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20节
他心中正自恼恨源乾曜把他牵连进来,如今便当着群僚的面将事情大声宣讲出来:“殿中监王霍公子王守贞入坊纵火、焚及惠文宅园,并使奴哄抢燕公别业,如此暴行,闻者惊骇,宰相等将何处断!”
这事众人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在听完卢从愿的讲述后,朝堂中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杜暹皱眉沉默,他自然也是力主严惩,但昨夜御前失言已经心甚忐忑,今日若再落一个鼓动群僚的罪过,怕是要创下一个速通成就了。
他这里默然不语,一旁的李元纮则开口说道:“此事自有民讼,仍于河南府审断之中。未有结案进奏,中书门下又需要作何判处?卢尚书于此诘问,失礼了!”
“刑司不结,宪司何在?那王守贞并非白身,即便案事未断,也可加以奏弹!”
卢从愿被拉下了水,自然不可能只是自己泡着,当即又要把御史台也给拉进来。
李元纮等的就是这一句话,闻言后当即便答道:“中书门下仍然未纳宪台进状,于此也难为置评。”
第189章 千载春秋,何益今人
唐中宗年间,监察御史崔琬弹劾宰相宗楚客等收纳贿赂、致成边患。
虽然证据确凿,但是因为宗楚客阿附韦后、安乐公主,致使唐中宗也不敢深究此事,竟然约二人饮酒、让他们结为兄弟了结此事,以致留下一个千古笑柄。
但是这一桩御史弹劾宰相的事件,却给大唐官场增加了一条新的规矩,那就是日后御史凡有弹劾大臣,必须先进奏于宰相,获得宰相的许可之后才能正式进行弹劾。
这一规定,就被称为进状。在针对高级官员的弹劾问题上,御史不再具有独立的弹劾监察权,必须要获得宰相的同意和支持才能执行。
李元纮说没有收到御史台的进状,那意思就是指的御史台到现在都还没有准备就王守贞此事提交弹劾。
因此此言一出,顿时便满朝哗然:平时外朝大家犯错,你御史台奏弹的挺起劲,现在北门官犯错,到现在屁都不放一个,这不欺软怕硬吗!
原本众人也并非全都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可当听到御史台差别如此鲜明的做法时,心中的不满顿时被引爆出来,纷纷开始发声谴责,矛头直指御史台。
张九龄之前虽受张说叮嘱暂时低调行事,可当看到众朝士们已经发起了针对御史台的讨伐控诉,那自然也要加入进来,将众人还有些杂乱的声讨渐渐的向御史大夫崔隐甫身上引导。
如果说眼下朝中对张说一系敌意最大的,那自然非崔隐甫莫属。
宇文融如今仍然担任救灾大使巡视河南河北的灾区、并不在朝,宰相李元纮与张说之间主要是新旧交替的矛盾,随着其人在中书省站稳脚跟,自然也就不会死咬着不放了。
但唯独崔隐甫,其人上任御史大夫之后,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张说弹劾倒台,所以他也最担心张说再次获得启用。
一旦张说重新冒出头来,他就是最危险的人,因此针对张说一系的官员也一直在进行弹劾清除。一些要害位置上的几乎全都遭到了贬谪,仍然留在朝中的多数也已经投闲置散了。
正当众人还在对御史台大加声讨的时候,更加劲爆的事情发生了,之前并未与会的御史大夫崔隐甫竟然来到了朝堂上。
崔隐甫不但来了,而且还只用一句话便将朝堂上的火爆氛围给引上了一个新台阶:“宪台行事,几时需向尔曹交代?”
其人一脸傲态、语气也是充满不屑,若在往常,大家即便心中不满,多半也要选择忍耐下来,毕竟人家手里掌握着弹劾百官、纠察不法的大权,就连张说尚且不是对手,其他人谁又敢对抗?
可是这会儿本就群情愤慨,崔隐甫一到场就来上这么一句,再怎么好脾气的也受不了。
尤其按照程序来说,此刻也不应该被牵连其中的刑部尚书卢从愿更是恼怒不已,他直接越众而出,指着崔隐甫便怒声道:“宪台行事,自不需向百司交代,但需向至尊交代、需向公义交代!北门官违法,满城俱知,大夫威吓宪台群舌、独不奏之,又能向谁交代!”
这两人其实没有什么仇怨和政见分歧,甚至还曾是颇有默契的同僚。之前张说独霸朝堂时,卢从愿被赶到洛阳来担任东都留守,而崔隐甫则时任河南尹,勉强也算是上下级的关系。
之后崔隐甫入朝担任御史大夫,品秩虽仍略逊,但无疑职权要远比卢从愿之前所担任的工部尚书更重要。尤其御史中丞宇文融告自己刁状的时候,崔隐甫竟然没有制止,这也让卢从愿心中暗怀不满。
崔隐甫本也不是什么唾面自干的好脾气之人,闻听卢从愿的指斥,当即便也瞪眼反驳起来:“事发至今,尚不盈日,卢尚书何以知我不奏?所以勒令司属先白复奏,便是为的遏止御史兴事弄祸之风。
若无如此规令,卢尚书此时尚可与我对谈?此间岂无监察御史?卢尚书朝堂失仪、你等可见?诸相公当此,何不疾奏之!”
