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5节
“我家阿郎姓张。”
侍立在张洛身边的阿莹开口说道,眼下她与阿郎也已经颇有默契,刚才听阿郎随口吹牛,这会儿便也模糊答之,只说姓氏而不言家世。
王元宝闻言后便也不再多问,刚才赶过来的途中他已经对少年情况略有了解,知其所乘乃是内闲御马。虽然相随的牙子并非南市知名的几个牙人,但他也不敢因此小觑。
如今圣驾正在东都,百官亦相随于此,有什么背景深厚但却不为人知的纨绔子弟入市闲游也再正常不过。
“张公子快请归席落座,请问公子饮食有何嗜好,容某吩咐下仆治来。若无嗜趣,则略进时味几样。”
王元宝抬手请张洛落座,而自己也坐在了对面的席位上,又开口笑语问道。
“不必了,还是先说正事。王店主家在长安,想必也资业雄厚。今我将钱帛寄于东都,能否在西京支取?”
张洛摆摆手,然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王元宝闻言后脸色微微一变,旋即便连忙摆手道:“公子是担心钱帛存于此间,或会转输别处?这一点请公子放心,王某营商、诚信为本,钱帛入此、锁柜待取,敢有丝缕输出于外,则寒家百口,弃市不怨!”
这根本没法交流啊!
张洛听到王元宝的回答也有点傻眼,他只是想问一问能不能提供汇兑业务,怎么还逼得对方发毒誓了?
很快他便也意识到,还是双方的认知不同,尤其在金融运作上的理解更是有着巨大的鸿沟,所以对于这个问题才产生了这么大的认知分歧。
第2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人对于没有见过的东西想象力总是比较有限,而一些人事运转的规律在没有足够强烈的需求进行推动时,也很难被总结发现出来。
张洛因为有着后世金融方面的常识认知,认为既然柜坊已经具有了存储的职能,由此再衍生出来汇兑服务,那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王元宝却没有这样的想法,而且连想都不敢想,甚至将此业务当作与柜坊的存储本职具有本质冲突、严重影响商誉的事情。
说到底,事物的发展总是需要一个客观的规律与过程。
张洛也了解王元宝创设这座柜坊所投入的巨大成本,而这一系列的投入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彰显自身的财力,从而获取洛阳百姓的信任,进而吸纳到更多的存款以实现盈利。
显然眼下的王元宝还在这个过程中进行努力着,而且看样子发展的并不好。自己红口白牙胡咧咧,抛出一个数字便直接把王元宝这个大老板都给吸引过来,可见买卖的确是干的很差,急于争取客源。
现在连最基础的存储业务都还没搞好,洛阳百姓对这王氏柜坊仍存观望之心,若在此时进行汇兑服务,无疑会给本就发展不好的存储业务以致命的打击:老子就知道你关西佬儿不安好心,果然是为了把天中父老钱财诈去运回关中!
张洛隐约记得,古代具有汇兑性质的飞钱业务好像是诞生于中唐时期。
那时候藩镇割据,政权虽然还维持着统一的表象,但地方上却各自为政,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兵戎相见,无疑更加剧了物流运输的风险与成本,所以各地藩镇便利用进奏院这一内外联络的机构进行钱帛的异地存兑,飞钱这种类似后世银行汇票的金融票券由此产生。
古代的金融行业发展,固然是具有着资金的借贷、整合等基本特征,比如寺庙往往兼营高利贷之类的业务。
除此之外,由于钱帛这类货币的物理特性,也使得货币的存储、运输这种物流问题也成为金融行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古代的物流技术和手段比较单一,无非车船而已,运输周期长、风险大。物流成本居高不下,不只是个人、甚至对于一个政权而言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尤其是在唐朝这种大一统、商品经济有所发展、区域交流日渐频繁的时代,物流的意义更关系到国运的兴衰。
总而言之,王元宝对于汇兑业务想都不敢想,并不意味着此事没有搞头,相反的还潜力巨大,只是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进行更深层次的资源整合,一旦搞出来,那必然会显现出巨大的能量。
想到这里,张洛便也不再继续进行这一话题的讨论,大可以将此事业当作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长期目标、主线任务之一。
如果未来真有机会和能力运作出来,这将会成为自己在此世道中安身立命一个非常大的倚仗,倒也不必急于与人分享。
“王店主家本关中、名重长安,突然来到洛阳造此营生,我想不只是我,旁人怕是也难免会有这样的疑虑罢?”
