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19节
当然硬气是得自己干净,张说本来就搜罗党羽准备再次掀起朝堂倾轧了,这突然被喊进宫里来难免麻爪。
同理王氏父子也一样不干净,所以一旦被张岱当面莫须有的扣黑锅,他们也不敢据理力争的反驳,只能把这口黑锅顶下来。因为一旦自查细证下去,大概率会被挖出来更多更劲爆的黑料。
皇帝也听出张说对王氏父子的怨气,略加沉吟后他便又开口说道:“王守贞蒙蔽君父、颠倒黑白、恃权行凶,其罪深矣,需当严惩!”
讲到这里,他便着员将待诏的官员召入殿中来,当场公布了对王守贞的判处:“太子仆王守贞蒙荫以进、于国无功,不思尽效,反而欺上辱下、借势弄权,夺其品职、贬为庶人,充燕公防阁,不许纳钱免役。其余所涉刑案,放于有司推究,因事言事,凭其父官请议减、赎。”
皇帝公布了对王守贞的处置后,殿中张说祖孙与王毛仲父子脸色全都一变。
王家父子自不必多说,王守贞已经是从四品的太子仆,哪怕只是一个闲职且本身没有什么功勋可夸,单单凭着这个资历怕是等到三十出头就能进跃三品、身着紫袍了。
可是经此一事直接被褫夺官职,大好前程尽毁。尤其加的那一个贬为庶人的惩罚,更是直接剥夺了其人继承其父爵位的资格。
王毛仲固然还有其他儿子可以继承爵位,但对王守贞来说,遭受如此严惩之后,后半辈子除了吃喝大概也就只有等死了。
由此也可见皇帝本身也是羞恼不已,做出这样的惩罚,基本上已经是在继续留用王毛仲于北衙这一前提下、所能做出的顶格处罚了。
他还要留用人家老子做保安大队长,总不能直接把人儿子给剁了,总之一条小命保留下来,从此以后混吃等死吧!
而且这还仅仅只是针对其人欺瞒君父的惩罚,至于其他所涉刑案,还要交由外朝刑司加以审判惩处,仅仅只是给王毛仲保留下一个可以凭着自身官爵给儿子请议减赎的机会,拿钱免刑。
“臣教子不善、致成此罪,恭受敕命!”
王毛仲这会儿自是不敢再流露什么不满的情绪,忙不迭作拜道,旋即又向着儿子怒声道:“逆子,还不快叩谢圣人从轻发落!”
且不说王氏父子心情如何,张说祖孙对望一眼后,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苦涩。张岱更是在心内暗叹,莫非皇帝当真是个天才,这么刁钻的处置方式都能让他想到!
唐制亲王及京师文武职事官五品以上皆有防阁,就是指的随身护卫。张说如今虽然不再担任宰相,但仍是尚书右丞相,是从二品职官,当然也具有配给防阁的资格。
但除了本身的官职外,张说还封爵燕国公,同时还拥有置备亲事、帐内等仪仗队伍的资格。这些如果全加起来,那就是多达几百人的庞大护卫队伍。
就算皇帝对张说信任不疑,这么多人聚在家中也太不方便,因此这一类的色役通常发钱当役,称为资课,也是官员收入的一种。
但是皇帝现在把王守贞发给张说充当防阁,而且还不许其纳课免役,这一招可就太绝了。
从好的方面讲,这自然是通过羞辱王守贞的方式来补偿他对张说一家的冒犯,既然敢冲进人家宅院里打砸抢掠且还放火烧屋,那就给人当护卫奴仆赎罪!
同时这大概也有敲打王毛仲的意思,你是皇帝的家奴,如今也只是负责给皇帝看家。至于你儿子,则就去给大臣看家。属于祖传的看门狗了。
但是从张说的角度而言,他差这么一个看门狗吗?尤其谁会放心讲这么一个满腹怨气仇恨的家伙摆在家中使用?
所以他也连忙开口说道:“圣人恩顾,臣深怀感激。王氏子固然有罪,自有国法制之。此徒终究大臣之子,役于臣家,且霍公位当威职,典子为奴,恐为人笑,威令不张,兼累所事。”
“此徒犹有此用,兼悯霍公伤别,所以留之不刑。否则凭其罪过,岂可轻恕!”