武周时期好用酷吏,且告密盛行,这就使得许多御史台的官员也以此作为攻击大臣、掀起政治斗争的手段。因此对御史的弹劾权力加以约束,也是朝士们的共识,之前的进状规定也是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
崔隐甫则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勒令御史台御史们凡所奏弹事宜皆需先向他奏报申请,其目的就是为了整合御史台,将御史台的权力集中到他一人手中来。
这也是他在弹劾完张说之后所受到的启发,只要将御史台整合控制起来,那就能发挥出惊人的力量,能够对包括宰相在内的所有朝臣都形成有效的监督。
他这样的专权行为也恰好迎合了圣人的用人思路,一如之前张说改组中书门下、将朝政大权揽于一身。
对圣人而言,并不需要对外朝百司所有人事和程序全都了如指掌,只需要确定主管的官员合不合格、值不值得再继续任用,就足以掌控朝政大局。
但是很显然在这一件事情上,崔隐甫属于是弄巧成拙了。
崔隐甫这里还在强调自己对御史台的监管卓有成效、不会再随意攻讦某位大臣,但是一旁的张九龄却开口说道:“大夫此言谬矣,鹿筋虽韧、不可系鲸,千钧之重,安能悬于一发?
御史,君王之耳目也,是为司刑掌宪、遇事则鸣,所以造台储之;大夫,御史之班首也,是为耳目长清、声气更洪,所以设位待之。
天视天听、昏明与否,岂决于大夫?事若不可及时有论、奏弹纠正,则宪台何用?事付《春秋》,虽千载定论,何益今人?”
不只是出于政治立场的不同,张九龄本身就非常反感大臣对言路的把控、对御史的限制。此时听到崔隐甫明明在有错的情况下还如此振振有词,他顿时也按捺不住,直接发声控诉起来。
“张少卿休言千载,我今至矣,又何碍于事!”
崔隐甫听到张九龄也加入到争吵当中,当即便又沉声反驳道。
张九龄虽然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但辞锋却是不弱,闻言后当即便又反问道:“大夫今乃至,前又何在?今是大夫待事,还是事待大夫?”
堂中宰相杜暹看着张九龄将崔隐甫诘问的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心中也是颇有欣赏。
他之前久不在朝中,也没有什么人事恩怨的牵扯,如今入朝急需组建自己的执政班底,心知不会有太多的时间从头培养,便也注意吸收当下在朝出色的人才。
张九龄无疑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选,无论风度才力还是道德节操都非常可观,唯一有一个缺点就是与张说关系太密切。但杜暹本身与张说就没有原则性的冲突,对此当然也无须介意,心里也是很想将张九龄招揽过来。
但一旁的李元纮看到这一幕后,心里却有另一番感觉。
眼下张说并不在场,便更加凸显出来张九龄在这个小团体中的核心地位,那些与张说比较亲近的官员们多是观其眼色行事,这也初步体现出张九龄已经能够代替张说发挥出人事枢纽的作用来。
作为直接取代了张说权位的人,李元纮自然不太乐意看到有这么一个小张说活跃在朝堂政局当中。
且不说两个宰相心中各自所想,总之朝堂上这一场简会就在这种吵闹当中一直持续到了正中午都还没有结束。
直到外间有中书省属官匆匆入堂来,向宰相禀告渤海公高力士已经在署外等候传达圣意,两人心内才顿时一惊,连忙下令停止会议,让百官各归本司处置事宜,而后两人则直向中书省而去。
群臣离开朝堂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见到天街上的张说祖孙。张说还倒罢了,他清晨时朝会开始前被召入大内,这件事不少朝士都知道,可是张岱出现在这里却是让人大跌眼镜。
“张氏子不应受拘河南府中,何以现身此处?”
崔隐甫先有些不淡定,快步走上前来望着两人疾声问道:“燕公如此公然插手刑司事务,这合适吗?”
“崔大夫为什么不怀疑是霍公强用威权、干涉刑事,所以我才无奈受执于此、自作辩白?但使宪台能够恪尽职守、弹劾非法,何须无辜之人更受诘责!”
张岱向着崔隐甫答话道,同时心内一叹。
崔隐甫这个人本来官声不算差,但是执念太强烈,人也就失去了客观。
就拿其人在御史台的揽权行为来说,开元后期李林甫就是在其基础上更进一步,创立了御史关白制度,即御史凡所奏弹必须启奏上官,由此让盛唐时期的御史台彻底沦为了他铲除异己的工具。
虽然说这过程是一种趋势的变化,但总需要有人在重要的节点犯上那么几个关键的错误,局势才能继续流畅的崩坏下去。
“实情如何,我自会纠察!”