他又开口笑道,将之前这话题当作一次试探和自己的担忧。
王元宝听到他这么说,也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人心如垒,确难攻破。张公子所忧,也是人之常情。某今入市,前后掷钱逾亿,本为宣告于河洛父老财力充裕,重金置此必为长计,一定会用心经营、绝不轻易舍弃。但却反而增添了旁人的疑虑,市井闲人不乏恶言我费使大钱、必图巨利,所计绝非柜坊抽佣那区区小利……”
他这段时间也的确是憋闷坏了,此番长安到洛阳来置业,上下打点加上各类明面上的开销,前后已经用去了将近十万贯钱,饶是他家财雄厚,如此巨大的投资也让他倍感压力。
尤其还有洛阳当地那些经营柜坊、质库之人联手对他进行挤兑,又招募市井无赖在市中捏造中伤他的流言,更让他的柜坊业务迟迟不能打开局面,深感强龙难压地头蛇。
张洛听到王元宝的诉苦又是一乐,怪不得自己刚才所问让他那样敏感,原来已经是饱受流言困扰了。
他倒不会担心这柜坊倒闭让自己存的钱化为乌有,毕竟对方投入了这么大成本,可见对此也是期待颇高,就算是一直经营不善起码也得撑一段时间再倒闭。
自己那点钱又不是要在这里存上三年五载,只不过是为了近日在南市采买方便才存一存。
于是他便又说道:“我今确有一笔钱帛需要暂寄柜坊,只是需要分批入寄,到时或零取、或整取,如此出入要如何计佣?”
“如此公子真是来着了,别处柜坊钱帛入柜便开始计佣。我家店中不依本钱多少,以出计佣。”
柜坊也算是比较新兴的行业,想要作此经营必须要在闹市之中有着固定的营业场所和存储钱帛的邸店货仓,单单这一条件就决定了从业者只能是资业雄厚的豪商与地头蛇,而需要这一服务的往往是携带大宗财货、不便出入的客商。
因此柜坊在经营中便处于绝对强势的地位,收费也非常的高昂。一般钱入柜时,柜坊便会预先扣除一部分服务费,一百贯入库可能只有九十多贯,等到提取的时候再扣除一部分,进出便要被盘剥两次。
王元宝这柜坊为了吸引客人存钱,入柜不扣佣金,等到提取的时候才会按照提取的金额扣除佣金,收费可谓是非常的合理且具有人性化。
张洛也算是对古代金融业进行了一番初探,了解一番后便决定将钱暂且存在王氏柜坊中。
他先留在这里,安排丁青带领柜坊的车马奴仆前往城外取钱。扣除了之前购买香药的部分之外,还剩下一千六百多贯,张洛便将一千五百贯存入柜坊,剩下的百十贯则留作日常花销。
王元宝自然不知这家伙是个空心大老倌儿,听到首批入柜便有一千五百贯,心里也非常的高兴,为了彰显一下自己的能量,便又笑语说道:“公子钱帛入此柜中,便以书契、铜契、密语为凭,可以任意存取。无此三者凭证,虽官府缇骑来问,不能入也!”
他见这张公子虽然脸嫩,但却谈吐不俗,显然是官宦子弟,但即便家世再好,只要家里还有长辈,也不会将如此大宗的钱帛交付晚辈处置,非常大的一个可能就是这笔钱不干净,诸如赃款之类。
张洛听到这话后眉梢也是微微一扬,心里也猜测这王元宝想必不是一个简单的商贾,背后必然有着官面人物作为靠山,否则哪来的底气做出这种保证。
从南市到张洛寄存钱帛的感德乡往返要两个多时辰,张洛午后入市,在南市游逛一圈后才又来到王氏柜坊,若再等上两个多时辰必然已经天黑,得到明天才能办好钱帛入柜之事。
不过王元宝见张洛无意在此留宿,便也安排一仆员快马随同前往,将钱帛盘点完毕即归来奏告,运送事宜交由其他仆员进行即可,这样便可以提前完成入柜的操作了。
尽管如此,当那仆员返回时,时间也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王元宝亲自为张洛办理钱帛入柜的手续,开出一份一千五百贯的存单票据,即是所谓的书契,另有递来一个类似铜符的铜契,这两样都是彼此各留一半,取钱时用于对照。
除此之外,张洛还要留下一份文字密语,就类似于银行密码。想了想之后,他便提笔写了一首欧阳修的《生查子》: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讲到保密,自然是这种还没有面世的诗词最保密。
待到墨迹风干,他将这纸卷起塞进一个竹筒里,又将之递给避嫌而退到屏风后的王元宝。王元宝又当着他的面将这竹筒用火漆封口,连带另一半书契和铜契一并收起妥善存放,便完成了这一次的入柜操作。
将钱存入柜坊后,张洛也松了一口气。不过他总觉得这王氏柜坊所面临的困境恐怕不像王元宝所描述的那样简单,毕竟在进行如此大笔的投资前不可能不对市场进行一个深入的考察,洛阳人的排外和抵触情绪不可能不预先知晓。
既然已经预知这一情况,却还决定投资进来,就说明地头蛇的排挤并不足以威胁到他这买卖的存续。所以眼下这柜坊经营的半死不活,怕是还得有其他的缘故。
张洛眼下虽然只是暂时把钱存在这里,但也不能说全无利害的牵扯,也想了解一下这柜坊经营的内情,所以在与那牙郎分别前,特意多支付给他两匹绢的报酬,让他打听一下王氏柜坊的相关情况。
“郎君请放心,某一定将此打听得清清楚楚再来告郎君!”
牙郎魏林见有此意外收获,自是欣喜不已,连连点头说道。
离开南市后,张洛便与阿莹径直还家,刚刚回到康俗坊张家大宅,正好遇到他老子张均回府,于是便上前打声招呼:“阿耶回来了。”
“去了哪里?”
