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4节
张洛心知武惠妃这是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担心张说被夺了宰相之权,未来影响力有限,就算出手相助怕也难以获得可观的回报。
这种优柔寡断的队友是真要命,不过眼下张洛也找不到其他更靠谱的帮手,但好在煽风点火、进行队伍思想建设也是他的长项之一。
所以在听完牛贵儿的转述后,他便叹息道:“我大父去职几日,李元纮便入直中书,这难道还不能给人以警醒?势位空闲,迟必生变啊!”
牛贵儿又匆匆返回内宫中,将这番话转告给武惠妃,武惠妃在听完之后,神情顿时也变得严肃起来,口中沉吟说道:“不错,皇、王庶人去位已近两年,后宫又岂可久无主人?
今我不肯奋求,旁人却未必安守本分啊!张燕公今已困极,沐我甘霖,能不感恩?他即便不主南省,仍有门故众多,也是一大臂助。”
讲到这里,她又沉声道:“你再出告那孩儿,我当然愿意助他,但此事终究还需看他胆略如何。将之前的构计告知他,他若有胆敢行,我必于内苑予他稳妥接应!”
第39章 待罪陋室
康俗坊张家大宅,包围在府邸内外的金吾卫军士仍未撤离,整座府邸仍是笼罩在一片肃杀氛围中。
脱下威严的官袍、身着一袭布衣的张说从坊外策马行入,他须发杂乱、神情憔悴,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暮气沉沉的气息。前后虽有甲士导引护从,但却不是威武气派的宰相仪仗,而是押引他归家待罪的金吾卫军士。
“令公回来了、令公回……”
宅内一众张家族人仆役们得闻张说归家,纷纷蜂拥到门前迎接,在他们心目中,只要张令公归府,便能斥退这些可恨的金吾卫军士,结束这一场劫难。
可是当看到张说那憔悴落魄的模样时,众人雀跃的心情顿时也都又转为了失落,甚至要比之前还要更加忧愁惶恐。
“归家,归家。”
张说在儿子张均的搀扶下翻身下马,只是有气无力的摆手对家人们说道。于是一众张氏族人又都跟在张说父子的身后,步履匆匆的返回大宅之中。
看着格局未变、但厅堂陈设都已经大遭破坏的家宅,张说眼中也闪过一丝羞恼与阴霾,而当来到堂内看到家人们进奉上来还算精致的饭食,当即便拉下脸来沉声道:“撤下去!”
“这些餐食不合口味?阿耶要食何……”
张均见状连忙欠身询问道,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说顿足打断:“你住口,不食、不食!撤下这些酒食、撤走那些张设!”
眼见张说突然暴怒起来,堂内众人包括张均、张垍两兄弟全都吓得敛息凝神、不敢发声,旁边的大府掌事张固入前小声道:“主公的意思是否当下事情未了,家居不应奢乐?”
张说闻言后缓缓点头,转又沉声道:“自此日始,宅中禁断酒肉,一日两餐,唯粟与糙米。男不近声色,女不服锦缣,有违者,必严惩!”
堂内众人闻言后脸色又是一冷,只觉得事情可能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更加严重,有胆小些的甚至忍不住要咧嘴哭泣起来。
南省接连遭受数日鞫问,张说精神也是疲惫得很,在给家人下达了严格的禁令后,便又摆手驱散家人,又吩咐道:“往集萃楼安排简朴铺卧,我去那里……不,邸中还有没有其他简陋屋舍?”
