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3节
瞧她们满脸的铅华粉黛,单单每天的化妆品消耗,怕是就得超过自己和英娘母女的生活费了。有这些闲钱,给自家人置备冬夏两衣、饮食加餐难道不香?
说到底,眼下的他还没到追求色艺享受的境界,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书桌上那几个私章,对他的吸引力都比这几个女子更大。那王翰送礼也不正经,简直就是添乱!
他这里还在想着让人把这些女伎送回去,张均已经从外间气冲冲走来,远远便抬手指着张洛怒声道:“稍失管束,你便搅闹得人言纷纷,昨夜究竟何事?”
张洛看到这货就烦,闻言后便回道:“昨夜忽遭传见,满堂宾客不识一人,竭力维持幸未失礼,耶问何事,需向大父。”
张固瞧出这父子俩有些不对付,连忙上前将昨夜宴会经过与情景都解释一番,并又说道:“六郎昨夜才惊四座,人言纷纷也是称赞,主公为此都欣慰喜悦,着仆清晨引六郎入此读书。另有贵客王学士雅爱六郎才情,相赠女伎数员。”
张均听完张固的讲述后,脸色略作变幻,而当看到几名楚楚可怜的女伎时,便又阴沉着脸怒声道:“杂诗戏作本非典雅之体,人皆敬你大父,因有及乌令言,岂是真赏识才情!你竟恃此薄誉,矜狂忘形,白昼狎妓……”
“门中苍狗都响过别家吠声,皆因家世雄壮。这样浅白的道理倒也不需要阿耶教我,自知谨慎自守,不可形拟恶犬、狂吠吓人。”
张洛很难跟这货心平气和的交流,说着说着心头便又窜起了火气:“非我祖、父,人莫知我。凡所馈赠,也不过是假我转呈而已。此诸女伎,本就应充于阿耶帷私、娱情养性,这才是王学士的本意。
我既然领会此意,又怎么敢欺近亵弄!请问阿耶归后谁人妄进邪言,诬我狎妓?大府掌事立此为证,我若滋乱父帷,即死于前!若不然,当拔此奸徒贼舌,以证我父子情深难间!”
说话间,他又将腰间所佩的割肉小刀拔出握住,瞪着两眼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
“你、你要做什么?”
张均也没想到这小子说着说着竟然亮出了刀子,吓得身躯都微微后仰,口中疾声喝道。
一旁的张固见状,忙不迭入前站在了父子两中间将他们隔开,一手按住张洛握刀的手,同时向张均欠身道:“郎主请息怒,六郎确是没有狎妓嬉闹,方才还在力拒不受王学士的赠礼。情急失礼,也只是急于自辩清白,恐怕郎主误会加深、疏远嫌弃。那诬言六郎狎妓之人,确是该罚!”
张均闻言后,脸色更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只是见到那些女伎后随口作言斥骂,却没想到引起这小子如此过激的反应。此时被儿子当面骂他奸徒,还要拔他舌头,也让他心内羞恼不已,却又有苦难言。
张固的分讲解释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他便又顺势沉声说道:“谨慎自守,该是你的本分,也不值得自夸。你少年浮躁,本不应亵近女色,既未乱怀,尚有可教。收起那利刃,纵然家奴犯错,也不应私加肉刑。你大父既然对你有期许,便应专心习艺、不负所期!”
张洛虽然不爽这货,但也不能真的动刀子捅了他,闻言后便收起了小刀,转又指着几名女伎说道:“此群伎既是王学士赠予阿耶,笑纳还是放免,凭耶自便。只是不要再留于此,扰我求学之志。”
这几个女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能借着这个由头当着和尚骂一遍秃驴,已经发泄了一下心中的闷气,王翰这礼便也没有白送。推托给张均,也是给郑氏添添堵,再特么来惹我,就安排人把你老公榨得涓滴不剩,让你以后没有正常夫妻生活!
“有此志趣,学达不难!你安居于此,用心读书,少受杂情滋扰。”
张均听到这话后,罕见的对这儿子露出几分和颜悦色的神情,仍是一副说教的口吻交代两句,待视线转到几名女伎身上的时候便闪烁起来,沉吟片刻后才又说道:“王子羽旷达豪迈,不拘小节,若与人悦,必倾盖相结。今既有赠,我若放还则拂其意,难免怨我远之。唉,此人情怀诚挚,却是让我为难了。”
你这田文镜还挺爱穿品如的衣服!
