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29节
“禀严员外,下官今早有事需归禀本司,还请员外放行。”
一名主事在开始阅卷后不久,便站起身来向严挺之奏请道。
严挺之正专心审阅考卷,闻言后只是沉声道:“速去速回,途中不需交接外人。”
那主事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旋即便快步离开了考院,他在都堂外游走片刻,很快便有一青袍官员邀其往左近庑舍叙话。
“刘主事,考虑的怎么样?此事并无风险,也不犯禁,并不需要你干扰选事,只是将严员外取中的杂文默记传出。我这里可以作主,一篇杂文许你两贯钱的报酬。一场诵来,得钱起码百贯有余啊!”
那青袍官员在将这名主事邀入之后,当即便急不可耐的劝告道:“你我勤恳为官,又得几载才能有这样的收成啊!况今天有不测风云,去岁见灾,万物时价腾贵,不先积钱帛以备事,将何谋生啊!”
那刘主事被说的有些意动,但还是犹豫着说道:“我想请问王录事,搜罗这些应试的杂文作何用途?此诸时文只是应试的余料,考过之后全无用处,关试之后便收于廨库,任人取阅,又何必今时急于用钱购买?”
那些杂文考卷虽然关系着各个考生的人生前途,但本质上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哪怕考生们搜肠刮肚写出来,取得功名之后,这些应试的旧文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了太大的意义,有的甚至因其文思枯涩而羞于示人。
吏部考功司在取完进士之后,也只会将这些答卷统统收入库中储藏起来,等到一定时间再当作库余给统一处理掉。
那王录事闻言后便笑道:“事也不怕告于你,主事知否去年市中书肆有卖过往数年应试杂文选粹?这书热销都中,短短月余卖出千数卷之多,更有甚一卷便卖出上百贯!
所以那些书商们今春想抢先售卖今界省试及第进士的杂文,要的就是及时,卖给那些落第后留都过夏的进士们、今秋入都的贡士们。”
“一卷便直上百贯?”
那刘主事听到这话后,顿时惊诧的瞪大双眼,旋即便有些忸怩道:“这、这,我才只得两贯……”
“一篇杂文便得两贯,价已经不低了!你莫听别人赚钱便耳热,扣去在你这里买文钱,他们还要各备纸墨用料、楷书手等人力,抢卖落第进士赚回本钱已经不错了。夏秋还要刻版模勒,又是一番人工物料的消耗……”
那王录事见对方似乎觉得价格低,于是便又说道:“我这里可以作主,一篇再给你加百钱。你想必也清楚,过了选期之后,这些杂文便不再值钱,届时可不要再花钱买文了!”
市井书商们瞄准的客户就是那些落第的进士们,他们付出了时间、精力与青春,当然想第一时间搞清楚自己跟那些及第者究竟差在了哪里,所以想必也会不惜钱财的买上这么一卷。
尤其一些进士落第之后也并不会离开都畿,而是选择继续留在洛阳修习课业、继续备考来年,这被称之为“过夏”。
过夏可不是死读书,还要准备文卷用以入秋干谒权贵,这被称之为“夏课”。能够获得一份当年进士及第文选作为参考,对于这些过夏的举子准备夏课自然是非常有指导价值。
所以为了保证时效性,这些书商们甚至等不及准备印刷雕版,已经招募了一大批的楷书手准备抄书售卖,只待那些杂文到位便立即开工。
“这、好吧,只是,若真事有不妥,王录事可不要害我沦落刑司!”
刘主事终究还是心动了,在沉吟一番后,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刘主事放心吧,此事本不犯禁,又何来刑司追问啊!”
那王录事见他点头,顿时心情大好,旋即便约定好交付文章的时间和地点,然后才分开。
离开此间后,刘主事又快步返回考功司的直堂中于事簿上签了一个名,然后再匆匆回到考场里,入堂继续审阅考卷。
主事作为诸司的基层卑职文吏,本来就需要博闻强记,因此记下一些考生文章于其而言也并不困难。
因为要赚这笔外快,刘主事也远较其他人更加用心,因此发现不少其他人粗心大意而疏忽掉的错误,由此还获得了严挺之的夸奖,并将其人引至副案来协助自己,这自然又给刘主事卖文创造了极大的便利。
于是严挺之也浑然不觉,他所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些进士名字刚刚登上榜单,其杂文内容便被售卖出去,出现在了书肆楷书手的书案上。
这倒也怨不得严挺之疏忽大意,毕竟就连法律都要滞后于罪恶,之前根本没有人这么干过,自然也就想不到这一点并加以防备。
又过了两天的时间,杂文试过关的榜单也拟定完毕,并且按时公布出来。
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的考生和他们的随从们纷纷冲上前去,从名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找到了的人自是喜笑颜开,找不到的人则神情严肃、站在那围棘栅栏外瞪着眼找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说上一场帖经试只是一把削皮小刀,淘汰掉的举子微乎其微。那么这一场杂文试就是一柄屠龙宝刀了,数百人参加杂文试,榜单上最终过关只有四十七人。
仅仅只有十几分之一的人过关,能够继续参加下一场的试策。至于其他那些榜上无名的人,自然也就无缘下一场考试,可以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或是留在洛阳继续用功、期待来年了。
因为有了他爷爷的评价,张岱心情倒是淡定许多,待到榜单公布后果然自己榜上有名,这也让他对接下来的试策充满了期待。
且不说那些应试的举子们几家欢喜几家愁,洛阳城中书肆那些书商们这几天可是急的直冒烟,好不容易找到门路、搜罗到那些应试过关杂文的书商们当即便命楷书手们昼夜伏案抄书,与此同时也在各自店铺中打起了广告。
“这里有今春及第进士杂文选?给我来一卷,看一看是那考官取士公允、还是拙眼落我!什么、三十贯?”
