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38节
时下座主与门生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密切深厚的联系,但同样也是不同寻常的,一个头磕下去,这一层关系便不好随便摆脱。
“日前崔沔插手省试意在立威,结果却事态失控,很是扫其颜面。若由其继续纠察,严挺之恐怕不会轻易脱身,你等关试只怕也会再生波折啊。”
张岱一举高中状元及第固然可喜,但省试却还留下这样一个尾巴,所以在喜乐之余,张说也没忘提醒一下张岱,以免乐极生悲。
为免朝廷有司再作出什么猝不及防的决定,张岱在两天后便发帖邀请同科进士们一起聚上一聚,并商量一下事情该要怎么办。
眼下家中烧尾宴还未结束,仍然陆续有亲友前来道贺,张岱索性便将聚会的地点选在城南的田庄中。
等到聚会这一天,他先在康俗坊大宅中等待同科进士们的到来,然后再一起出城往田庄去。
“恭喜张必先,甲科及第,羡煞同侪!”
率先登门的乃是李嶷,覆试一场除了那些惨遭黜落的举子之外,最大的受害者莫过于这个家伙了。
因为在杂文试后,李嶷被严挺之安排在了名单榜首,对其欣赏之情那是溢于言表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伙大概是今次的状元。
可是复试中李嶷的状态颇受影响,最终以第七人及第,虽然也被取中,但跟状元相比无疑是逊色许多。当他来到张家时,见到仍然张贴在堂下那泥金帖子时,心里不免便酸溜溜的。
不过这家伙虽然心内失落,但对张岱却没有什么嫉恨,毕竟最后一场张岱超常发挥那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据说今次省试及第名单次序是由宰相亲自决定,两名宰相李元纮与杜暹罕见的没有争执,一致认同以甲科第一人将张岱取中,今次的甲科也只有张岱一人。
张岱心知他这个甲科第一也的确是有水分,倒也没有因此而倨傲不群,而是亲自站在门前迎接众人,待到十三人悉数聚齐之后,才一起向城南而去。
间隔几日再次相见,这些进士们全都较日前所见圆润了一圈,显然考完后也都饮食放纵、出榜后则就都纷纷庆祝一番。
讲到这一点,众人便忍不住吐槽:“张状头家事繁多,南市宴团全都雇走,致使都下治席相较往日一宴便要多费数贯!”
他们这些人固然不及张家人多势众,有的甚至只是孤身客居洛阳,但及第之后总也需要置备宴席庆贺一番,结果都中做席的厨团都被张家请走,剩下那些也都坐地起价,让这些囊中羞涩的进士们深受所害。
“今次应试东都,诸位理当庆幸。若在长安应试,所费只怕更多!开元十二年关试后,诸进士便为进士团劫出,向曲江治宴,一餐各自所费百数贯有余。有前进士蔡希周囊尽无钱,家人不暇赎之,抄书两月有余,始得自赎……”
长安人杜頠讲起之前长安应试后的事情,众人闻言后无不大感惊奇:“这进士团哪路根脚,竟敢掳劫新晋选人?”
张岱一开始听到众人吐槽,还有些不好意思,而在听到杜頠所言,自然也好奇得很,连忙策马入前倾听。
“进士团便是长安闾里无赖、无业游食,附于诸进士以榨取资财。诸进士入京伊始为赁居馆、前后导引唱街、听榜走告、关试后治宴……”
张岱原本还以为进士团是进士们所组成的团体,这一听原来是围绕进士们提供服务的团体啊。租房子、做导游、治宴席等等,衣食住行全都包揽,提供的服务真可谓面面俱到。
但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接下来杜頠又说道:“凡为进士团所得之士,囊中资物耗费实多,曲江宴一时之费便几致破家……”
曲江宴的名头,张岱自然听过,多与春风得意的及第进士们风花雪月的事迹有关,现在听杜頠讲来,在这风雅欢乐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对进士们的压榨剥削。
“此诸社团常以中书主书、吏部考功主事、京兆府士曹为其团头,网罗北门、五坊鹰犬之徒为其爪牙,故而诸新前进士纵使深受其苦,亦不敢诉于官府。”
众人闻听若在长安参加科举,好不容易进士及第后还要遭受这样一番人事刁难,一时间也都唏嘘不已,不再抱怨近日治席价高,而是庆幸得亏在洛阳应试,这才免于被榜下捉肥羊之苦。
第217章 十三人中最年少
经过去年的风波,洛南的河渠又进行了一番系统性的修缮,不只灌溉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风物都变得更加宜人。
眼下正是二月初春,田野间草长莺飞、生机萌动,且多有农人正在翻耕土地、准备彻底回暖后便进行播种。
过去几日,城中的人事往来固然热闹喜庆,但也喧哗。如今来到广阔的田野,顿时便让人大感心旷神怡。众人一路纵马疾驰,不多久便来到了城南田庄外。
“恭喜郎主进士及第!”