张洛闻言后顿时一乐,也不由得感慨他这老子确是个人才,真能拉得下脸来,怪不得能给安禄山当宰相。
第22章 夫人何异禽兽
张均倒也没有无耻到得了好处后全无表示,在将几名女伎领走之后不久,便着家奴送来一些笔墨文具,还有一篇自己亲自写的《劝学铭》,以此来体现出对儿子学业的关心和督促,一时间倒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意味。
张洛将这篇铭文看了一遍,发现写的还不错。对此他倒也不意外,因为他这老子也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二世祖,本身文化素质不低,乃是开元四年的进士。
那时他爷爷张说还被姚崇排斥在朝堂之外、蹲长江边上打鱼,权势也不像如今这样大,因此张均这进士主要还是凭着自身能力考取出来的。
这一篇《劝学铭》,张洛看后便随手丢在了一边,也不打算趁此机会便去修好父子关系。因为他老子最大的问题还不是不忠义、做贰臣,而是蠢,政治智慧非常的低下。
如果只是没有道德操守,老实说问题也不大,毕竟安史之乱爆发的时候,就连玄宗、肃宗爷俩都撒丫子跑,其他人做出怎样的选择也都是生计所迫、情有可原。但张均、张垍兄弟俩在能跑的前提下却选择留下来做伪臣,这就有很大问题了。
因为后来继位的唐肃宗与张家渊源颇深,唐肃宗李亨母亲怀孕的时候,正逢其父李隆基政治形势非常严峻。因恐被太平公主指摘耽于女色,李隆基甚至曾经一度想要堕胎放弃这个儿子,得益于张说进言保全,李亨才能出生。
后来张说之子张垍又娶了李亨的同母妹宁亲公主,李亨便成了亲大舅哥。在李亨政治上屡遭打击、四面楚歌的时候,也多得张均、张垍兄弟保全。可以说他们只要熬到李亨继承大统,就能获得丰厚回报。
可是这俩大聪明烧了那么多年冷灶,临了居然觉得大燕皇帝安禄山有望执掌天下,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投靠安禄山,只能说这两人真是猪油蒙了心窍。
就连他家门生房琯当时都选择追随玄宗皇帝逃往蜀中,进而做了宰相,然后才有了那一顿大烧烤。房琯固然是个废物点心,而张家兄弟甚至不如房琯。
这也是张洛坚持不看好张家的重要原因,他祖父张说半辈子言传身教,都没能让张均这活宝有多大长进,张洛也不指望他作为一个晚辈能带得动这种铁废物,远离猪队友是第一要务,绝不可能再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包饺子。
话虽如此,张说的赏识还是给张洛在张家的处境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不只住处从原本的那处废园陋舍搬到了邸中核心区域,张氏族人和一众家奴们对他的态度也变得热情殷勤起来,不乏人特意跑到集萃楼来,只为当面亲切的喊上一句“六郎”。
到了傍晚时分,张说的夫人元氏还着令家奴召张洛前往后堂用餐。集萃楼因是藏书楼,除了照明取暖便禁绝火烟,张洛索性带上英娘母女一起往后宅去凑合一顿。
当他们主仆来到后堂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男男女女三十多个张氏族人,包括张均夫妻也都侍坐在老夫人席旁。
张洛来到这个世界后虽没见过主母郑氏,但从少年张雒奴的记忆中也知这妇人相貌如何,看一眼便辨认出来,而郑氏在看了他一眼之后,脸色就变得有些不自然。
“孩儿拜见祖母,拜见阿耶、夫人……”
不管心里是何感想,当着众人的面,张洛还是不敢失礼,入前逐一拜见堂上恩亲。
燕国夫人元氏五十多岁的年纪,模样倒是雍容和蔼,听到张洛对嫡母郑氏的称谓后,眉头便微微一皱,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着张洛对在堂一众张氏族人们说道:“都说少年郎是雨后的春笋,几日不见便卓然秀成。是儿正是如此啊,日前见他还是个黄口小物,今日再看已经颇有几分他祖、父的风采了!”
众张氏族人们闻言后便也都笑语附和着,对张洛多有恭维之词,然而坐在一边的郑氏却神情木然,仿佛摆在那里一尊陶俑泥塑。
“去同你阿弟坐在一处。你今才性渐长、已经见得外人,日后也要帮扶至亲!”
