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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协律郎 第11节

  “劝君莫惜金缕衣……”

  悠扬悦耳的歌声响起,在场宾客们无不眸光一亮、各露惊奇之色,而后便又闭目细细倾听品味这一首之前不曾有闻的声辞。

  这一首《金缕衣》辞章并不算长,哪怕经过谱曲后用不同的声调叠唱数番,也很快便唱完,但那言短意隽的声辞却让人咂摸良久。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当真妙章,不亚于‘葡萄美酒夜光杯’旧辞!”

  张说虽然早就听王翰唱过,但如今再听诸女伎歌唱新谱的曲调,不免感觉意蕴更加的丰富,于是便也举杯夸奖道。

  在场宾客就算有人不满王翰的性格做派,在听完这首新辞后,也都不免暗叹其人确是才情卓然。

  然而王翰闻言后却又起身摆手道:“诸位误会了,此新辞实非我拟,而是就道拾得,心甚喜爱,归家后取乐府旧曲变奏和之、教唱家奴。今日登门献艺,正是想趁令公家中群贤毕集之际访问作者。诸位难道也都是初闻此辞,不知作者?”

  众人听到这话后顿时也都心生好奇,继而便开始思索讨论这一首诗风格与谁相近、大概出自什么人之手,又或者洛下不知何时又添一名富有才情的诗家?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王翰突然凝望堂下,指着一名抽身急退的张家婢女疾声道:“那小娘子且留步!对,正是你,转过身来!”

  被临时调来此间帮忙的阿莹正在堂外等待奉补酒食,突然听到堂中传来阿郎日前教自己所唱的曲辞,心中自是不免有些好奇,便小心凑近到堂前去向内张望。

  厅堂中乱糟糟的议论她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视线在堂上略一环视,便见到那日与阿郎一起归城时、曾于城外偶遇的那名载伎出游的中年人,而那中年人也突然发现了她,吓得她忙不迭抽身后退,却又被中年人给瞪眼唤住。

  认出了这少女正是当日城外所见那少年的侍从,王翰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他直从席间走下,盯着阿莹又问道:“小娘子你是谁家侍从?那日共你同行、教你唱辞的少年又是谁家子?今又何在?”

  阿莹搞不清楚状况,自然不肯回答,只是双唇紧抿,低头不语。

  “这是家中一侍婢,还不快答王学士话!”

  旁边又张家的管事连忙上前解释道,转又望着阿莹低斥一声。

  然而这小婢女不知此事对阿郎是利是弊,任由厅堂内外众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倒是另有别人入前小声道:“这是家中六郎身边侍婢,少入庄重场合,更不曾见贵客满堂,所以怯不敢言。”

  王翰闻言后便又笑语道:“燕公家风当真肃正,哪怕区区一个侍婢也端庄谨慎,不敢窃言主人。不过小娘子你放心,今我问你是好奇这《金缕衣》声辞谁人所作?

  在堂诸公,皆令公知己良朋,闻此声辞颇为欣赏,却不知何人所作,故也只能向你追问,你家郎君是从哪处听来,还是自己所作?”

  阿莹这会儿才算是略微听明白事情缘由,她抬起紧张的有些发白的俏脸,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我家郎君自己所作,并不是偷于他人。”

  “你家郎君眼下可在府上?能否引来相见?”

  王翰闻听此言后,顿时面露欣喜之色,他能写出“醉卧沙场君莫笑”之辞,本身也是豪迈放达之人,只觉得那“有花堪折直须折”与自己的诗篇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心内将这作者引为知音,心内也是非常的想要结识一番。

  堂中张说也没想到之前还夸赞的这一首新辞竟是家中儿郎所作,心内自是大为惊奇,连忙抬手吩咐道:“速将儿郎召来此处,礼见群贤!”