庄上的管事赵明早带领一众庄人在庄外列队等候,见张岱一行到来便欢呼喝彩。
为免同行一众进士们受到冷落,张岱摆手示意庄人们暂停祝贺,只是笑语要给庄人加餐庆祝,并且着令他们入庄置备宴席。
“此间溪谷清静、陂野秀美,张六竟然还在城外拥此美业,当真让人羡慕啊!”
同行众人立马庄外,打量着田庄外野趣盎然、山水秀美的景致,不免都连连赞叹。
“这是我亡母遗留的庄业,幸在有忠诚家人打理才不至于荒芜,我也只是坐享其成的米虫罢了。”
张岱一边微笑解释,一边将众人引入庄中。
老实说庄园本身风景和格局都一般,欠缺雅致意趣。毕竟日前丁苍经营田庄,要以生产养家为主,甚至鸡栏都搭到了主屋旁边,臭烘烘的又吵闹,一到夏天更是蚊蝇成群盘旋飞舞,这也是早前的少年张雒奴不乐居此的原因之一。
如今的张岱并不指望田庄收益养家,加上原本许多长寿寺的僧祇户被引到这里来居住,因此对田庄又进行了一番规划改造,居住与生产隔离开来,又增加了一些观景宴客的亭台建筑,看起来就更加的宜居。
家人们日前早就听从吩咐,在庄上置备了不少的酒菜,加上今早丁青便先来通知,所以很快宴席便置备妥当了。
不过众人显然对这田庄更感兴趣,并不急着宴饮,而是围绕田庄游赏起来。
“这是蜀椒啊!枝干虽更粗矮,但椒实却更辛烈,且能入药,驱寒止泻,并可下小儿腹虫。张六家中,竟然有此异地美物生长!”
王昌龄见多识广,很快便注意到堂外两株蜀椒并道出其渊源,众人闻言后也都凑上来,而张岱笑语解释之后,他们的眼神中不免更加惊奇。
人总是对岁月悠久、且饱含着时代气息的事物深感兴趣,这会儿绕着这两株椒树打转,已经有人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吟咏诵之。
张岱见状也是一乐,如果这些人当中谁能作出什么流传甚广的名篇出来,倒是给他家花椒打广告了,看来还是得多招他们来聚会啊!
众人兴致来了也不入堂,索性便在这花椒树下席地而坐。张岱见状便着员取来毡帐筵席布置起来,又把酒菜挪进帐中来,一边饮酒一边闲聊起来,所聊的话题当然还是刚刚过去不久的省试。
今次省试一波三折,到最后只取十三人,乃是开元以来进士及第最少的一年。
及第的十三人,除了张岱这个状元之外,王昌龄、常建两个名传后世的著名诗人也在其列,而且王昌龄还是以仅次于张岱的第二人及第,据说宰相杜暹对其很是欣赏。
接下来便是李嶷、杜頠这东西两监的案首,考官们再怎么任性,也没敢质疑国子监的教育成果。其他几人,有太原郭氏的郭邕、弘农杨氏的杨谏、河东薛氏的薛翊等等。
不过唐人所言郡望也就听听而已,张岱还是范阳张氏呢,但其实祖上就是河东迁来洛阳的老土著,只不过说着好听而已,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谱系传承。
十三人当中,张岱年龄最小,虚岁才只十六岁而已。其次便是薛翊,今年才十九岁,虽然是以第十三人及第,是本届的孙山,但考虑到今届难度相较往年要大得多,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神童了。
剩下这些个,基本上都是二十出头,甚至还有三四十岁的。而除了王昌龄与常建因诗而著称之外,其他人基本上也都是寂寂无名。
其实这也很正常,唐代科举本来就不是仕进的主流方式,每年凭此踏入仕途的不过二三十人而已,官场本来就是越往上路越窄,若再叠加上其他的因素,最终能够成材的数量则就更少了。
哪怕中晚唐宰执多进士出身,但也都是历经了各种磨练与淘汰才能脱颖而出。至于那些被淘汰掉的,也未必就是才力不济,时运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
讲过一些琐碎闲事后,张岱便讲起了今次邀集众人的目的之一:“关试之前,某等新科进士尚需谒师过堂。但今座主严员外仍然受监,后续如何行事,各位可有主见?”