圣人听到张说此言后便冷哼一声,言中隐有杀意流露。
王毛仲见状心内也是一慌,他忙不迭向张说躬身作礼并沉声道:“此子行差踏错、并滋扰燕公庭室,理当有此惩罚,已是天恩宽恕。
恳请燕公感念同僚情谊,纳其户下,但能留之一命,皆听燕公差遣。若其不服差使,某为燕公力责之!”
讲到这里,他又踹了王守贞一脚,口中厉言道:“逆子,还不快来拜乞燕公收留!”
王守贞这会儿脑子里已是惊吓得混沌一团,俨然已经化身成为一个磕头虫,刚才还作拜陛前,这会儿听到父亲喝骂后,又忙不迭膝行过来跪在张说足前,对其连连叩首。
圣人坐在殿中,将这一幕收于眼底,不免想起张说方才声色俱厉的指斥王毛仲恐吓其孙,而今再看各自少徒表现,也的确是高下立判。
张说倒不在意这父子乞求,但听圣人作此表态,便也只能点头应承下来,打算过了这一阵风头之后,再将此子给打发走。
而且说实话,在王毛仲不会当众向他服软道歉的情况下,这样的安排也不失为挽回面子的一个好方法。
如此一来,圣人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起码事情在其主持下也有了一个所谓真相大白的结果,而两家的私怨也在其调和下得到了解决。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避免了让王守贞以太子仆的身份在外遭受刑司推审诘问、从而使人质疑东宫官是否选配得宜。同时对于阿附于王毛仲门下的北门官员们也是一个警告,提醒他们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燕公高义,肯纳罪徒于户,赐其改过自新的机会,某心甚是感激。而今所事本就有察募义勇、举荐为用之责,因见张岱此子为燕公之孙、系功臣之后,且志节可称,唯憾仍为白身,今愿举之。”
王毛仲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略作沉吟后又向圣人作拜道:“今左羽林卫有司戈阙员,臣奏请拣张岱授之。此想虽然略存私计,但绝非私相授受。
览遍北门诸官,风采胜此者寥寥。况将家诸子性多轻率失谨,若引燕公贤孙入卫,亦可纠正风气、令人倾慕效从!”
羽林司戈乃是八品宿卫官职,顾名思义就是管理仗内戈士的官职。在本来就不如南衙公开清晰、讲究资历和荫授的北门当中,起手就能担任宿卫品职,那也是非常优厚的待遇了。
须知北门作为宫卫,任何官职的拣授,那都直接关系到圣人的安危,尤其这种仗内官职更加是非亲信不授。政审如果不过关,简直想都不要想。
皇帝听到王毛仲这么说,也不由得沉吟起来。
从出身背景而言,张岱无疑是够资格到北门任职的。而且正如王毛仲所言,将门子弟多轻率粗鄙,若将一个背景和风格不同的人选授北门,想必也能起到一定纠正风气的左右。
若是一般人,或还担心会遭受其他北门子弟的排挤。可张岱是一般人吗?这小子刚刚在自己眼皮底下完成了对王守贞的翻盘,他收拾不了其他的北门子弟?
张岱瞧着皇帝望向自己的眼神已经有些审视之意,心内顿时一慌,忙不迭作拜道:“若得入参宿卫,臣荣幸至极!唯今应试在即,若因贪权罢举,恐为世人所讥,余生为耻,由此自弃,故乞圣人容臣于此得于始终。”
圣人的确有意往北门引入一些新的人事元素,但听到张岱此言、再见张说也是张嘴欲言,于是便又微笑道:“张岱辞学之才甚是可观,若是以此罢其举业,难免会令燕公有家学失传之憾。强拗人愿不是善处之道,张岱且安心应举,举业不成,再于北门安置。”
他也并不觉得凭张岱区区一个晚辈小子入职宿卫就能改变北门的人事格局,故而对此也并不太过上心。
第188章 胆大近邪
正午时分,张说祖孙才得以离开大内,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高力士,要去前朝传达皇帝的旨意。
“儿郎临危不乱,且能据理力争,当真勇毅难屈啊!”