侍立一旁的大府掌事张固听到这话后,突然便想起日前奉命往招六郎张雒奴处,于是便连忙说道:“有是有,但却太过破败了。”
“破败好、破败……屋破总胜过家败,引我去那里罢。”
在南省中被折腾多日,张说也明白当下处境危急,如若应对不善,一家人可能都要遭殃。尽管暂时被安置在家,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待罪之身,心知必须要体现出一个惶恐待罪的自罚态度。
很快张说便被引到了那陋院中,内外打量一番后他先是微微皱眉,但很快又将眉头缓缓舒展开,走进房间中席地而坐,摆手拒绝了家人们送来的铺卧,只用一些杂草铺于身下,同时吩咐门外家人道:“一日只需来进一餐,水饭切勿用美器盛装,闲来也不要入此滋扰……”
他一人留此自罚待罪,就连几个忠诚老仆也一并遣出,枯坐草团之中,由早至晚。这屋舍实在太过破败,天黑后夜风渐起,不免便四处漏风,也吵闹得张说难以入睡、坐卧不安。
他起身想要将漏风的墙缝给堵上,却不料从墙上又揭下来一块更大的墙皮,原来这墙皮本来就是用泥巴敷以纸张暂时糊抹起来。张说见状越发丧气,索性也不再摆弄,卧在草堆上任由夜风喧扰,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黎明时分,门外响起脚步声,张说被吵醒后抬头望去,见是兄长张光与老奴张固得等一起过来。
“形势已经如此恶劣难救了吗?”
张光看到自家向来养尊处优的兄弟如此作践自己,一时间老眼都涌出浊泪。
张说闻言后便长叹一声道:“今为恶贼逼迫甚急,源老奴等蓄势多时、而今更得助力,必不肯轻饶。唯今只能盼望圣人感怀故情、恐伤后继忠贤之士慷慨奉献之志,能够留情宽恕……”
兄弟两又叙话片刻,很快便将要到了朝会时间,张光站起身来大声道:“家势如此,多年来俱仰阿弟托举。而今大难临头,我身为户中长兄,不应如少辈一般坐困愁庭,亦应有所表现,你且安待!”
说完这话后,张光便阔步出门而去,眼神中都闪烁着几分决然。
张说也没有阻止兄长,他自知眼下正是全家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时刻,家人但若有计,也都得各自施展。
“主公且先进食罢。”
张固这时候上前来端上一个瓦盆,里面盛着蒸熟不久的粟饭。
张说这会儿也的确是饿了,并不因饭食简陋而拒绝,捧着瓦盆便进食起来。张固则趁机修理一下斑驳的墙壁,俯身将昨夜被张说揭下来的墙皮打扫打扫,却从泥土下抖落出来一张写了字的纸张。
“且慢!”
张说本身才情性格使然,对于文字一类的事物比较上心,虽只匆匆一瞥,但很快便被这张纸上的字迹吸引了过去,放下手中的瓦器,入前去将这张纸上文字细细端详起来“芳姿哲惠,天假神贻。女节妇功,岂因师训……”
因为曾被泥巴涂污浸染,所以纸上文字有些已经变得斑驳难忍,但大体还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篇写给妇人的墓志铭。不过真正引起张说注意的还不是文字内容,而是这文字笔法。
“这笔势雄劲、骨性彰露且法度严谨,似非近人手笔,若追前人,力虽不逮、法度却胜……”
张说身为文坛宗主又执政多年,当世出众的书法名家他多有交往,前辈名家的真迹和碑拓也都有所赏析和收藏,但是这篇字帖却是让他颇感新奇与惊艳,同时又非常的陌生。
他将这字帖捧在手里欣赏多时,待看到纸上被泥土秽迹所掩盖的字迹后,又有些心疼不满的说道:“此间日前谁人所居?若是府中家人,怎敢如此糟蹋文事!”
“是、是六郎,日前六郎并其奴仆居住在此。看这纸质仍新,想是六郎习作。”
张固闻言后连忙又回答道,他对张洛印象不错,眼见主公神态不悦,便又说道:“六郎沉静好学,专心治艺,想是仆佣眼拙,偷其习作涂墙防风。”
张说闻言后先是一愣,片刻后便摇头道:“不是他,怎会是他!这书者法度颇得,若假时日养足笔力,必成大家。那小子虽有捷才,笔功拙得很。可惜、可惜……究竟是谁?”
