇摇头,相比较他自身的伤势,他更关心张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连忙发问道:“孩儿听说大父已经归家,怎么又入禁中?是否圣人知晓大父无辜,已经赦免?”
“夜里中使入坊,将我引入禁中。我也心中疑惑,还没来得及面见圣人,便先听说了你昨夜事迹。好孩子,辛苦你了!”
张说走到少年面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的说道:“家中有此孝义儿郎,实在是让人欣喜。儿郎如此,我复何忧?此身毁誉,俱是浮云。”
他嘴上说的很淡然,但实际却并非如此,原本还趴在家中那陋舍草堆里待罪,好不容易捱到后半夜昏昏睡去,忽然有中使入宅,着实将他吓得不轻,甚至怀疑莫非圣人当真绝情到要在夜深人静之际将自己鸩杀?
直至他硬着头皮换上朝服,又随中使一同来到大内,已经是周身的冷汗,好歹总算在皇城中听到了张洛那一番事迹,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心情又变得振奋起来。
原本以为抛弃家人独自逃脱的一个小滑头,却没想到不声不响的做出了这样一番大事。张说本就欣赏这小子的才情,这会儿再看到帮了自己一个大忙的小子,简直五脏六腑里都透出一股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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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集贤书院
尽管心中爱极了这小子,张说还要维持着长辈的威严,他抬手示意张洛坐在对面,自己也重新坐了回去,继而便叹息道:“此番你大父谋身失慎,为人所趁,身名受损、兼累家人,竟连户中小儿都不能安处室内,劳心犯险的奔走营救,孺慕之情让人欣慰。此番劫难也诚足为诫,告尔少徒日后为人处事尤需谨慎,切勿疏漏。”
“大父乃是一家之本、参天巨木,余等俱枝蔓相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父蒙此冤屈,于家人不啻灭顶之灾,为救大父又何惧犯险!只恨孙儿智力短浅,因缘际会才能有所施展,只是不知能助力几分,唯祈苍天垂顾,佑我恩长!”
张洛连忙也欠身说道,他此番放弃了离开张家,未来还要在这家里混日子,对张说这个家主的态度自然要恭敬一些,更何况他身上眼下还驮着一个雷呢。
张说稍后还要参加早朝,趁着还有一点时间,他便向张洛了解一下昨夜行事的经过,张洛对此自然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提也不提。
哪怕经过了一部分的删减,张说在听完之后,心内对这小子的评价又提高了几分,他认真端详着这个孙子,口中叹声道:“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少徒,行事如此的……你耶在你如今这个年纪,那是大不如你!”
何止如今这个年纪,哪怕现在、乃至于再过上个十几年,他也不如啊!
张洛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个老子,以至于在张说面前都懒于评价,他只是又问道:“依大父所见,这一次风波算是过去了罢?除了家事安定下来,我还担心那河南府周录事家所遭受的变故,能不能尽快善了?此番若非周录事遗计,我也难能面圣奏陈。”
他也是希望张说在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后,能帮一帮周良一家,哪怕并不亲自出面,但张说党羽众多,这个层次的事情对其而言也不算太难的问题。
“此事圣人既知,一定会给出一个公允裁断。况且你也说,圣人对这周良的构计颇为欣赏,稍后或许还会有什么意外之喜。圣心雄阔,若得其怀,自有恩赏!”
讲到这里,张说心中不免暗生唏嘘。圣人对于自己所欣赏的人事自是不吝赏赐,但如果有什么人事让其感到厌烦起来,也会毫不犹豫的弃若敝履。
他这些年宦海浮沉,对此也是深有感触,近年来大权在揽、声势雄壮,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渐渐可以超然于外,但这一次的教训又让他深刻感受到自身的荣辱仍在圣人的一念之间。
这会儿又有宦者探头入内,向着张说恭声说道:“禀张令公,南省诸相公官长已入光范门,早朝将启。”
张说闻言后便站起身来,向着张洛说道:“你先留此等候,早朝过后我再来见你。”
他眼下虽然仍是待罪之身,但却被获准参加今早的朝会,这无疑是一个非常积极向好的信号。
如果不出意外的,针对他的处置今早朝会后应该就会有一个结果,处置究竟是轻是重,张说心里也有一点忐忑,在交代了张洛一声后便匆匆行出门去。
张洛一介白身,自然是无缘参加朝会,只是起身将张说送出此间宫院才又转身返回,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被安排在了集贤殿书院中。
集贤殿书院乃是开元文治一大标志,自从创立伊始便与张说密切相关。
张说被称为当世文坛宗主与此也是密切相关,像是后世比较著名的张九龄、贺知章等唐代诗人和政治人物,都曾受到张说的提携引荐进入集贤殿书院担任学士。
集贤殿学士并不只是简单的修书匠,同时还是皇帝的近侍官,有的特受优宠之人甚至还兼掌文翰制诰之事,而且通常以宰相直集贤殿事,能够担任集贤殿学士之人可以说是当朝地位最为清贵的文人。
辉煌的文治也是开元政治当中非常绚烂的一面,在得知自己居然被安排在集贤殿书院的时候,张洛倒是很想四处游览一番,哪怕见不到什么当世著名的文人,能近距离观察一下他们亲笔所写的诗文墨宝也是不虚此行啊!