  这便是张说要召见张洛的经过了,在听完阿莹的解释后,张洛紧张的心情自是稍微舒缓,但很快便又皱起了眉头。

  他的计划是攒够了足够的本钱之后便尽快脱离张家,找个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并不希望在张家发展出多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免增加日后自己新身份被识破的几率。

  可现在被点名召见,也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总不能再说我一身疫气未散,怕传染给你们这些家伙。

  门外家奴又催,显然是等的焦躁不已了,张洛只能快速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袍,然后走出门来,一边跟在两名家奴身后向客堂走去,一边在心内盘算稍后要如何应对。

  张家厅堂内,欢宴仍在继续进行,不过众人心有所思,气氛倒是不复之前那样热烈。尤其王翰急于结识知己,更是频频向堂外望去。

  张说脸上则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经家奴附耳提醒才想起家中这个庶孙,得知对方不过只是在族学受蒙几年的十几岁顽皮少年而已,并没有接受更进一步的教育、之前也没有什么特质显现,故而心中也有些狐疑,莫非家中有天纵之才长成、而自己却恍然不知?

  张洛刚刚出现在厅堂门口,便发现堂内众人视线纷纷投向了他,不过他也并非没有见过世面,并不怎么怯场,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便迈步疾行入堂,向着端坐在堂中垂首望下来的张说作拜道:“孙儿拜见大父!劣性贪玩、嬉游庭外,不知大父垂召,入拜迟缓,令大父与诸贵客久候,实在失礼,还请降责。”

  张说对这个孙子并不熟悉,若非今天这样的场合情景也想不到特意召见,此时见此少年仪态谈吐尚算可观,皱起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只是不待他开口发问,一边的王翰已经忍不住开口笑道:“张家六郎,还识我否?”

  “王学士才名卓著、如雷贯耳,岂敢不识!”

  张说还未发声免礼,张洛只能微微侧身向王翰点头说道,心里倒也不免暗生几分瞻仰历史名人的激动。

  王翰听到这话后却又笑道:“那日相见,小子轻狂,怕是没想到我会寻访入户吧?如今所言,未必由衷。今我俗调塞耳,需你新辞洗濯,若能让人满意,可以恕你之前的狂态。”

  “在座皆方家,小子虽孟浪,焉敢卖弄于前!”

  张洛闻言后便又摆手道,虽然被迫来见,但也不想太出风头,以免给众宾客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刚才登堂不见他老子张均,心内还暗有窃喜,这会儿倒有些怀念起来。

  父子关系恶劣,张均必然也不喜他在人前出什么风头,王翰虽然不依不饶,张均应该会发声阻止。

  张说因为也不清楚这孙子学识深浅,本来打算简单见上一面,先在人前藏拙,过后再细细考校。

  可当看到这孙子举止得体、谈吐不俗,且有前作打底,张说略加沉吟后便将捧在手中的茗茶放在案上向前一推,指着茶杯对他说道:“王学士才达公卿、名满都畿,岂尔小子能欺?今既恕你孟浪前迹,且以此题、不限韵字,新作一辞,以酬学士。”

第19章 《茶》

  听到张说给出了考题,堂内众宾客也都饶有兴致的望向张洛,王翰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期待,想要听一听他自觉得灵魂与自己颇为契合的少年又能有何新作。

  张洛眼见这架势,自知是难以推脱了,于是便也不再拒绝,开始思忖该要怎样应付过去。

  对于穿越客文抄人来说,这种临时又具体的考验场景着实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再怎么饱读诗书,短时间内也很难进行恰如其分的引用。尤其在场张说、王翰等人都是当世第一流的诗文名家,想要糊弄过去则就更加的困难。

  张洛较之普通人固然多了不少文史知识的积累,但也并不觉得自己能经得住这些顶尖文人的考核而不露馅,所以他既要将这考核应付过去,还要顺便带过这一话题,不要让别人对自己的学识深浅投入太大的关注。

  此时堂下已有侍员奉上书案笔墨,张洛一边移就案旁坐定,一边还在脑海中快速转动思绪,约莫过了小半刻钟,心里便有了一个腹案,便又向张说躬身道:“大父垂教,孙儿不敢推辞。只是治艺未精,荒于嬉戏,仓促应酬,恐格律失谨贻笑方家,请以杂诗以答。”

  张说听到这话后眉头便微微皱起,声韵格律乃是近代诗文创作的基本规则,如果连这些都应用不纯熟,更能做出什么名篇佳作?

