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6节
这么多的官员围上来看热闹,也让那些看守的金吾卫军士倍感压力,他们连忙将张洛引至铜匦附近,又询问张洛欲投书何匦。
张洛没有答话,也没有让他们过手自己的奏书,来到铜匦前随便一面便投了进去。
这会儿皇城中又有一队甲兵行出,先将聚集此间看热闹的官员们给驱散,然后又引出一驾牛车出来将铜匦抬上了牛车去。
铜匦晨出昏入,眼下街鼓响起,正是要运回皇城的时刻,倒也不是因为张洛投书所引起的骚乱。
不过还是有监理铜匦的官员入前来,望着张洛皱眉问道:“你这少年,当真是张燕公家人?你家食禄之门,自有亲人位列朝班,若有事需奏,何须入此投献!”
“小民确是燕公家人无疑,因所奏事并不寻常,所以需要投书铜匦。铜匦置此,海纳四方颂谏,想必不会因此便拒纳罢?”
张洛瞧出此人态度不算太好,便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
那官员虽然有些不爽张洛招摇的行径,但也不敢给自己招惹什么阻毁言路的罪名,于是便也只能冷哼一声,示意张洛跟上运输铜匦的牛车一起往皇城内去。
皇城便是朝廷百司所在,建筑要比坊间民居更高大气派,朝廷中枢各个官署机构各自占据一座方方正正的阔大庭院,气氛较之坊间也要更加的严肃一些。
一行人进了端门后沿天街北行到了第二横街,便又向左折转往匦使院而去。
匦使院因为要时常与外部人员进行对接,所以位于皇城比较外围的位置,两侧俱是南衙禁卫官署,因此这条横街上也多有南衙将士行走或驻足。
在一排官署中,匦使院规模并不算太大,入了门房后迎面是一道青砖砌成的影壁,影壁外涂白灰,上面还提写着许多字迹。
张洛抬眼一瞧顿时一乐,原本他还以为上面写着的可能是什么规章制度,却原来只是一些诗词,甚至还有人涂鸦作画,画面乱糟糟的跟后世景区里那些“到此一游”之类的涂鸦没有太大区别。
果然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看到这一幕后,匦使院这个能够上达天听的机构的威严性在张洛心中顿时锐减,心情也变得稍微轻松起来。
绕过影壁便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庭院正北方是一座扩大的厅堂,厅堂两侧延伸出来两排厢房庑舍。此时的厅堂阶上,已经有一名身穿浅绿官袍的官员站立在此。
唐代官员服色,八九品着青、六七品着绿,眼前这名官员身穿浅绿,那便意味着是七品的官员。
“这一位乃是门下省姚拾遗,你等诸位何事投书,皆可于此向姚拾遗直诉!”
张洛还在心里猜测这名官员应该是官居何职,听到这一介绍后不免对其有些刮目相看。
门下省左拾遗是从八品的官职,唐代官员任官分为散官和职官,还有勋、爵,确定官员品阶的主要是散官,其他的或高或低,也都不尽相同。而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尽管左拾遗只是八品卑职,但这官职却非常重要,扈从乘舆、供奉讽谏,属于皇帝的近侍官与谏官。
像后世闻名的诗圣杜甫,混了大半辈子做的最正经显要的官职,这还是在安史之乱时期他出逃投奔唐肃宗,为了奖其奉御匡难所授。
至于其他担任过补阙、拾遗的唐代名臣,那数量就更多了,通常都可以在此职位上循序渐进、位至显达,可以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高官预备役。
眼前这位姚拾遗,看其样貌也不过只有二十多岁,竟然就已经待在如此重要的岗位,而且散阶较之官职还要更高,便足以说明其人要么是家世出众,要么是才能出众,总有一点是常人所不能及。
如今担任匦使院知匦使的乃是门下省谏议大夫韦见素,因为恰好有别的事情,故而今天处置匦使院事务的便是其副手姚拾遗。
投书铜匦之后的流程一般是投书之后投书人先在匦使院集合,等待知匦使将投书整理之后献于大内,由大内再进行审阅批复、下发有司进行处理,所谓的有司便是御史台理匦使,御史台按照这些投书的内容再转给大理寺或其他部门进行最终的办理。
在这个过程中,投书人都是不能随意活动的,必须要保证可以随时传唤到有司来。
如果是一般的事情,投书人只要在匦使院留下一个可以联络其人的固定地址,但若是特别要紧的事情,则就必须要对投书人进行严密的控制。
除了张洛之外,此时匦使院中也聚集了几十名投书人,有的是献颂、有的是上访,各自排队入前讲述投书铜匦的目的。
但那姚拾遗对这些似乎都不感兴趣,只让一边的吏员负责记录这些情况,自己视线则在人群中寻找,待见到张洛的身影后便抬手指着他发问道:“你便是张燕公家人?投书何事?”
张洛自知这一刻便踏进了敌人的地盘,任何回应都直接决定了事情的进程,而为了降低自身的风险,他这会儿便也要开始伪装了,于是张嘴便说道:“小民张雒奴,张燕公门下孽孙,门中亲众仗恃燕公声势,多有狂悖不法行径,人所不齿,众怨沸腾,小民耻于同流,愤而投书铜匦,期望能上达天听、严惩不法!”