不过眼下还是黎明时分,书院中还是比较寂静,少见行人走动,再加上一些学士可能也要参加朝会,于是便更冷清了。
而且眼下仍是前途未明,于是张洛便也只能按捺住心中想要见见世面的急切心情,送走了张说后便又乖乖返回之前所待的房间里坐下来。
书院之中虽然冷清,但张洛也并没有被忽略,他归房后坐了一会儿,便有宫人入内询问他是非要吃早餐。
这不问还好,一说到这个问题,张洛肚子顿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于是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表示需要。
宫人退下不久,便端上来了一份丰盛的早餐。这食物虽然不像后世那么多的调味品,但胜在用料扎实,分量也足,加上张洛也的确饿了,吃起来自是津津有味。
比较让他有些顶不顺的,就是吃完早餐后送上来的茶饮,因为添加的佐料太过丰富,喝下去后非但没有什么解腻的功效,反而让他肠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去厕所解决了一番这才舒服一些。
这时候天色也已经大亮,书院中变得热闹起来,张洛来到门前向外望去,只见不少官吏在宫院之间出出入入,各自还在高谈阔论,许多人谈论的话题,甚至就是昨夜他所做的那一番事情。
这些词臣学士们热衷吃瓜,浑然不知他们所讨论的这个大瓜的主角眼下就在书院之中。而张洛也并不急于表露出自己的身份,站在房间里美滋滋的听着旁人对自己的夸奖。
事情不出他的预料,时流在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对他都是清一色的好评,尤其他那几句玉骨难屈的口号,更是频频被人提及。
一个好的人设能够给人带来的帮助无疑是巨大的,张洛虽然还没有正式踏足大唐庙堂,庙堂中已经开始传颂起他的事迹。
这些称赞短时间内或还不足以给他带来实际的收益,但是当他未来解褐出仕、真正踏足官场的时候,就会让他脚下的路远比其他人更加坦荡!
张洛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待在集贤书院的这段时间里,外间又发生了许多其他的事情。
诸如他昨晚的事迹还只有御史台与门下官员们了解,但在经过了小半个晚上的酝酿,如今整个皇城都已经人尽皆知。
之所以会如此,那是因为有人在为他卖力的传播,这其中就有同为集贤学士、官居驾部员外郎的王翰。
王翰之前本就欣赏张洛才情,此番闻其事迹后,更是直接在端门前为之唱扬,这也是为何许多朝士刚刚来到皇城便已经知晓此事的原因。
张洛闻听此事后,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固然挺需要好的名声,但王翰这么做也实在有点用力过猛、稍显浮夸。不过对方显然也是出于好心,张洛在得知后,心中也是多有感激。
他隐隐记得王翰就是因为受到这次政斗的连累遭到贬官,并在贬官途中染疾病故。这次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倒挺想帮王翰改变一下命运。
毕竟王翰乃是张说众多门生中为数不多态度鲜明的表达对自己好感的,而且其人有才又有财,如果与之关系处好了,对于张洛逐步吸收并利用他祖父张说的政治资源也是有着比较积极的作用。
虽然说他父亲张均是天然的继承人,但继承的方式有多种多样。就算在原本的历史上,张均这个继承人也没能接稳他父亲的棒,公认的张说政治上的继承人还是张九龄。
有形的宅田、官爵等资源,父死子继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其他无形的人脉与影响力,其实意义要更加的深远,能够继承并巩固多少,那就看各自的本领了。
在这一点上,张洛也没有耐心等着爆他老子的金币,他是把自己定位为直接的竞争者。
除了谈论昨晚的事情之外,今日早朝各项事程的进展也是这些集贤学士们讨论的内容之一。
大唐本身并没有不许百官妄议朝政的规定,皇宫又是中枢百司所在,聚集了大量的官员,要想让他们不键政,那无疑要比杀了他们还难。
今日早朝中一个比较引人关注的点就是身陷物议旋涡、已经多日缺席朝会的中书令张说再次在朝会中露面,这自然引起了百官的种种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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