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23节
张岱在这里跟王昌龄等人闲聊一会儿,仍然不见吏部官员过来导引,索性便直接迈步走进阳光里。
其他乡贡举子们早就在关注着他的举动,看他这么做,也都大觉提气,纷纷从阴影里走出来。那阵仗直将享受着明媚阳光的两监生徒们都吓了一跳,更有人应激似的大声诘问道:“张六郎欲引乡贡干乱礼仪?”
“尔等生徒独占暖阳,是何礼仪!”
分散四边的乡贡们本就心怀不忿,这会儿走出阴影来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心中更觉得委屈,此时既觉得有人挑头,当即便有人忍不住瞪眼质问起来。
“国家设庠序、兴教化,储才于两监,本就是仕选之正体,乡贡不过于时补贴、取括才之意而已。永徽以来,凡造场籍,先两监而后乡贡,已成定制。举典不知,足见尔徒之鄙薄!”
这时候,生徒队伍中也有人喊话说道。场籍就是指的考场名册,从高宗年间开始便是先编造两监而后再造乡贡。
这固然有朝廷重视两监生徒的缘故,但其实更多的还是因为行政程序,两监直接造簿送来,当即便可使用。
但是诸州贡士分散于天下,通常要到前一年的十月、十一月底,诸贡士才会齐聚京畿、向户部递呈家状,所以乡贡当然要排在两监的后方。
这会儿又有人指着张岱说道:“张岱徒负家学之名,挟燕公重誉却较技于粗鄙乡贡,虽得京兆府解头,不足为夸!但有真才,何不鸣于国学?今我东监案首赵郡李嶷,才志高扬,人所共钦,张岱可敢挑之!”
张岱听到这叫嚣声,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你们生徒们看乡贡不顺眼,拉踩老子干啥!
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叫嚣,只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竖了竖中指。对方固然不知这手势是何意,但只看张岱那不耐烦的神情,也能猜到多半是与夸奖无关,因此叫嚷者便更多起来。
正在这时候,一群官员簇拥着一名气态俨然的紫袍大佬向此而来。
这紫袍大佬正是新任吏部侍郎崔沔,吏部侍郎虽然只是正四品职官,但崔沔还兼散骑常侍,且本品早达三品,故而身着紫袍。
“尔等生徒何事哗闹?”
来到都堂前方后,崔沔望着于此列队庭参的生徒们不悦道。
“禀崔散骑,张岱等诸州乡贡桀骜、不肯屈于生徒之下……”
生徒们又纷纷进言起来,他们敢于如此公然指责乡贡,则是因为重生徒而轻乡贡同样也是官场的一个习俗,甚至有的官员还主张限制、乃至直接叫停乡贡进士应举及第。
崔沔听到这话后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又严令道:“无论何事,若仍叫嚣都堂,一概严惩!”
众乡贡们听到这位选司主官难得的没有偏帮两监生徒,心中也都感激不已,然而接下来他们却都将要因这位主官的决定而跳脚不安。
“考功司严员外另有别事安排,今春省试由同司新晋之员外郎苗晋卿司事!”
崔沔在将场面控制住后,又向自己身后群属队伍中引出一个绯袍中年人来,向着在场众考生们宣布道。
此言一出,顿时满场哗然。无论是两监生徒还是诸州乡贡,当听到省试即将开始的时候竟然更换了主考官,各自都面露惊容。张岱也是忍不住面露狐疑之色,玛德这不是针对我吧?
第194章 三代若极,何有唐家
科举相关的人事流程安排,通常会在前一年的府试开始时便确定下来,通常是由吏部的考功员外郎作为主考官。若是应举的贡士数量太多,偶尔也会以别司官员兼理此事。
这些人事安排通常不会有什么更改,一般会贯穿整个考选时期。整个考选期的人事工作包括了在职内外官员的考课、选人冬集铨选,最后才是科举常科的省试。
科举在这三项内容当中,属于最不重要的一项,所以才仅仅只是安排考功员外郎负责主考。
当然所谓的不重要也只是相对其他两项而言,仕选本身就是国之大典。哪怕科举仅仅只是一个入门项,相对其他诸司事务也是非常重要,负责此事的考功员外郎要比其他相同品秩的官员显赫得多。
考功员外郎通常只设一人,但这也并不绝对,其职名本来就是正员之外加设的员额。有时候员外一人,有时候则可以员外多人。中宗朝皇亲国戚卖官鬻爵,各种正员之外的员外、里行官多达数千人。
正如去年吏部铨选,铨选通常分为三铨,即吏部尚书与两名侍郎各掌一铨。但是去年宇文融密奏十铨,吏部尚书和侍郎统统被排除在外,却从其他地方挑选十名大臣来各掌一铨,便是十铨。
这些官员不论本职如何,在当时主持铨选的时候,都可以加上一个“吏部侍郎同正员”的职衔。
原本吏部只有一位考功员外郎,那便是严挺之。因此严挺之便是无可置疑的省试主考官,而且去年他主持省试也是颇以公允著称。
但是现在省试都已经将要开始了,却又突然多出来另一个考功员外郎,而且还要代替严挺之主持这一届的省试。是所谓员外之外再设员外,如夫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小老婆,这换谁能乐意?