崔隐甫在朝堂上已经饱受抨击,这会儿再听到张岱的冷嘲热讽,心情自是更加不爽,当即便甩袖而去。
张岱见状后便给他爷爷打个眼色,向着崔隐甫离去的方向努努嘴:熟悉不?像不像你去年将要大难临头时那架势?都已经众叛亲离了,还在这耍横!
去年崔隐甫就是借张说封禅时处事不公、触犯众怨时将之一举扳倒,而如今只过了不到一年,自己便也沦落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通知一下消息是多困难的事情吗?
结果宰相们不通知他,下属们同样不通知他,搞得他一个御史大夫反应这么迟钝,还在那里说什么要去纠察实情,分明就是仍然看不清形势,或者不肯接受事实,跟去年得意忘形的张说一个鸟样。
第190章 欲争吏部侍郎
张说看着崔隐甫负气而走的背影本来挺欢乐,可留意到张岱那稍显古怪的眼神后,心里便有些别扭。得亏他没有读心术,否则估计得让这小子的心声气个半死。
且不说气势汹汹返回御史台的崔隐甫,当两名宰相在高力士口中得知圣人已经将那两家纠纷处理完毕时,各自神情也都不太好看。
刚才朝堂上群臣因此争执不休,结果转过头来却发现他们所争执的问题已经不在了,不免让人大感错愕与失落感。
“渤海公的意思是,王霍公纵子行凶于坊间、万骑军士哗闹金吾卫衙署并惠文山池院为火所焚等诸事,全都不需要刑司再作问究?”
杜暹首先忍不住发声询问道,这件事本身透露出来的问题是北衙将士太过桀骜,南省对其约束力严重不足。
而今圣人抢在南省这里做出决断之前把问题解决掉,等于是剥夺了南省公卿们通过正常渠道去伸张和维护国法的权力!
高力士与外朝打交道不少,也明白这些外朝大臣们的风格秉性,听到杜暹作此发问,便又微笑解释道:“杜相公请稍安勿躁,圣人之所以插手此节,并不是要干扰刑司程式。
不过有感于燕公于国有功,霍公亦心腹肱骨,此二位若因晚辈少徒的纠纷而有失和,不免会令人情难堪,所以先为两家说和解事。至于外朝刑司如何行事,仍是就事论事,裁判公允。”
这话说的好听,但实际上还能怎么就事论事?圣人那里都已经针对王守贞做出最终的判决了,刑司还敢断罪更深、指责圣人徇私舞弊?
而且王守贞犯罪的时候乃是四品高官,背后还有着一个高居一品的父亲,但是如今却成了一个白身的庶人,结果论罪的时候还要从其父品进行减、赎,即政治上已经做出了一定的切割、但又没有完全切割。
两人刚才都见到刑部尚书卢从愿与御史大夫崔隐甫在争执对骂当中展现出的战斗力,这会儿也都不敢想象稍后将此量刑标准告诉卢从愿后,会受到其人怎样的诘问。
但他们如果不将此通知卢从愿,就得自己前往大内向圣人进谏反驳,这无疑要比遭到大臣诘问更危险。
高力士自不理会这两人心情如何,身为宰相本身就要负责上下的沟通联系,要么能够搞定群臣百官、要么就得规劝约束皇帝的言行,如果两头都搞不定,可不就得挤在中间受气吗!
此时张九龄等人也从张说这里得知了事情处理结果,一时间各自也都心情复杂。
从张说一家的角度而言,如此一个结果自然是大快人心,挑衅、得罪自己家的纨绔遭到了严厉、甚至是羞辱性的惩罚。与此同时其家族损失也能通过继续向河南府诉讼,从而获得王毛仲一家的赔偿。
但是对张说的党羽们来说,情况就不那么好了。
他们此番再次聚集在了张说的身边,固然是为张说壮势、撑场面,期望能够讨回一个公道,同时也希望在讨回公道的过程当中清理掉一部分政敌,从而夺回几个关键的朝中位置。
可现在圣人直接给张说讨回了公道,于情于理、张说也难能再在朝堂中兴风作浪。可是没有了这样一个声讨的过程,这些人各自的政治诉求又如何来达成?
这个问题倒是跟张岱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毕竟眼下他也不能直接接过他爷爷的团队来自己带,而且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给他爷爷提过一个方案,那就是放弃中枢,扎根地方、尤其是河北这种关键地理板块。
所以接下来张岱便先行离开皇城,由得他爷爷留下来继续与那些党徒们沟通。
当他来到皇城外时,便见到除了安孝臣和金环、银环兄弟等人外,他们张家一众族人们也仍等候在此,尤其当中还有张岯这小子也手提长棍、一脸警惕的左右张望着。
“没事了,大家可以回家了!”
他来到家人们面前笑语说道,众人闻言后也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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