元氏瞧着这个身姿卓然、模样俊俏的孙子也觉得顺眼,于是便抬手指了指嫡孙张岯旁边那半席空位,让张洛去那里坐。
这时候,一直神情木然的郑氏忽然目光一凛,准备开口说话。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声,元氏便先望着她开口道:“此儿虽然不是你腹肠所出,但也是他耶门下的骨肉。今能见得外人,有你一份教养之功。令公昨夜连赞家学有传,很是欣慰呢!”
郑氏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一白,皱起的眉头颤了几颤才吃力的舒展开,掩在袖内的指甲紧紧的抠住掌心,向元氏欠身说道:“血脉相承、家学浸染,儿郎自有长进,妾又哪敢居功。”
这时候,张洛已经来到他那同父异母的兄弟张岯身边坐下来,见这小子一直痴望着自己身后的阿莹,他心中正不爽,听到堂上那婆媳对话、以及郑氏压抑到都有些变形的嗓音,顿时又是一乐,似乎找到了恶心张均夫妻两的方法。
这两货固然可以凭着伦理关系来欺压自己,但他们也不是无父无母的孽种,总有人能制得住他们。
一念及此,他便又开口说道:“孩儿与夫人虽无血缘,但心中敬仰孺慕之深却难以言喻。虽知夫人此言乃是自谦,却仍然忍不住要驳此谬言。人无教养,何异禽兽?夫人岂可为成全一人之谦逊私德,而作此抹杀教养之功的禽兽之论?”
“你……”
郑氏闻听此言,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张洛不待她开口来训,连忙又摆手道:“呸、呸,情急失言,失言……我只是感恩夫人教养,急于争辩,不如来问阿弟。你是家中嫡正,夫人亲生,生育、教养,两恩兼享,依你所见,两者孰轻孰重?”
“啊?我……”
张岯听到话题扯到他身上来,忙不迭收回视线,却又有些茫然,他刚才根本没细听张洛的问话,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瞧见母亲脸色有些不善,想起午后刚刚受了一顿教训,顿时又变得局促不安。
元氏也是一个老人精,哪听不出少年言语中的机锋,她心中当即便有些不喜,脸色也微微一沉,望着张洛说道:“既然感恩你阿母的教养,就应当拜谢席前、事之恭谨,不要止于口舌的弄巧。”
张洛听到这话后便先在案后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然后便忍痛缓缓起身,来到郑氏席前还未及俯身下拜,先捂着脸悲声大哭起来。
“方得亲长几句夸奖,怎么就癫狂失态起来,还不快住口!”
张均新得了好处,而且自觉有这样一个儿子也给自己增光不少,因此心态也略有转变,只是看到这小子言辞放肆、形容失礼,顿时又不悦起来,拍案低吼一声。
张洛才不将这家伙放在眼中,悲哭几声后转到元氏席前跪拜下来,泪眼婆娑的泣声道:“前问阿弟两恩孰重,才想起教我者仍有,生我者已无,不由悲从中来,乞请祖母恕此无状。生者赐命,教者再造,若无赐命,安得再造?孕育之苦、分娩之痛,割肉报恩,犹恐不足!
前赴墓园祭拜亡母,因见坟茔简陋、碑石糙劣,不免痛彻心扉。往年黄口懵懂,不知美丑,而今粗识孝道,拜乞祖母、拜乞阿耶,能允孩儿为我亡母再造碑茔,报答赐命之恩!夫人教养之恩,余生衔环以谢,我母身覆泥沙、魂杳黄泉,唯此以报……”
他这一番声泪俱下的表演,可谓是感人肺腑。尤其近在眼前的元氏,本身就是一个感性妇人,同时又身为人母,见到张洛如此的悲伤孝义,一时间也是感同身受,两眼满含热泪,直从席中起身上前将匍匐在地仍自悲哭的少年揽在怀中,连连抚背安慰。
元氏又回望儿子张均说道:“不管你们怎样想,这孩儿所请,我允了!他母生下这样至孝的孩儿,这是她的福气,又何尝不是你们的福气?逝者虽然已经难享生人之福,但该当她享的冥福,生人也不该去阻碍,折人便是折己!”
“阿母怎样说,那便怎样做!”