因此在崔沔将这一安排公布之后,在场众贡士们顿时便议论纷纷,甚至还有考生当即便大声质问起来:“请问崔散骑,前事考功严员外典事公允、人所共称,既未去职,为何不继以事?”
“不错,今之苗员外又何事何才可称、能继严员外量才取士?”
有人挑头质问,其他贡士们也都忍不住发声询问起来。
虽然说大唐科举规定远较后世宽松得多,但也毕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随便便就考上,关系到自身前程的问题,大家自然也要问个明白。你们事到临头做出这么大的人事调整,总得告诉大家一个理由吧?
然而崔沔却并不理会众贡士们的质问,只是又冷喝道:“尔徒速速整理仪容、拜谒先师之后安心待考,勿问官事!前言有诫,若再哗噪,严惩不贷!”
这紫袍大佬的威风抖出来也是压迫感十足,众贡士们纵使心中不满,一时间也都为之所慑,不敢再作声讨质问。
崔沔在面见众贡士、公布完对苗晋卿的任命之后,便又先行离开此间,往皇城去汇同其他大臣一起去国子监管理。
苗晋卿作为新晋的主考官,则就开始入前负责维持秩序,并且组织贡士们出发。
但是其人性格远不像崔沔那么强势,官爵也没有那么显赫,震慑力难免就不足。再加上学子们本就不忿于临阵换考官,更加不乐意听其号令,任其如何呼喊、只是自行其事,不免便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有国子监生看出了苗晋卿仁弱的性格,当即便又喊话问道:“请问苗员外,生徒、乡贡孰者为重?”
“国以官廪置学,诸经博士并赐恩禄,先王礼义、儒经典艺并置学中,广纳生徒、教以儒艺经典,岁考其学,励其业成。庠序之礼,蓄才之义,三代以来,士由此出,尔等生徒亦应自勉,勿负国恩!”
苗晋卿这一番话对两监生徒可谓是推崇得很,张嘴就是三代以来,自然让这些两监生徒们越发得意,而诸州乡贡们则就不免面露不忿之态。
于是很快便又有人喝问道:“如苗员外所言,莫非监外无义、学外无才?若三代之礼当真极矣,何以今世竟为唐家?”
这话问的实在是太勇了,以至于张岱都忍不住踮脚去张望究竟是哪个好汉问的,但场面乱糟糟一片,实在分辨不清是谁在问话。
苗晋卿也被这问题吓得不轻,他当然不敢公然抨议三代,但又解释不清三代制度那么完善、为何如今竟然是唐家天下?总不能说咱们这个大唐,其实是唐尧的唐吧?
他不敢再回应这些作死玩意儿,只能着令军士们赶紧将这些家伙引出都堂去。
于是众人闹哄哄的离开都堂,接下来又汇集了南坊选院中的明经科考生们,场面顿时更加杂乱了。
生徒与乡贡进士加起来已有数百人,而明经考生则是进士的数倍还要多,单单两监明经就五六百人之多,加上诸州所贡,那就是足足数千人的庞大队伍。
这些人离开尚书省之后,便沿着宫墙一路难行,等到聚集在皇城左掖门前时,前后俱失所属、队伍也凌乱至极。负责维持秩序的苗晋卿更是急的一脑门子汗,不断的叫嚷想要控制局面,但却收效甚微。
张岱也站在人群里左右张望,突然背后被人推了一把,他抬起拳头便要向后砸去,却闻身后一人连连喊话道:“张六郎且休怒,我无恶意!”
“你是谁?”
之前王家父子那事搞得张岱一直挺紧张,对于突然接近的陌生人也心存警惕。
这年轻人瞧着二十几岁,体格跟张岱差不多高,模样瞧着倒是周正,见张岱一脸警惕的望着他,连忙说道:“某名李嶷,便是之前生徒们叫喊的东监案首,并是东监壬戌年朋头。你有一兄张巍张四,是我学中朋友,他在家中没有向你说起过我?”
案首就是国子监考试的第一名,而所谓朋头,大概类似于学生会会长,也可以从字面意思解释,就是朋党的头头。国子监中多官宦子弟,聚集在一起也热衷拉帮结派、吃喝玩乐并壮大声势。
“李案首有事?”