此言一出,整个匦使院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全都一脸惊诧的望向张洛。
甚至就连那姚拾遗一时间都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你所言属实?可有凭证?”
张洛瞧这家伙这么大反应,一时间心内也不免有些意外,你这八品小拾遗就算是站在敌对阵营,有必要这么急切吗?难道斗倒了张说,还能让你接班不成?
这会儿,一边看热闹的金吾卫军士却笑起来,指着张洛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说道:“姚拾遗便是姚梁公门下名孙,张氏子家丑诉于拾遗、正合其宜!”
姚梁公?姚崇!
张洛本来就在猜测这位姚拾遗可能家世不俗,果然这人也不是一般的孙子,竟然是开元名相姚崇之孙。有此家世,年纪轻轻便担任拾遗要职那自然就再正常不过了。
看这姚拾遗和金吾卫军士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可见都没有什么好心思。
南衙军士因为张说在封禅中处事不公、令他们封赏甚薄还心存怨恨也就罢了,而这姚拾遗如此乐见张家倒霉,那就属于是历史遗留问题了。
第43章 御史中丞李林甫
姚崇、张说虽然都是开元名相,但彼此关系却素来不睦。
张说辅佐玄宗发动先天政变、解决了太平公主这个大敌,其人也因此进授中书令,本是人生最风光的时刻,结果却在与姚崇的政斗中落败而被逐出朝堂,浮沉数年之后才得以重新返回朝堂中。
姚崇政治才能固然是要比张说更加出色,只可惜命短了点,数年前便病故去世。
张说归朝拜相后,自然也不可能给姚崇的儿孙什么好脸色。如今张说再次栽了跟头,甚至其孙子投书铜匦、主动揭露家丑,姚崇的子孙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
姚拾遗名字叫做姚闳,乃是姚崇的长子姚彝之子,在得知张洛投书铜匦的意图之后,心内自是乐不可支,转又瞪眼喝问道:“张燕公乃国朝名臣,你纵然是其家人,也不可虚言诬蔑!若无实际的证据,刑令加身,绝不留情!”
张洛既然敢到这里来,就不会被这些小鱼小虾吓唬住,听到姚闳此言后,当即便瞪眼怒声道:“姚拾遗狂言吓我?我心向正直、大义灭亲,至亲犯法犹且不肯包庇,凡所罪状俱录于书,岂姚拾遗一言能够吓退!”
“好、好,此言很是醒耳!此子既然敢大义灭亲,我又岂会阿于权势、不敢呈献!来人,打开铜匦,我先取其投书,奉于大内。”
姚闳当然不是在恐吓张洛,听他这么说后,心内顿时更乐,当即便向匦使院的吏员下令说道。
吏员闻听此言,却是面露难色,连忙摆手低声道:“韦大夫还未归,这、这怕是不妥罢?”
因为按照规矩必须要知匦使才能打开铜匦、整理投书,其他人则不得违规进行操作。姚闳也只是暂时代理,负责记录这些相关的人事,具体匦书的处理却没有这个权限。
“韦大夫性柔怯争,难举大事,事若由之,必难伸张!”
姚闳年轻气盛且少年得志,心里有些看不起性格柔弱温顺的上司韦见素,也怕韦见素存心息事宁人而令此事不了了之,于是当即便又说道:“你等留此等待大夫取书进呈,我先将此子送往御史台去!”
他知道御史台三位长官眼下全都铆足了劲儿要把张说给拉下马,自己只要将人先送过去,就不怕这件事闹不大!
他这里满心欢喜、幸灾乐祸的想要看张家人出丑,浑然不觉自己表现的越急切,便越是张洛所期望看到的。
张洛自知这一套把戏玩不了太久,毕竟那些政敌们也都是政坛浮沉多年的老油条,现在自己所凭借的就是抓住这一点违反伦理常识的行为给他们所带来的错愕,并利用他们急于斗倒张说的迫切心情才能糊弄一下,尽量缩短相关的流程。
一等到流程拉长,这些人稍微冷静下来进行一个周全的思索,那自己再想欺瞒他们,可就困难得多了。
姚闳等不及上司韦见素返回,当即便着令两名金吾卫军士押着张洛离开匦使院,直往御史台官署而去。
御史台作为皇城要司,官署远比匦使院气派得多,正处于皇城天街东侧第一列,单单面积就比匦使院大了许多,从外看去规模甚至直追城中面积较小的坊区。
御史台内部又有台院、殿院与察院为其下属,并且之前还设有监狱,所以建筑规模不小。
旧例御史台门向北开,主阴杀、不向阳,长安御史台官署便是如此。但东都御史台在建造官署的时候改此故事,台门正常的向南面开放。
因此张洛等人在天街上绕行半周,才从南门进了御史台。入台之后,张洛便被金吾卫军士引到左侧庑舍暂且安置下来,姚闳则登堂入厅进行奏事。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今夜当直的御史中丞李林甫正在直堂中阅览近日人事卷宗。
御史大夫崔隐甫性格强势且周谨,台中事无巨细皆需由其决断,另一名御史中丞宇文融正得圣眷,还可与之稍作分庭抗礼。
李林甫虽然同为御史中丞,但却资历颇浅,于台中具位应声而已,没有什么人事上的权力。今日本非他当直,但是大夫有事外出,宇文融待诏于宫城中,李林甫本来都已经离开皇城了,只能再返回官署坐直。
台中属官来奏堂外有左拾遗姚闳请见,李林甫听完后顿时皱起了眉头,不悦道:“宪台非是闲地,岂容杂官夜访!着其留事外堂,而后速出!”
