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22节
当然,随着玄宗后期的摆烂,加上所用非人,开元后期到天宝年间所谓的掌控朝局,实际上是以中枢权力自我阉割,放弃过往全面的管理权、放纵地方尤其是边镇权柄壮大,专以盘剥为能而实现的。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玄宗哪怕权欲爆棚,也不能做到事无巨细全都过问处置,他对朝政的掌控主要就是通过对宰相等高官的取舍任免来实现的。
就拿这一次皇帝又将前宰相张嘉贞召回朝中出任御史大夫来说,就很好的体现出了其人的权术思想。
如今朝中这一场人事风潮,本质上仍是张说被罢相之后的一次余波。
以御史大夫崔隐甫为首的倒张先锋们为了避免张说复出,一直都在严阵以待,崔隐甫在御史台的专权揽权,仍是为了杜绝被张说在御史台翻盘。
至于新晋的宰相,无论是李元纮、还是杜暹,都不足以完全取代张说之前在中枢所发挥出的作用。甚至可以说,皇帝之所以选择这两人担任宰相,就是为了让他们一主政、一主军,能力上面互补来代替张说。
作为盛唐出将入相的代表人物,张说能力上那是毋庸置疑的。李元纮加杜暹彼此互补配合,才有望取代张说。当然在个人的道德节操上面,两人皆以正直廉洁著称,无疑是要强于张说的。
张岱心里都有点怀疑,他们家里有没有八百石胡椒、甚至更多,毕竟能把贪财好贿写在个人简介里的盛唐宰相也不多。只不过他爷爷这老家伙藏得还挺严实,也不向他透露家里到底有多少钱。
张说个人能力卓越,同时参与主持了盛唐多项军政改革,所以对朝情局势影响深刻。自其下台之后,朝廷内部的主流趋势都是在裁汰其党羽、肃清其影响。
但是情况在年后发生了变化,王毛仲之子王守贞对张岱挑衅报复,事情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很快便扩大开来,从一个纨绔子弟之间的纠纷矛盾转变为外朝南省与北衙之争。
虽然皇帝快速出手解决了问题的本体,将王守贞贬入张家为奴。但因为此事所引发出来的情绪却并不能这么快就消散,朝士们对于北衙之嚣张、豁免于国法之外的情况仍然心存愤慨。
在这样的情况下,御史大夫崔隐甫就成了平息众怒的一个牺牲品而遭到夺职。可崔隐甫被剥夺了御史大夫位之后又延伸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还要不要继续肃清张说的影响力?
眼下朝中的主流声音成了南省要制衡北衙,宰相李元纮与杜暹在这上面全无表现,反倒是张说这个前宰相取得了一个胜利,就连王毛仲之子都为其家奴。
如此一来,张说过往的刚愎自用、性情暴躁等缺点,就成为了一个强者的标签,让人开始怀念其强势作风。而张说也感知到这种人心舆情的变化,居然还打算给张九龄争取一个吏部侍郎的官位。
政治上的进步讲究的就是一个势,如果今天张九龄吏部侍郎之位能够搞定的话,那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张说就能复相有望。这也意味着圣人在封禅之后所进行的这一轮朝情调整,将会以失败告终。
皇帝如果选择直接打击、贬低张说,就等于纵容北衙凌驾于国法之上的状况。就算他可以罔顾外朝群情,但也得顾及到不可让北衙恃宠生骄、王毛仲权势继续膨胀的隐患。
但他如果放弃对张说的约束、任由其在朝中继续钻营,又会令封禅后的一系列人事调整效果最终大打折扣。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选择将张嘉贞这个张说的老对手召回朝中担任御史大夫,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张嘉贞与张说有仇,而且不是一般的仇隙。他回朝担任御史大夫,对张说党羽的打击只会较之崔隐甫更加凶狠。
其次讲到行事风格,张嘉贞要比张说更加急躁和刚愎自用,强势作风犹有过之。能把姜皎这个玄宗宠臣都当廷杖击,以致姜皎流放途中便伤重而死,其行事刚猛严酷可见一斑。
史书上讲王毛仲受宠,也不过是“与诸王、姜皎等御幄前连榻而坐”。姜皎已经被张嘉贞打死了,如今张嘉贞再次回朝执掌御史台,朝士们想必也得猜一猜王毛仲什么时候会被打板子。
这就是过去一段时间里,朝廷中这些人事斗争的一个底层脉络。
张岱与王守贞的纠纷固然是一个起因,但事情本身已经在皇帝的主持和张岱的妥善应对下解决了,而且还争取到一个不错的结果,并给张说党羽们制造了一个挺好的反攻机会。
但是随着皇帝任命张嘉贞回朝担任御史大夫,张说与其党羽的政治状况非但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变得更加恶劣。
张岱作为张说的孙子,当然也就难免受到影响,省试还没有开始,便先覆上了一层人事阴霾。或许人家不会关注他这么一个小角色,但寄望于别人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被动的劣势。
事物之间总是存在矛盾的,就拿他和他爷爷之间来说,那就是欣欣向荣的穿越者人生和腐朽、落后的张说利益集团江河日下的鲜明对比。
“无论谁人主事,你只需努力用功。但有才情可夸,便可无惧旁人非议,譬如去年府试时,至今为人乐道。”
张说也是颇受打击,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张岱一下。只不过这话连他都有些不信,说起来也是有气无力的。
唐代仍是科举制度的发展期,许多规定并不像后世那么严谨正规,可以说任何一个环节都有人事干预的空间。
这也就造成了哪怕上层官员不在乎这种小事,保不准会有其他官员为了迎合上意、投其所好而插手其事。反过来若非主司官员想要纠劾其事,那操作起来就要困难得多了。
所以除非张岱一直处于高强度的曝光当中,并且要在科考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才学无可挑剔、领袖群伦,如此才能保证不被别人暗动手脚。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科举在整个典选程序当中地位本来就不算太高,而且眼下正逢朝中人事倾轧的重要时刻。
大家不去关注六部郎官、乃至公卿大臣的职权变化,却去关注区区一场科举省试,本就不现实。而且省试题材与文体的限制本身就非常严格,是龙都得盘着。
就连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都批评过科举应试对个人才华的限制:“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今于是选,仆必知其辱焉”。
所以张岱纵使有着文抄的外挂,也不能保证一直超水准的输出,单单凭着文章才华就能让人哑口无言。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真要想挑刺,还有挑不出问题的文章吗?