他是见识过张洛那拙劣笔法,与此相去甚远,不过经由张固提醒后才又想起来这小子,便又问道:“这小子当下何在?归后倒是没见到他,家事逢此厄难,他能为楚囚之歌否?”
张固闻言后便说道:“日前六郎奏告老夫人,请为其生母造碑,家变之日并不在家。或有家人暗犯口孽,金吾卫外出执之,却只抓回了身边的近人奴婢,六郎仍然流落在外。”
“流落在外?”
张说听到这话后便微微皱眉,片刻后便叹息道:“这小子性机敏、有捷才,知祸福,当然也明利害。日前竟然居此陋舍,可知家人待其甚薄,而今相弃不守,亦不应怨、不应……”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张说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原本还比较看好这个孙子,却没想到这小机灵鬼儿早早躲在外边,不肯与家人们共渡难关,这不免又让张说生出一种众叛亲离的悲凉感,口中沉声道:“此番事了后计点家人,亲而舍我者,不复再纳户中,奴仆舍我者,报官追捕!”
往年交游满天下、门故半朝堂,而今遭遇如此凶险的局面,能够带来实质性帮助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这也让张说心内多有懊恼与检讨,深刻认识到所谓的亲朋好友趋炎附势者多、真心相待者少。
如果接下来能够挺过这一场劫难,对于那些附势而来之人,当断则断,哪怕散尽也不值得可惜。而对于真情相守、能够在危难之际还肯鼎力相助之人,也一定要多加珍视与维护。
且不说伏于草堆、在家检讨自己过往为人处事毛病的张说,洛北清化坊中,当张洛听到他大姨武惠妃着牛贵儿转告的计划后,一时间也是不免有些傻眼,只觉得这武惠妃真不愧是个小机灵鬼儿:你们武家血脉有毒吧,一个两个的光想着捞实惠,却不想担风险!
第40章 武太后遗产
“皇城中有铜匦,本是武太后旧年所制,用以招谏纳言。铜匦旧置朝堂之前,东封以来移至端门外,以纳四方百姓进颂,凡所投献,皆可上达天听,更甚或得到圣人的召见嘉奖。
郎君倒是不必忧虑不能进睹天颜,只要能够书陈御案,惠妃一定会趁机将郎君引荐御前,让郎君能够从容剖白!”
牛贵儿讲到这里后又面露难色道:“只不过此计有一点阻碍,那就是铜匦纳书需由知匦使进呈、理匦使受理,知匦使出于门下,理匦使则为御史中丞兼领。
此两处皆与张令公不睦,郎君纵有进书,恐怕也会遭受阻遏,难能传达于上。但如果没有这一事由,惠妃也难能贸然引荐……”
张洛向武惠妃求救,就是希望能够通过她的途径直接见到皇帝,结果这大姨想了好几天,又把他给指使到了外朝,而且还指使到了政敌的地盘上来。
门下省和御史台岂止是与张说不睦啊,他们本来就是这次对张说发起攻讦的敌人。张洛想借用他们所掌握的言路渠道来反击御史大夫崔隐甫,真是想想都觉得刺激!
张洛让自己稍微代入了一下武惠妃的视角,只觉得这个大姨真的是又菜又爱玩。究其所想,既不敢直接站在张说政敌的对立面上来,同时又想插手进来玩点微操。
她指点自己用铜匦进行投书,倒也并不是纯粹的异想天开,无非是想看一看朝堂上还有无张说的党羽愿意出手,顶着来自门下省和御史台的压力,将这明显有利于张说的事情摆上御案。
同时她自己也只肯做一个顺水推舟的贡献,却不肯做什么反攻先锋。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彼此本来也不是什么休戚与共的利益同盟。
可问题是你又不想出力,又想让人感恩,这人情是不是做的有点便宜了?这样的想法,与张洛空钩钓翘嘴的思路何其相似!
张洛自觉得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前也是一个热情真诚的有志青年,来到这个世界后却对尔虞我诈上手极快,现在看来,必然也是受了体内武家血脉的浸染啊!