张均闻言后便连忙点头说道,一者不敢违抗母亲,二者因此子的哭诉也不免想起武氏的音容相貌,心中也有些追忆伤感。
一旁的郑氏这会儿又恢复了木然的神情,只是袖内的指甲已经将掌心都给抠破,紧握的拳侧甚至都沁出丝丝的血水。
张洛如此一番表演,在元氏眼中俨然成了至情至孝的乖巧爱孙,之前的些许不满也荡然无存。讲起张洛这些年的成长经历,得知英娘这个旧仆一直在悉心照料,元氏又让人取来两匹杂彩绫锦赐给她,这又让英娘激动的泪流满面。
一餐用罢,返回集萃楼的新住处后,英娘小心的将那两匹绫锦收起,一脸欣喜的说道:“得了老夫人厚赐,舍内总不算一贫如洗。阿郎接连得到令公和老夫人的垂怜关怀,咱们在这宅中也总算是有了倚仗,谁也不敢再谋害阿郎,不必再谋划逃离躲避了。”
阿莹听到母亲这么说,便抿嘴轻笑起来,区区两匹杂彩便让母亲这么兴奋,若知阿郎如今已经攒下多少钱帛家底,还不知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至于张洛则就不像英娘那么乐观,但也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他有心要为母亲再立新碑,却又担心自己离开张家后,母亲的墓碑或会遭到张家人的迁怒破坏,但有了燕国夫人那番话后,应该可以避免这一情况。
第23章 仿佛获缗二三千
搬到集萃楼居住后,不只起居环境有了显著的提升,张洛的创作条件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之前他创作墓志的时候,全凭整合脑海中的记忆和自身的文学才能,有点闭门造车的状态,对于时下的碑文风格和禁忌避讳多少还有点拿不住。
此番搬到集萃楼来,他便可以博采时流名家的作品,诸如他祖父张说的文集当中还收集着之前所创作的墓志文章,一番参考对照,也让张洛创作起来如虎添翼,能够更加符合他祖父的文风。
所谓家贼难防,张说自是想不到他对少辈的欣赏提携,居然只是给这小子盗窃自己的名声牟利提供便利。
由于朝中公务繁忙,在做出这一安排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张说便一直留直省中,没有再回家垂问。
张洛除了每天固定到内宅向祖母晨昏问安,倒是混得越来越熟,也偶尔应付一下父亲张均的过问,剩下的时间他主要便是读书兼创作。
洛阳这里墓志铭市场也的确挺火热,留守在城外周良家的少年丁青连续送来许多份购买墓志的请求。张洛便从中挑选诸如汴州刘司户那种外州入朝担任朝集使之类的顾客,尽量降低暴露的风险。
在挑选客人的同时,他也顺便了解了一下大唐境内这些州县的富庶程度。虽然像汴州那种因为傍住运河而富得流油的州并不太多,但也有一些州因为自然条件、产业基础等条件优越而同样不容小觑。
那些朝集使们虽然职责是入朝汇报工作、接受考评,但是因为来洛阳一次也不容易,同时还承担着拜访慰问、维系人情的责任,故而一个个也都是行囊颇丰。
当得知有这样一个机会的时候,这些人自然也都踊跃挣取,甚至有的亲人还在世,但自觉可能近年就要用得上,都想提前来购买准备。
不过这种非常规的客人张洛自然不接待,搞不好闹出什么纠纷出来,他不止要暴露于当下,甚至可能还会被当作猎奇故事的主角而传扬于后世,想想都觉得丢人。
诸如晚清名臣曾国藩大过年的不安生,蹲家里给好友写挽联,可是这好友还没死,来给他拜年结果撞个正着,气得好友直接与之绝交。
张洛如果敢顶着他爷爷名头收钱给在世之人写墓志,要被大嘴巴传扬出去,想想那情景都觉得太刺激。
他这里勤奋用功、笔耕不辍,短短几天时间里便创作出七八篇墓志,而所获取的钱帛也达到了两千余贯。当然,做生意的同时他也没有忘了给生母武氏撰写一篇感情真挚的墓志铭,并且交付给丁苍着其寻访巧匠雕刻。
他也不知自己前程如何,但既然寄身于少年张雒奴,为其做上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不负母子一场。
两千多贯已经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了,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怕都难以积攒下如此一笔钱财。
中唐白居易在其诗作中戏言安排后事,“先卖南坊十亩园,次卖东都五顷田,然后兼卖所居宅”,才能“仿佛获缗二三千”。可见这些钱的分量着实不小,哪怕在两京购买宅地产业,加上几年生活花费也是绰绰有余。
同为此道宗师的韩愈,在长安“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而张洛自从决定投身这个赛道,至今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达成了类似的成就。
这是因为韩愈那三十年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刷声望、攒资历,但张洛起手便偷开成品大号,自然是事半功倍、效率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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