在离开殿堂后,高力士便指着张岱连连赞叹道。
方才他在殿中虽然一言不发,但却见到张岱对王氏父子的言辞反击凌厉且准确,就连王毛仲都被诘问的方寸大乱、不知该要如何应答,心中自是欢快无比。
相对于杨思勖本身还有军功的加持,身边也多武人拱从听用,高力士在面对王毛仲的时候,仍然处于一个比较弱势的状态。
虽然身为内官,他面见和陪伴圣人的时间远较王毛仲更长一些,但王毛仲的作用却有相当一部分是不容取代的,所以势位也就牢固得很。
高力士也不能公然援引外朝人士参与到双方的竞争中来,因此抗衡的手段一直比较匮乏,所以去年一得知飞钱一事便想拉拢张岱助其对付王毛仲。
张说却知道这小子方才在殿中对王守贞的指控完全就是信口开河,这会儿再听到高力士对其夸赞,当即便瞪了这小子一眼并沉声道:“渤海公切勿再作谬赞,此儿自趁几分捷才,本就不知收敛,滋惹出许多事端出来,甚至扰于天听。归后自需严加管教,举业未就,不许出门!”
不同于这小子的胆大包天,饶是张说半生风雨、阅历丰富,想到刚才在殿中这小子满口谎言、而自己又不得不作力证的情形,他小腿都有些发软。
倒不是张说自己清清白白、没有做过欺蒙圣人的言行,关键这小子才如许年纪,主意和胆量已经大到发邪!
老实说如果这小子不是自己真心看好的孙子,张说怕不是得劝圣人赶紧扑杀此子,否则来年祸乱天下者恐怕就得是这祸根!
然而现在这些想法和情绪他只能老老实实揣在自己心里,此时再听到高力士对其夸奖,便不免心里犯怵,真怕这小子再受到什么鼓励继续兴造事端。
高力士自然不能体会张说那忐忑震惊到有些酥麻的心情,闻言后便笑语道:“燕公家教太严谨苛刻了,此儿性异常人、才更有胜,自不应以常法管束。
应试举业固然也是一大美出身,然此儿家世如此,大不必拘泥于此一途。依我看来,就事北门未必不好。
而今北门多是奴官掌权,正欠缺公卿子弟肃正风气。儿郎若进,凭此才力,兼以亲友奖掖,服绯换紫,信步可达!”
讲到这里,高力士更有几分跃跃欲试,越想越觉得事情有搞头,乃至于望着张岱笑语问道:“考虑考虑?”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连连摇头,他自知王毛仲把他往北衙举荐绝对没安好心,说好听点那是跟张说互换人质,说难听点就是准备借着职权的便利要把自己往死里整,毕竟他那个儿子也废了。
他算是见识到王毛仲的报复心之强了,自己还仅仅只是站在边角上,没有直接参与到与其敌对当中,结果还遭至这么一番纠缠报复。若是真的加入到北衙去,受内官们撺掇直接参与内斗,那无疑是真正的找死。
“小子多谢渤海公抬举,只不过少年性情好逸恶劳,如若宿卫失谨,实在难当罪责。还是先暂凭家学试邀功名,踵迹父祖,不敢贪望其余。”
他知高力士就算说的好听,这会儿也不过是把他当作一个趁手工具人的心理,对其所描绘前景自然全不动心。你们就算现在还受宠得势,可是你们没有小鸡鸡,我自有我爷爷成功经验,才不听你们胡咧咧。
危险张岱其实并不怕,问题是加入北衙并没有什么可观的利益可以图谋。哪怕他混到了顶、取代了王毛仲,也不过是另一个保安大队长。
北衙本身的权力是很狭隘的,哪怕中晚唐被太监们彻底控制住,无非是在十六王宅玩个点兵点将的小游戏,缺乏对天下大势的掌控。真正能够掌控大局的,那得是董太师和尔朱天柱!
张说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加上担心王毛仲再继续纠缠,于是便又对高力士轻声说道:“此番王毛仲子自认内闲事有疏漏,此事宜应深加纠察,渤海公也要有所谋计啊!”