御史台负责监察奏劾、匡正除弊,因此署中规矩也远较别司更加的周全繁琐。
李林甫入台以来虽然没有操作什么大案,但却能够以身作则的恪守规矩。也正因此,他虽然素无学术可称,但转任诸职都能获得不错的评价。
然而今天情况却有些例外,当李林甫随手接过外堂留直人员所记录下来姚闳所奏事情时,神情顿时一变,旋即便站起身来,疾声吩咐道:“那姚拾遗可还在?速速召其入厅!”
李林甫虽然恪守规矩,但也绝非不知变通。
尤其近来弹劾张说乃是他们御史台的头等大事,李林甫虽然本身与张说之间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矛盾,但既然上了船,当然也希望能够在扳倒这棵大树之后分享更多的政治资源、获得更大的进步空间。
如今情况陷入僵局,甚至对方还有将要翻盘的趋势,李林甫心中也是颇感焦灼,如今情况竟然有了新的转机,他当然也要紧紧的把握住。
很快姚闳便被引入厅中,将张说之孙投书铜匦一事详细的讲述一番。李林甫在听到张说孙子的投书还在铜匦未被取出,于是便连忙着员持自己手令前往大内门下内省告知此事。
铜匦所收集的投书一般都是要先汇总到门下内省,门下审核之后将需要进奏的投书进献上去,一般性的事务则就直接从门下省发下来。
毕竟皇帝正常的军国大事处理都犹恐时间和精力不济,对于这些来自民间的声音也不过只是稍作兼听,并不会事无巨细必自亲问。
李林甫现在要做的就是暂时省略呈送御览这一流程,从门下内省直接先将事情取来,而他担任御史中丞恰好身兼理匦使,在御史台做成一个定案之后再呈送于上,无疑会给张说带来更大的伤害。
在安排属员前往门下内省等待拿取匦书的同时,李林甫也没有浪费时间,他先屏退姚闳,然后便又命人将张说这个孙子引入堂中进行审问。
“稍后登堂见到李中丞,不要惊慌,将你所控诉之事详细道来即可!”
在离开御史台之前,姚闳又特意来到张洛面前,沉声叮嘱一番,为了看张家人这一场内斗家丑,他也是煞费苦心。
“李中丞?”
张洛听到这话后心内一宽,看来今天晚上在御史台当直的乃是李林甫而非宇文融。他心里给两个御史中丞各自安排了一套应对方案,李林甫相对而言是比较简单的一个。
虽然说在历史上开元天宝时期,李林甫可以称得上是存在感最为强烈的一个宰相。单单其人担任了长达十九年的宰相,这一纪录就远远超过了盛唐时期其他的宰相。
但时间长向来不意味着能力高,如果非要用时长来说明什么东西,那就是这一时期的唐玄宗李隆基真的是在摆烂,且还非常享受君臣共同缔造的这一段垃圾时间。
当然这也都不是张洛心里轻视李林甫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如今的李林甫可不是开元后期、天宝年间那个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权相。
眼下的他在政坛上还只是一个小字辈,在这场政斗中话语权并不高,虽然不能说站着如喽啰,但也强不了太多,眼下距离他真正上位时间还早呢。
越是这样的人,想要进步的心理便越强烈。如果只是下层的无名小卒,上头谁活谁死跟他没太大关系。
可是那种真正触摸到核心圈子的人得失心就会变得异常强烈,因为他们往往只需要再跨出一步,就能在这个圈子里彻底站稳脚跟,并且获得属于自己的一个位置,这跟胡萝卜钓驴是一个道理。
类似的道理还可以放在武惠妃身上,正是因为她如今已经宠冠后宫,距离皇后位置只差一个名号,所以才会被张洛钓的这么狠。
可如果武惠妃只是一个掖庭宫里的浣衣女奴,张洛说要帮她当皇后,她多半会以为这小子疯了。
当然,这些想法也都属于心理建设的内容,实际情况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要真的毫无顾忌的将内心这些想法都流露出来,那不是找弄吗!
所以当御史台的吏员入此来召的时候,张洛便收拾了一下心情,让自己显得谦卑一些,跟在这吏员身后,亦步亦趋的走进了御史台直堂中。
他这里还没来得及抬头打量一下堂内情形,上方已经传来一个威严十足的暴喝声:“张氏小儿竟敢诬告恩亲,当真是人伦败类、名教罪人!”
上一篇:大明:靖难戍边,称霸天下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