一些考生游历书肆,听到书商们打出的广告自是心痒难耐,想要立即买上一卷来比较一下孰高孰低,可当听到那高昂的价格后,不由得瞪大双眼。
但也有人囊中丰厚,并没有因此高价而却步,第一时间花大价钱买来一卷细细咏诵品鉴起来。
书商们自是眉开眼笑,这么高的价格哪怕只是卖出十几卷出去,便也足以抵消成本,更给自家店铺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名声出来,连带着其他图书的销量都好上了许多。
第203章 终场试策
两场考试结束后,省试流程也已经过半。最后这一场试策,对张岱而言则是最轻松的,原因也不再赘述。
时间很快又来到了试策这一天,流程也如之前两场那一般,早起用餐然后黎明出发,曙光未露便来到了考场外等待接受检查。
唯一跟前两场有点不同的,就是这一次家人们准备的考试用具多了一倍有余。
这是因为试策乃是三场考试中用时最长的,整整五道策问题,哪怕张岱开了挂,也很难在一天时间内答完,起码得两天时间,所以今天晚上是一定要住在考场的。
这考场本来就是借用吏部铨选的选院一部分,连个正经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而眼下正值二月早春,气候仍寒,如果准备不够充分的话,感染风寒而中途退场,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所以张岱也是肩扛手提、跟个入城务工的老哥一样,不多一会儿就累得哼哧哼哧的气喘如牛。
比较庆幸的是,参加今天试策的人数锐减,不再像之前那么多。
尽管已经从前来观榜的丁青口中得知杂文试落第人数极多,可当亲自来到现场看到稀稀拉拉、相较之前骤减十几倍的队伍,张岱心中也是不免有些唏嘘。
剩下的考生人数不多,这也让检查的工作变得轻松起来,张岱虽然来得不算早,但也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就轮到了他。只是那些甲士们检查他行李用的时间不短,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
等到检查完毕后,原本家人们整理的妥妥当当的行李散落一地,张岱只能一次次往返搬运。
“六郎此番又带来什么好物可分享?”
王昌龄刚收拾完自己的试铺,便快速走上前来帮张岱搬运行李。
“大家这是怎么回事?”
张岱一边搬着行李,一边向王昌龄询问道。他刚才跟几个人笑着打招呼,但之前还谈笑晏然的同年却都神情紧绷、懒有回应。
王昌龄闻言后便叹息道:“功利催人罢了,两场之后取中四十七人,以严员外取士之严谨,这最后一场策试怕也免不了要再黜落半数。自此而始,你我是敌非友啊!”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有了然,之前参加省试的考生众多,考场中气氛也并不太过严肃紧张,大家见面自然可以笑嘻嘻的寒暄聊天。
可是随着裁汰的人员越来越多,竞争也变得越来越激烈,按照进士通常每年取士二三十人、甚至更少的标准,起码还得淘汰三分之一的人。
你的同伴好友可能就是把你挤下去的那个人,自此以后彼此人生将有云泥之判,这换了谁还能像之前那样豁达相处。
想到这里后,张岱看到王昌龄把东西送进自己试铺也不走,还在那里撅着屁股翻看他带了什么,当即便扯了这货一把道:“已经是敌非友,无物舍于王大!”
王昌龄却根本不搭理他,从他这里取了一盒点心、又拿了一匣炭,然后便笑眯眯的离开了。至于其他之前还和气相处的考生们,却自觉没有那么好的交情,没有再上来玩闹。
张岱这里坐定一会儿,李嶷才姗姗来迟,这家伙顶着两个黑眼圈,特意走到张岱这里来,仍是之前那贱兮兮的模样嬉笑道:“杂文试后,我幸居前,张六要继续努力了!”