众人闻言后也都面露愁色,原本正常的流程是他们在放榜之后应该先登门拜谢座主,然后被座主引领去拜见宰相,继而再被通知何时关试。
关试就是吏部进行判题考试,考验进士们的判词能力,过关之后他们才获得选人资格、开始在吏部管理下进行守选,守选期满后再参加铨选,而后授官。
关试倒也不难,通常只是走个过场,属于有手就能过,有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参加考试,找人签个到都算过关。当然他们这一科进士刚被整治过,对于关试也都不敢马虎。
但是无论关试难不难,现在的情况是根本就没有座主可拜,自然也就没有人去引他们拜见宰相并被通知关试。
“要不要去崔散骑府上拜谢?崔散骑主司吏部,且在考场做监……”
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座主与考生自有一份香火情,如果能以崔沔这个三品大员为座主,说出去也好听啊!
此言一出,便也有人面露意动之色,然而李嶷却连连摇头道:“座主所以称师,便是因为于我等有选取举荐之恩,故而需要拜谢。某等早经三试,皆以严员外为师。
崔散骑于某等非但无恩,反有诘责之厉,若是拜为座主,某等岂不为时流讥以趋炎附势?”
闻听此言,那提议之人便也面露不悦之色,虽然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被这么赤裸裸说出来,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于是便又沉声道:“既然如此,李十七又有何见解?”
李嶷闻言也是语竭,低头沉思片刻后便望向张岱道:“张六既然招人至此,想必已有所计!你便爽快道来,以供诸位参详。”
“我的确有计,只不过一旦讲出便言出必行,无论你等从或不从!”
张岱先是表达了自己坚定的态度,然后才又说道:“我等座主乃是严员外,无论国法人情都无可置疑。但因杂文外泄前事,致使考功官吏议罪未决,或许有人暗生两意。
但我想告诉诸位的是,今我等器具如何,仍在人言臧否。麻衣未解便先露趋利避害之态,自此以后,选路穷矣!
是故明日我便先登严员外邸,拜于空堂而后再入南省请于相公,若严员外不得公正裁决,则不参关试!”
“这、这有些冒犯了吧?不参关试,如何守选?况、况且严员外的确是处事有失,并非滥罪……”
听到张岱此言后,顿时便有人面露难色道,显然不想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前程轻易做赌注去胁迫宰相。
张岱闻言后便叹息一声,有这样想法只能说此人还太天真,甚至都谈不上利己,因为他还没有搞懂大唐官场的基本逻辑。
他们本身并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朝士,他们的表态对事情也没有决定性的影响,如此行事只是体现出他们的节操与秉性,并且尽量让事情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那些决定他们前程的朝堂大佬所看重的也恰恰是这一点,唐代崔群知贡举,自谓前岁放春榜三十人,乃是三十座美庄良田。意思就是说这些门生们会像田园产业一样,对自己知恩图报,源源不断的获得收成。
除了这些官场伦理之外,也要考虑到权力的小任性这一因素。他们这些人及第本就不循常规,那接下来的关试若再随事而迁,或是搁置延后、或者改变形式增加难度,都是未可预料的。
就算他们侥幸过关,在整个选人群体中都属于异类。作为一个异类,除非能力卓越到压制不住,否则在一个系统中必然是要受到排斥的。
所以现在他们这些新进士们首先要强调的,就是他们是通过正经的朝廷典选选出来的人才,而不是什么人事倾轧的产物,他们也需要被正常公正的对待!
“我同意张六此计,来日必共行事!”
李嶷本就颇为感怀严挺之对自己的欣赏,哪怕因为遭遇波折而没能成为状元,这会儿听到张岱表态要力挺严挺之,也连忙点头说道。
王昌龄等几人也都陆续点头同意,他们未必对官场规矩了解透彻,但出于本身的道德操守,也觉得不应在此刻急于和严挺之划清界限。
只不过还有几个人低头沉吟不语,显然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他们而言还很艰难。
张岱见状也不再逼迫他们,只是又举杯笑语道:“今日相聚只为共贺登科之喜,来日如何行事各自斟酌。若肯与共事,严员外邸前相聚,若有别计亦可从容自处!且饮此杯,且乐当下!”
众人闻言后,便也都不再纠结此事,以免气氛尴尬,纷纷举杯回应,准备归后再各自思索。
其实不只是座主与门生,同年之间也是一份难得的情谊,只不过人的秉性经历各不相同,值不值得往来也待考察。
严挺之此事恰好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张岱倒不觉得不肯共事便是品性低劣,只能说性情与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继续深交下去。
第218章 处处皆是功德
城南这座田庄,除了原本的庄地之外,向南还有一大片的坡岭也被纳入到了田庄的范围中来,自田庄一直延伸到万安山的北麓。
这倒不是张岱凭着特权大肆圈地,而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这些土地多是沟壑坡岭,并非农田,一度作为永业田被分配给民户,但实际上的开发价值和开发程度都非常有限,因此被大片撂荒。
张岱将这些土地买来后,又雇人在坡下平整沟壑、挖掘水渠,一番整改之后坡下植桑、坡上则种植桃杏李枣等果树,与往日沟壑起伏、杂草丛生的模样相比,已是改头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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