所以张说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不久,便又开口道:“今年你便从容应举,假使当真举业不成、下第无功,便且收拾行装,赴你父在,暂且游学广识,几年后再归国应举吧。”
张嘉贞的归朝让张说见到皇帝对于阻他用事的决心之大,朝中必然也将因此而人情如堵。张岱作为他的孙子,想不受到影响也是不可能的。
一旦受此人情排抑而落第,却还有王毛仲那一桩人情刁难没有解决。
若是张岱由此而进入北衙任职,境遇无疑会更加的凶险。所以最好是在举业不就之后立刻便离开洛阳,以游历之名躲到外边去,过个几年再回朝。
张岱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暗叹一声,与整个阵营的衰败相比,个人的努力终归还是有些无力。
他倒是没有要抱怨他爷爷的意思,毕竟这个身份也给他带来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获得的便利,而他当然也要承受普通人不需要面对的那些人事刁难。
只不过如今他做了不少的人事布置,都需要由他这个人实际进行掌控,一旦离开了洛阳,后续的发展必然也将大受影响。
别的事情还倒罢了,那些救济灾民的安排如果受此人事影响、从而半途而废,那些受其救济之人或将再次陷入衣食无着的困境,所害恐怕不只一二人那么简单。
“事若易就,又何必精心筹谋、坚毅用功?能人所不能,方显大丈夫本色。谁若想熬炼我,需以其身为炉、其命为炭,看他火力如何!”
张岱向来也不是一个轻易屈服之人,更何况眼下这些人事困境还只是存在于设想中,遇事解事、见招拆招就是了,哪一招拆不了再说其他。
他心中这么想着,然而接下来很快就遇到了第一个挑战。
第193章 更换考官
虽然科举并不是当下朝政之要务,但既然有这么一项选事的安排,那自然也就要按部就班的进行。
所以在元宵节过后没几天,吏部便向聚集在洛阳的这些考生们发出通知,着令他们在正月二十一这一天到国子监去谒先师,即拜谒孔子像。
张岱作为京兆府的解头,自然也要参加一下这仪式。
其实在此之前,还有一项集体活动即元日贡士入朝张岱并没有参加。元日那会儿王家父子还没发起对他的报复,他便也直接留在了家里。
而且这活动也没啥好参加的,本质上就是把诸州贡士和各地进献的方物一并进呈,把他们摆在一起让皇帝和公卿们看一看。
有关这一点,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还有自嘲:常言殿廷班列中不可整齐者,唯有三色,谓举人、蕃人、骆驼。
说的就是举人们不识朝会进退与班列礼节,就跟不开化的蕃人、甚至骆驼之类禽兽一样,乱糟糟的不能队列整齐。
而且盛唐元日贡士入朝并不管饭,天不亮便凑到皇城里去,站在殿廊下从黎明到正午粒米不沾,遇到个肠胃不好闹肚子,那更要了老命。
基本上也就是外州那些贡士们去见见世面、欣赏一下皇宫和元日大朝的威严,张岱玄武门都进出好几趟的好汉,自然也就懒得去看。
不过如果连谒先师都不出席,那就不免太狂傲了。而且近年来随着此事成为一个规定性的礼节后,接下来省试的日程安排也基本上在谒先师后公布,他要是不去连哪天开考都不知道。
所以到了规定这一天,他也是起了一个大早,并特意换上了一件素白的麻袍,以此来表示尚未解褐、仍是布衣。
“六郎今日便去谒先师,仆昨夜便饲饱坐骑,预祝六郎金榜题名、勇夺状头!”