王毛仲如今官居殿中监、兼内外闲厩使并群牧使,掌管天下马政,而内外先救使则就是管理皇家御马与北衙诸军马政。
武周时期,武则天为了加强北衙的军事力量,便别置帐内六闲厩用以饲养、教习战马,以供北衙羽林军飞骑、千骑等禁军用,避免了再经太仆等司调使马匹。
中宗时期北衙军事力量进一步扩大,又分为仗内六闲厩、仗外四闲二厩,以供圣驾与皇家仪仗出入与北衙军用。之前武惠妃与高力士赠给张岱的骏马,便都出自这些闲厩。
王毛仲的儿子太不堪、禁不住恐吓,直接暴露出其私用内闲御马并致伤损、之后让人隐瞒下来不作奏报记录一事。
或许在其看来只是伤损了几匹御马而已,跟内外闲厩所饲养成千上万匹的总量相比不值一提,或许在其心里还有其他更加严重的事情,权衡一番还是招了一桩轻微些的。
但这件事却暴露出了内闲厩管理的缺陷漏洞,而且还是直接在圣人面前捅出来,接下来想必会进行一番深查与肃正。
有的事不上称没有三两重,上了称那就必须要有个说法、有个交代。诸如武惠妃她们,一匹御马而已,随手送人也就送了,不会有人因此揪住不放。
这件事本身不重要,但性质却很恶劣,尤其是在牵涉到监守自盗的情况下。如果圣人对此都能哈哈一笑便放过不理,那接下来内外闲厩都能给他搬空,以后自己出门都得去坊中赁驴!
北衙系统本身就比较封闭,查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让外朝的御史们插手进来,也不能让王毛仲自己查自己,皇帝也不可能自己去马厩闻马粪点数,那就只能委派太监或者其他亲信负责此事。
所以接下来能从王毛仲身上啃下多大一块肉,就得看高力士这些太监们有多大的胃口、胆量和能力了。总之只要他们的手段越凌厉,王毛仲就越没有心思再去搞别的事情。
讲到切身之事,高力士也没有闲心去设想拿张岱去下什么绊子了,而是跟张说小声讨论起来。虽然内外人事有差异,但权斗的道理总还是相通的,张说的建议也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启发。
当他们来到皇城朝堂外时,却被告知今早的朝会仍然没有结束,也都不免大感意外。
这种皇帝本身并不出席、只由宰相主持的朝会,本身就是各司主官在宰相的召集下聚集起来,就各种事务进行一个简单的汇报和下达,并不会探讨什么具体的事务,因此流程也非常的快,顶多一个多时辰就能结束,然后参与会议的官员们各回本司进行具体的执行。
可是自从张说一行来到皇城准备参加朝会、到张说单独被拎走,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结果这里会议竟然还没有结束,也不免让人怀疑到底是怎么开的会。
高力士下意识的望向张说,目露询问之色,显然是在怀疑莫非张说的党羽在搅闹会议?
张说见状后则摇了摇头,他被圣人召见前还特意叮嘱了一下张九龄要见机行事。张九龄脑子可比他儿子们清楚多了,自然不可能会放纵同党、任由局面失控。
其实不只是他们这些朝堂外之人,就连朝堂内今早参加会议的众人这会儿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看着饭点就要到了,朝堂上仍然争执不休,而争执的双方便是御史大夫崔隐甫和刑部尚书卢从愿。
今早朝会伊始,卢从愿便火气十足,登殿之后不见宰相源乾曜在堂,当即便发声开喷了:“门下之地岂是闲司?源侍中受此恩用、领袖百官,遇事不见,其可乎!”
虽然说卢从愿开口喷的是源乾曜,但自己这么大个人坐在这里被无视了,作为门下省副长官的宰相杜暹也有些不是滋味,当即便开口道:“门下自然有官于此,卢尚书有事则奏!”
卢从愿听到这话自是有些火大,他的资历远比在堂两个宰相深得多,早在多年前便已经任职中书侍郎,如果不是被张说一脚踢出中书省、发配到洛阳来养老,也已经是有望拜相。
“某欲奏何,相公不知?昨夜入署执走卷宗,今日将何处置,相公可有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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