  虽然之前那一首《金缕衣》本身便不循格律,但毕竟意境隽永、清新有趣,如今临场考验,他也有些不相信这小子才情机敏到再创作出什么杂诗佳作。杂诗虽然没有格律的限制,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下限的保证,如果内容不够精彩,便是下流庸劣之作。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但还是沉声道:“在座良朋皆情契来聚,自不会因你一时的短拙见笑。但能成篇,不拘何体,助兴而已,丑亦无妨。”

  张洛听出他爷爷语气中对他已是信心顿消,甚至都开始铺垫炫技失败了。他对此倒也不以为意,毕竟让人对并不熟悉的人和事满怀信心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那么现在就给你们一点小小震撼吧。

  他提起笔来轻蘸墨汁,然后又轻轻舒了一口气,笔锋落于纸面,开始书写起来。字是丑了些,那是因为他没敢用自己所擅长的柳体楷书,那还得留着卖钱,怎么能随随便便给这些人看!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堂中宾客们只见到张洛临案挥毫,却看不到具体所写的内容。至于张说则隐隐有些担心这孙子怕是一个绣花枕头、或要令他家学蒙羞,待其刚一收笔便递给一旁的侍员一个眼神,让其第一时间将这诗作呈给自己。

  那墨痕未干的纸张被呈入面前后,张说一落眼脸色便微微一沉,这字写得实在是不怎么样,可当看到诗句的内容后,他微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阅过之后又状似不悦的垂首望着张洛说道:“既然自知治艺未精,便应当恭诚于学,不可自恃些许作弄文字的轻薄才情便懒散懈怠。这浮艳戏作娱人则可,又岂堪经纶邦国世务!”

  语气虽然是责备说教,但言中所透露出的期许却是甚高,甚至就连经纶邦国这样的宏大目标都拿来鞭策晚辈,可见心底里还是欣赏居多。如若真是不堪雕琢的朽木,又何必做出这样的说教!

  因此在场众人在听到张说这一番话后,心内更加的惊奇这张家小儿究竟何等才情,竟然让张燕公都如此以贬作褒。一开始便心怀期待的王翰这会儿更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向主人席上走去,口中还说道:“儿郎新篇酬我,令公怎先自据?”

  张说微笑着将这诗作递给了急不可耐的王翰,继而又抬手吩咐道:“于我席旁加设一座,另进一份酒食入堂。儿郎方归,想必未食。”

  张家家奴连忙又给张洛设座,而王翰拿过这诗作后已经吟诵起来,其他人也都竖耳倾听,开头几句还是有些疑惑,可是渐渐便露认真品味的神情。

  这一首《茶》乃是中唐元稹戏作,格式便是从一字开始逐句增字,直至七字,因此又被称为一七体,或者宝塔诗,是律诗之外的一种比较小众杂体诗。

  因其并不讲究声韵格律,格式也更加活泼,故而往往会被文人用为游戏之作,而这一首《茶》则就是宝塔诗中非常罕见的典范之作。

  “张郎捷才可观,虽是戏作,不失典雅,更兼妙趣盎然。令公责以懒散,还是过于苛刻了,有此才情、实称璞玉,岂可落于庸工俗匠之手消磨灵气!”

  王翰接连将此诗作吟咏数遍,才将之向别席宾客传示,转又向张说作揖为张洛抱屈起来:“令公普访人间贤良,常常提携拔举,家藏兰芝久不示人,若非今日我这恶客无状刁难,恐怕仍然难见这一少辈词人啊!”