杂文试榜单只有取中、不取的区别,倒是没有排名。但一般来说,考官还是会从优到劣的进行排列,所以一般在杂文试过后,这榜单上的排名就会与最终的及第排名高度重合。
李嶷这家伙在杂文榜中暂列第一,而张岱却位于中游,除非试策能够写的极好,是那种断崖式的领先,否则想要在名次上最终超过其人则就非常困难了。
张岱看过这家伙的颂文开篇,的确是比自己写的更出色一些,对其领先倒不意外。
但见其杂文竟然被严挺之取为第一,当真意趣相投,可见这家伙必然是对严挺之的文风意趣钻研很深,再联想日前被临时更换考官时这家伙那么积极踊跃的表现,便也让人能够理解了。
张岱倒是不指望能够一举考取状元,能够顺利及第、哪怕当个孙山,他也已经很满意的。有了进士及第这一个身份,他就获得了极大的保证,可以免于许多倾轧了。
这会儿听到李嶷在自己面前炫耀,他便也笑语道:“那便先恭喜李状头了,只是足下要记得,日前以理摒却苗员外,在下也是出力不浅,相助夺魁的这一份人情,我便先认下了,李十七不可不报!”
“好说好说!”
李嶷状头有望,心情也是欢快得很,听到张岱这么说后便又大笑道:“之前的邀请,仍然作准。来日张六若有兴致,我再邀你于宋三娘家,试她家女子暖玉箍人!”
说完这话后,他便又扶着后腰往自己试铺走去,可见这两天是被箍的不轻。这就让张岱有点瞧不起了,他这几天未必被箍得就不重,但仍是腰挺体壮、精神饱满!
等到群徒悉数入场,接下来便又走了一个庭参的流程,然后再各自归铺坐定,策问题目依次发下来。张岱便也捧着试卷,一边阅题一边构思。
在策问这方面,他的优势更大,除了能够更加有先见之明、高屋建瓴的看待问题之外,哪怕立足当下人的视角,有他爷爷这个过气的权相之道,他的观点也更加透彻和宏观。
科举省试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其他的人事也并没有就此停滞不前,尤其是朝中这一番人事倾轧还远没有结束。
张说这一系在朝堂中再遭重创,尤其是作为下一梯队的种子选手张九龄,非但没有争取到吏部侍郎的显职,甚至在二月朔日再度遭贬,自太常少卿外授为冀州刺史。
虽然说从官职上来说,这一次任命还算是升官,但大唐风气向来重内轻外,张九龄被外放,意味着张说这里很难再在朝中找出一个挑大梁的人了。甚至就连之前还没有被收拾到的赵冬曦等人,也在今年年初这一波被贬出外任。
张说这段时间,心情自是颇为苦闷。为了避免影响孙子应试的心情,他也没跟张岱怎么说这些事,而且就算说了也没啥用。
好在跟张说相比,还有一个更加倒霉的人,那就是北衙的王毛仲。
其人日前献女不成而迁怒张岱,结果又被摆了一道,迫于无奈纠察北门人事,结果好几个心腹部将都遭到贬谪惩罚。
那个率徒到左金吾卫衙署前喧闹、又被王守贞供出来的万骑营将马崇最是倒霉,直接被拉出来处斩、杀鸡儆猴。
除此之外,他的职权也遭到了不小的蚕食。其所兼理的内闲飞龙等厩,被直接剥离出来,交由虢公杨思勖担任飞龙厩使、加以监管。虽然说剩下的职权仍然很宽泛,但却在原本的大权独揽中被击穿一个缺口。
王毛仲对此忿恨不已,当王守贞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回家休息一下的时候,他更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瞧你这蠢物做的好事!非但没能严惩那张氏子,反而使我为阉奴所笑!”
王守贞听到这斥责后也是委屈:“儿哪能想到那张六竟如此奸诈!如今儿受役其家,多遭凌辱折磨,乞求阿耶垂怜、救我出来!”
“你等着吧,待到此子举业不成,我直将系入北门。除此之外,暂无别计!”
王毛仲这段时间被太监们屡屡的找麻烦,又要调和北衙人情,已经是有点应接不暇了,哪还顾得上这个儿子。
时局中有人失意,那自然就有人得意,譬如新近入朝的吏部侍郎崔沔。
之前他就任魏州刺史,而魏州去年受灾尤重,他本来也为救灾事忙得焦头烂额,不意朝中发生情势变化,他一举从魏州这泥潭中脱身而出,入朝执掌铨选大权,而宇文融则入州接受这个烫手山芋。
由于吏部尚书宋璟远在长安,而另一名侍郎齐浣资历要远逊于崔沔,所以如今的他在吏部可谓是大权独揽,铨选举授皆由其意,做起事来自然是畅快得很。
如果说唯一有一点自觉遭受掣肘的情况,那就是对考功司的人事安排。宰相们居然因为举子哗闹而驳回了他对考功司的人事调整,这多多少少让他有点不悦。
不过这也怪他太高看苗晋卿了,原本还以为苗晋卿学养富丽、儒风浓厚,兼与新任御史大夫张嘉贞关系匪浅,任用其人或能借此与张嘉贞达成一定的默契与缓冲空间。
毕竟张嘉贞处事强直,而吏部又是南省要司,一旦彼此疏于沟通,是会滋生极大的人事困扰。结果没想到苗晋卿此人不堪要务,居然为一群学徒所诘,也让他这一番调整颇受诟病,一直想挽回一下恶劣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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