如果张洛真的是要用周良一事来攻击崔隐甫,彼此交涉到这里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因为他根本就难以借用到张家的政治资源,那武惠妃自然也就不会有实质性的帮助。
可是他压根就没想过要以此来解救张家的政治危机,细想一下武惠妃反倒是给他指点了一条明路。
如果其人直接将自己引见给唐玄宗,张洛得以当面奏事,事成与否皆在李隆基的一念之间,张洛在这件事情当中的存在感和影响力是微乎其微、无从体现的。
可如果是经由外朝这么一周转,张洛的言行无疑能够获得更大的关注,他在整场事件当中所发挥的作用也能更加彰显出来,并且可以让这件事在获得更大的影响来增加成功的可能。
这对张洛来说是要更加的有利,当然前提是确保事情能够成功。
至于说如何绕过门下省和御史台的阻碍,其实方法很简单,正路走不通那就反其道而行,我为什么要告崔隐甫?可以告张说啊!
针对张说的这一场政治围剿,看似来势汹汹、颇有泰山压顶之势,但其实随着张说被居家安置,这一次的围剿就陷入了一个僵持的状态。
因为已经不能从张说身上获得直接正面的突破,必须要从围绕在张说周边的人事来打开一个缺口,获得新的进攻角度和能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说的孙子突然站出来举报他、并且提供新的罪证,那对张说将是凌厉的致命一击!到了那时候,不要说刻意阻挠,只怕就算是天塌下来,御史台都得先把这事捅到皇帝面前去!
道理固然是这样一个道理,但是孤身一人进入敌人所控制的地盘上去,又怎么可能会没有风险呢?尤其张洛本身便利用不到张说的政治资源,一旦被御史台强行控制住人身,想要摆脱出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这些人久办刑案,真要觉得证据链还不够完整和有利,来个刑讯逼供巩固证据,劈头盖脸一顿板子下来,这谁特么受得了?到时候来个屈打成招,假告状变成了真告密,那就是真的在作死了。
把事情闹大,张洛是有着很丰富的思路,而在闹大之后,关键还是得尽快脱身出来,获得到皇帝面前辩白的机会,这就需要依靠武惠妃了。
如果这一点不能确保,那这所谓的铜匦告密就是自投罗网的愚蠢行径。所以在真正行事之前,张洛就必须要确保他和武惠妃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更甚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鉴于武惠妃这个队友实在不怎么靠谱,张洛觉得还是得给她上上强度,于是又对牛贵儿说道:“门下、宪台的人事阻挠不足为虑,我自可以凭机变稍作敷衍。
但这些人既居要职,必然也非易于之辈,或许可以欺瞒一时,但却难以长久蒙蔽。一旦有所觉悟,必也恼羞成怒,会对我大加报复。
我少不经事、人间无名,并没有什么过错可供他们抓取,唯此出身或因母族血脉而遭牵引武太后故事,届时恐难自辩,怕是要大遭诬枉,更甚或牵连别人……”
你让我投书铜匦这没事,但之后事情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我要被他们看破而后报复,刑讯逼供下来不排除要交代你想学你姑奶奶、你想做武则天!到时候也别说什么做不做皇后了,你想保住如今的宠眷不失都挺难!
牛贵儿这传声筒近来也熟练起来,当天便又将武惠妃的话传达回来:“惠妃着奴告郎君,郎君勇壮、但行无妨。若宪台诸官当真胆大妄为、肆意牵引,惠妃哪怕亲入南省,也要将郎君解救出来!”
既然已经有了具体的行事计划,张洛便也不再拖延。他本来就行动力极强,只是因为接下来有的事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这才又等了好几天。
需要进呈给皇帝、讲述漕运改革的奏书他已经写好,现在则需要再写一篇张说的罪状来麻痹别人。
有关这一点倒也不需要怎么刻意捏造,他身上还带着周良之前在洛南走访调查豪族侵田霸水的相关资料,只需要把里边有关张家的内容摘抄出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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