  张说听到这话后便也笑起来,望向席旁的张洛更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欣赏。

  他号称文坛宗主那可不是全凭权势资历压人,除了本身的诗文造诣深厚之外,对于当世可称的词学之士也都多有拉拢举荐、提携之恩,并不止于口头的称赞。

  如今自己家中出现这样一个少俊之才,之前诗作已经让他吟咏品味多日,今日临场所作更是让人眼前一亮,他当然也是颇感欣慰喜悦。

  席中一众宾客们在将这诗作传看一遍后,各自也都免不了要夸奖几句,张说则顺便向张洛介绍了一下这些宾客们的身份。

  除了表现活跃的王翰之外,其他人也都才名颇著,比如以《次北固山下》入选教材的诗人王湾,以七律《黄鹤楼》闻名后世的崔颢,还有后世名声略逊但在当下才名高著的孙逖、赵冬曦,以及不以诗文之名、却以手艺同样在后世名气不小的烧烤大师房琯等等。

  张洛在听到这些宾客各自的名号之后,一时间甚至有种回到中学语文课堂的恍惚感,只是现在所面对的不再是那些稍显枯燥的文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相貌性格都有不同的人。

  众人虽然也都对张洛夸奖一番,但若具体到每一个人又都有些诧异。诸如王翰那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热情的让张洛都有些吃不消。年长一些的宾客,则主要是欣赏的态度。而一些比较年轻的客人,虽然也附从几句,但多多少少显得有点言不由衷,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这倒也正常,二十来岁小青年本来就还处于年少气盛的范畴,若再有点才情,必然也心气高扬,维持着一种“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心态。

  尤其诗人这个群体要更加的恃才傲物,可能连张说这样的老派人物都不被他们放在眼中,对张洛的夸奖那就更加是逢场作戏了。

  张洛对此也并不怎么在意,在他的计划中,眼下本来就不是他强势崛起、挟《全唐诗》制霸盛唐诗坛的好时机,就让这些人再孤芳自赏一段时间,过几年再让他们深刻感受一下被天才的阴影笼罩支配的恐惧与憋屈。

  他这一首诗作将宴会氛围又推上了一个高潮,众人在经过一番对他的赞不绝口之后,话题便渐渐从他和这首诗作身上转移开,讨论起了宝塔诗这个比较冷门的诗歌体裁。

  至于崔颢、房琯等自负才学的年轻人们已经眼珠乱转的当堂踅摸起来,大概是想挑选一个可供他们吟咏发挥的事物。

  这正是张洛所需要的效果,他如果抄写一首格式中规中矩的律诗,众人难免会针对诗作本身进行品评赏析,继而延伸到他的才学水平,这无疑会增加他露怯的可能。

  但宝塔诗这种题材别致有趣,会削弱人对内容的审视品评,转而对形式进行讨论。而且在场多有词学才士,难免就会技痒难耐,也想尝试竞技一番,那对张洛本人的关注自然就不会太持久了。

  “箸,碧虚,翠竹……”

  不多久,堂中便有人举起手里的竹筷,也开始吟咏起来。其他人见状后也都兴致大浓,或是笑语助兴,或是低头构思,陆陆续续的都加入到这一场竞技文戏中来。

  始作俑者的张洛,这会儿则不再争求什么表现,安安分分的坐在祖父张说席旁,一边小口细嚼着饭菜,一边兴致盎然的欣赏着这些古代文人们的表演。

  端坐主人席上的张说一边主持着文会,一边也在暗自打量着这个孙子,见这小子在赋诗一篇后便安坐席中,并没有因为众人的夸奖乐而忘形,也没有一鼓作气的继续出风头,很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质,这不免让他越发的欣赏。

  接下来的宴会就转变成为了一场诗会,堂中宾客大部分都有所表现,就连张说也以“诗”为题试作一篇,居然凑出了四十多首诗作。

  有好事者当堂便将这些诗作都抄录成集,待到品评优劣时,张说的诗篇自然被排在了卷首的位置。

  至于张洛那一篇《茶》,则就被群众推举作为卷尾压篇镇卷之作,不只是因为这一场诗会由其引起,更因为他这一篇诗作也是公认的此夜诸诗篇中的佼佼者。

  甚至在场这些宾客不乏人暗自觉得其实就连张说的戏作也不比张洛的《茶》更出色,但人家祖孙和谐,真要强较出一个高低的话,反而让人尴尬。

  由于第二天一早还要参加朝会,所以张说并没有与诸宾客通宵欢宴,尽兴之后便起身早退休息去了。而张洛也没有理会众人的挽留,同样趁机告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并没有太多留恋,只将这一场诗会当作离开张家前突发的一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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