当他来到厩中取马时,管事的吴川便带着此间奴仆们排成一排,一脸殷勤热情的对张岱躬身道,还不忘对身后众人喝令道:“你等也都来祝六郎登第!”
王守贞夹杂在这些仆佣当中,灰头土脸的样子已经看不出丝毫过往嚣张跋扈的样子,可见劳动的确是能改造一个人。
这会儿他缩着脑袋站在一群仆僮当中,嘴上虽然也在说着吉利话,但望向张岱的眼神还是充满了幽冷怨恨。
张岱也懒得特意搭理这货,只在私下里吩咐仆僮们注意一下他的言行,这会儿便在众人的恭维声中、带上安孝臣等几名随从出了门。
洛阳的国子监位于张岱去年前往干谒拜访的玉真公主安国观同坊的正平坊中,但是举子们却要先行赶往尚书都省去汇合。因为除了这些应试的举子们,还有在朝清资官五品以上与诸州朝集使一同参加此礼。
张岱出门虽早,但一路上赶到尚书都省的时候,日头也已经升起老高,大部分的明经、进士考生都已经集结完毕,正分成不同的队伍站立在都堂外的广场上。
“张六郎来了!”
张岱来到这里的时候,很快便有考生认出了他,并大声呼喊起来。
他这里便也一边摆手回应众人的呼喊,一边往自己所属的队伍中去。
他虽是河南府人士,但却是京兆府取解,京兆府作为天下首府,在进士队伍中也是排名最靠前的,足有五六十人之多,也是诸州乡贡数量最多的。
至于河南府,则只有三十几人。同州、华州各有十几人,太原府则只有七人,自此往下多则三五人、少则一二人。但是由于唐代州府众多,这些诸州乡贡累加起来,数量仍有数百人之多。
除了这些乡贡之外,在场应试的进士们还有一个群体,那就是国学生徒。这里的国学生徒,主要是讲的国子监生,分为东西两监,各自都有几十人。
初唐时期重国学而轻乡贡,以至于进士不由两监出则以为耻。能够入读国子监的通常都是高官子弟,而国子监的课业安排无疑又要比民间教育更庄重严谨的多。
初唐时期社会刚刚安定,寒族庶人地主们自然获取不到如此高端的教育资源,故而每年取士皆以国学生为主,乡贡得中的寥寥无几。
但是开元年间社会长期稳定发展,教育资源也开始下沉普及,乡贡及第的比例就在快速提升。更有高官子弟如张岱之流,作为新出衣冠户本就家学深厚、学有所专,故而放弃国学而以乡贡求出身。
社会的发展是一方面,风气观念的改变则滞后于这种发展。所以在场众进士当中,乡贡数量虽然远多于生徒数倍,可生徒们却占据了最当中的位置,看着气焰就远比乡贡们嚣张得多。
当然,这是在张岱到来之前。随着张岱的到来,原本被两监生徒挤到广场四周的乡贡们顿时便活跃起来,别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纷纷大声向他打着招呼。
倒不是张岱真的人气有这么高,主要还是这家伙是今年乡贡举子们的牌面。
首先是出身,他是文宗张说的孙子,其次是才情,去年府试所作如今已经传遍各方,第三则是履历,这小子一天学校都没去过,是公卿子弟中不学无术但又才情自成的代表。
张岱瞅见了王昌龄等人,却见他们都站在都堂东侧廊庑阴影之下,这里前后通透、不见阳光,自有冷飕飕的穿堂风吹得人脸色通红、搓手跺脚。
“怎么待在这里,不向西处去?”
张岱来到这里就感觉到阴冷,便向几人笑问道。
王昌龄向阳光里站着的两监生徒们指了指,口中轻声道:“此群徒恫吓我等,庭参之时需国学生先进、诸野乡贡后进。”
张岱闻言后便先冷笑一声,视线一转又发现了站在一根廊柱后方、故意不看自己的那前京兆府解头杜孟寅道:“杜氏子家中难道无有亲党曾事贡举?有没有这陋俗你难道不知?”
那杜孟寅闻言后眉头顿时一皱,也不答话只是走到更远处站立。
科举制度已经施行多年,有什么明里暗里的规矩,这些应试举子自然也会去打听。
尤其那杜孟寅本就出身官宦之家,有没有这样的规矩自然更清楚。这会儿宁肯待在这里吹冷风也不肯出头,无非是不想得罪那些各有世祚门荫的两监生徒罢了。
其他人大约也都是这么想,站在这儿忍一忍就过去了,真要吵闹起来得罪了那些两监生徒,麻烦纠纷恐怕就不能简单揭过去了。
张岱却不理会那一套,他现在忧愁的是选司主官会不会对自己施加刁难,至于那些显摆优越感的国学生徒们却还不被他放在心上。
如果只是站一站,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今天为了符合布衣的身份、穿的本来就不够厚实,春寒料峭的天气下站在这里吹冷风,时间一长鼻子都有些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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