张均同行还有几人,似乎是其同僚,见到张洛也是方归,他便皱眉沉声问道。
“前言为阿母造碑事,入市去访匠人。”
张洛又欠身答道,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总得在外人面前给这老子留点面子。
张均听到这话后神情略微好转,但还是沉声说道:“近日若无急事,便安心留在家里,不要在外浪游!”
说完这话后,他便与几名同行人步履匆匆的登堂而去。张洛望着几人的背影,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26章 张氏孤儿
待回到集萃楼这一住处,仍在勤劳纺纱的英娘见到他们至晚方归,便也忍不住抱怨几声。
她不便直接训斥阿郎,女儿阿莹便成了一个出气筒,英娘起身瞪着这小娘子说道:“阿郎方得令公赏识,郎主近日也勤问课业,你这恶婢子便又鼓动主人在外游戏,整日不归。若是牵连到阿郎学业无有长进,瞧我怎样罚你!”
阿莹听到这话自是有些委屈,张洛则入前笑语安抚道:“阿姨你放心吧,我自识得事情轻重,出门也不是为的游戏,确有正事要做。”
听到阿郎这么说,英娘一腔怒火没处发泄,于是便又横了女儿一眼,然后便出门往府上公厨去取晚餐。
“阿郎,要不要把事情跟阿母交代一声?她心里已经生疑,又怨咱们不肯告她,或许还要迁怒责我。”
阿莹被她母亲眼神瞪得有些不自在,便凑近到张洛身边小声说道。
张洛闻言后便点点头,他之所以瞒住英娘,倒也不是不信任这个等同自己养母的忠仆,只是不想给英娘增添太多心理压力。现在诸事都将要准备妥当,自然也就没有再作隐瞒的必要。
很快英娘便将晚饭取回,见到阿莹正在桌上摆弄几个涂彩的陶偶和色彩艳丽的羽饰,当即便又面露不满:“日子刚有几天好转,你便引着阿郎大使钱帛、入市去买这些浮华无用之物!你以为钱财积攒容易?阿郎日后用钱处多,哪容得这般浪使!”
阿莹回到家便被母亲连番训斥,小嘴一瘪便要落泪,张洛见状便起身示意英娘稍安勿躁,他先将门窗关好,才又返回来对英娘说道:“阿姨你不要恼,这些玩物统共也不值几钱……”
“值不值钱也罢,难道家里没有用钱处?往后阿郎学艺、成家,哪事不用钱?岂容这女子浪使家当!”
英娘却仍一脸怒色,旁边阿莹两眼泪水滚落下来,捂脸泣声道:“是了,我是一个恃宠生骄、败坏主人资业的恶女子!阿母打死我罢,留着也无用!”
“你还有理?连日来你同阿郎、你做了什么,总是遮掩,问也不说,若是好事,何惧人知!”
英娘闻言后便又怒声道,这段时间她能感觉到这对小儿女有事瞒着自己,询问女儿却只是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心中自然诸多怀疑猜测,今天看到他们不声不响又拿回这么贵重的物品,心中的狐疑便化为了愤怒。
张洛见她们母女吵闹起来,一时间也不免自觉头大,他举手示意两人都不要说话,自己则向英娘欠身说道:“阿姨你也不要埋怨阿莹,是我让她暂且瞒住你。我们近日做的,倒也并不是坏事。”
说话间,他便将那书契存单拿出来,递到了英娘的面前。
英娘虽然只是奴婢,但也是大族所出,自幼跟随娘子一起接受了一定的教育,少年张雒奴与阿莹的识字启蒙都是由其所教。
此时看到合同上的字迹后,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旋即便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瞪大眼将上面字迹仔细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不会发出惊呼声后,才颤颤巍巍的伸出两手将这张书契小心翼翼接过捧在掌中,转又盯着张洛与阿莹,压着嗓子低声道:“你们、你们哪里得来这么多钱?”
阿莹本来还在啜泣,但见到母亲震惊的近乎痴呆的模样,又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旋即也小声道:“便在阿母昼夜纺纱时,阿郎与我也没有闲着,做了事自然有报酬!”
英娘闻言后顿觉一羞,她劳累竟日不过纺得几两纱,若想攒出上千贯的钱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这小女子分明就是在取笑她徒劳无功。
她没好气白了女儿一眼,转又盯着张洛急声道:“何类工事报酬这样丰厚?阿郎自有大好的前程,可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短利诱惑做出什么错事啊!”
张洛自知他所做的可不是简单的错事,但为了让英娘放心,还是一脸坦然的说道:“阿姨放心吧,事情轻重我自有判断,又怎么会为了区区钱帛以身试法!日前不是商量要脱离张家?这一笔资财便是赚来备用。”
“还要离开张家?可是阿郎如今深得令公赏识、老夫人也多加垂怜,何必还要再谋前计啊!”
英娘之前同意离开张家,那是因为担心她们人单势弱、恐怕会遭到主母郑氏的加害而无力自保,可现在有了张说夫妻的爱护,际遇处境都有了极大的改变,这在英娘看来已经是最好的情况,自然便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却没想到阿郎仍在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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