之前国子监生徒们嚣张的态度让张岱印象不佳,连带着对这个李嶷也乏甚好感,若非其人所言张巍确是自己堂兄,张岱都不打算跟他多说什么。
李嶷见张岱神态有些冷淡,便又笑语道:“所谓生徒、乡贡之别,不过是俗人浅见罢了。六郎你才情如此,无论在学何处,也都不碍前程。某等既然应举,当以及第为能,只有功名不就,才会标榜生徒为美。”
这话说的倒还中听,于是张岱便又问道:“李案首何事见教?”
“六郎家世显赫,想必应知此番临考更换座主一事绝不寻常。吏部尚书宋开府留守西京,虽居其位却不处其事。崔散骑今以魏刺入朝,急欲张其权柄、诸事改弦更张。”
李嶷出身赵郡李氏,本身又在东都国子监治业多年,对于朝中人事掌故了解也是不少,虽然不像张岱认知这么深刻和具体,但现在讲起来也是大差不差。
见张岱面露赞同之色,李嶷便又说道:“崔散骑虽国之大臣,但此番处事却轻率失重、埋没旧格,实为轻某等应举贡士!其国事轻重,某等虽然不知,但自身治学之艰难却各有体会。
严员外文体,人多摹习,而今骤以苗员外代之,学子们将何以自献?勿为此计庸俗,若苗员外能公允取直,某等各尽其才、凭其取授则可。若未可,则某等旧功错付、岂不可恨?”
“那李案首又意欲何为?”
张岱听到这家伙一副心有不甘的语气,于是便又笑语问道。
“六郎不必客气,称某李十七即可。此诸权徒高高在上,享国禄、用官威,处事却不以正直。某等蓄养才志,是渴为社稷用,岂可因此屈伏!”
讲到这里,李嶷更凑近张岱,小声说道:“某等生徒已经暗计稍后国子监中哗闹抗议,使观礼诸公知其不能慑众,复以严员外监事。六郎等乡贡数倍于某等,若能相与共事,势必更壮。此事利于群生,未知六郎是否敢为?”
张岱听到这里后,也不由得感叹胆大妄为的不只自己一个。这些国子监生们固然姿态高傲、显得讨厌,但他们不只是看不起乡贡,竟然还看不起考官,想要闹事把人给轰下去。
不过这也正合他的心意,因为李嶷这里还自觉得崔沔是为了彰显其权威、所以才肆意更改即定之事。
但张岱却清楚这个苗晋卿应该算是张嘉贞的人,其人突然入考功并取代严挺之主持科考,正是当下朝中人事变化所延伸出来的一个新变化。
虽然政治上把人划分为谁谁的党羽有点粗暴,毕竟人事关系和阵营局面都是随时在变化着的,人处其中也在不断做着新的选择,并非一成不变。
但张岱能够确定的是,这个苗晋卿主持科举对自己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首先其人肯定不会给予自己人情关照,其次正如李嶷所言,大家准备这么久都是在学严挺之的文体和意趣,结果临考的时候突然换上了苗晋卿,过往的努力都成泡汤,这谁能接受!
“生徒等若能举事,我自然会有所响应!若是不敢,愿受群唾!”
他这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搞,既然这个李嶷挑头串联举子们搞事,他又何乐而不为!
第195章 苗员外不敢为先
朝中此番率领朝士们观礼的乃是尚书右丞相张说与礼部尚书苏颋,这一对号称“燕许大手笔”的文坛大豪们联袂出席此番谒先师礼,也让与会举子们兴奋不已。
虽然张说在朝中风评毁誉参半,且如今正处于一个权势衰落期,但其在士林当中、尤其是在一众应试举子们心里仍然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开元文治半成于张说,这绝不只是说说而已。正是得益于张说在宰相位置上的大力倡导与推动,这才有了一个开元文学昌盛繁荣的前提和基础。
在这方面来说,哪怕同样担任过宰相、且文名与之相等的苏颋所发挥出的作用与影响,就远不如张说那么大了。
讲到这一点就不得不再次强调,文学就是文学,尤其是以诗歌为代表的盛唐文学,绝不是什么政治上党同伐异的工具。
张说固然热衷奖掖提携盛唐文士,但他也并没有不审辨真实才能便一股脑把文学之士塞进台省要司。
这些受其提携的盛唐文士,主要还是聚集在集贤书院,并没有大批的进入到两省要地行政中枢,去抢占所谓吏治之士的官位。
而且同一时期的集贤书院,经史文学各类才流全有容纳,并不唯文学之士才能进入其中。
张说固然结党、固然揽权,但其工具绝对不是文学。以此为脉络说不清盛唐政治,只是对辉煌的盛唐文学浅薄的诋毁。
虽然张岱平日里少不了在心内对他爷爷诸多吐槽,但是当听到前后贡士举子们对张说的称赞与推崇,也是不免暗生与有荣焉之感。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沿天街南下,抵达洛南正平坊国子监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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