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0节
“你几岁生人?”
妇人站在碑前略作沉吟,又望着张洛问了一句。
一旁的英娘连忙答道:“我家阿郎是开元元年五月生。”严格来说,少年张雒奴是先天二年五月生人,先天二年十二月改元开元,一年存在两个年号,便以后者为准。
“好孩子,你虽不识我,但我与你家颇有渊源。由你母处论来,应当唤我一声姨母。”
妇人听到这话后眼神缓和一些,又望着张洛微笑说道。
“姨、姨母?”
张洛闻言后自是大感诧异,他所接受的少年张雒奴记忆连有关母亲的内容都几乎没有,就更加不会涉及什么母族的亲戚了,当即便大惑不解的望向英娘,而英娘也是一脸的茫然,显然同样搞不清楚状况。
妇人让婢女在墓前摆开祭物后略作祭拜,然后又叹息道:“我少小离家,与同族亲人都短于往来,你自幼丧母,不知不识也不意外。
今我入此山中追念早夭的孩儿,遇你来此祭拜亡母,咱们姨甥并为至亲独弃世上的伤心人,于此相见也是一场缘分。”
虽然张洛仍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话说到这一步,且对方人多势众,便也只能暂且认了这个长辈,欠身恭声说道:“逝者已矣,生人仍需认真维生,否则人间更有何人如此牵挂亡人?也请姨母节哀自爱。”
“谢你宽慰,当年确是心伤欲死,如今也总算略能看开。”
妇人展颜一笑,眼底虽然仍有一抹凄怨,但也美丽的让漫山山花都黯然失色,她又向那车驾走去,同时口中说道:“我出入不便,眼下便要速归,无暇共你仔细叙话。
此番偶遇,让人欣喜,可惜出行匆匆,不能赠送晚辈一份礼物。这样罢,暂且给你一信物,你日后有事可往洛北清化坊去访我家奴,只要是一般的疾困,都可助你。”
说话间,旁边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仆员便凑上来,腰间解下一枚铜制的鱼符递在张洛手中,并小声叮嘱道:“郎君请妥善收好此符,来日往清化坊西曲直访牛贵儿即可。”
这年轻仆从一靠近,张洛便从其身上嗅到一股类似丁苍身上的气息,只是用更加浓烈的香料掩盖的并不算太明显。
他下意识抬手接过鱼符,还未暇低头细看鱼符上的字迹,妇人已经登上了车,又探出头来对他说道:“自此向南里许有你那早夭无福的表弟一座石塔,日后我未必再能勤于来此,还请雒奴你暇时代为打理一番。”
张洛连忙点头应是,旋即妇人又召来一骑士吩咐道:“留给我这甥儿一马。”
骑士闻言后也不敢怠慢,连忙在同行坐骑当中挑选出一匹颇为神骏的青骢马连带上面的鞍辔一并留下,而后一行人便拱从着车驾一起沿山路下山去了。
“阿郎,这竟是一匹内闲厩的御马!”
待到那一行人渐行渐远,丁苍入前牵引马匹,见到那鞍辔上有标识痕迹,略作辨认之后,登时瞪眼惊呼一声。
与此同时,一边的英娘也开口道:“我记起了,山南有悼王塔,是当今圣人为早夭爱子所造。阿郎,这、这位娘子是大内的贵人,只是、只是想不起我家还有何亲奉宸……”
英娘一时间还想不起那位美艳妇人的身份,但张洛却已经确定了,他低头看着手上鱼符赫然写着“内侍省内仆令牛贵儿”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讶然的笑容。
他这位山中偶遇的姨母,赫然是当今玄宗皇帝的宠妃、称得上是武家小魅魔的武惠妃!
一个小细节先解释下,内侍省鱼符主要是宫门出入的凭证,给了主角后是可以回宫挂失换新的。
主角作为张说的孙子,也不需要借助牛贵儿内官身份作威作福,如果拿着闯宫禁,一定会被当场拿下,也显示出这小子毛毛躁躁、胆大妄为,不值得往来,当然这是武惠妃自己的想法。
另,神龙政变后武家存世者仍然不少,除了武惠妃还有裴光庭的夫人,武元衡的先人等等,包括武攸宜的继室也仍然在世,只是各自明哲保身,彼此少有往来,所以主角一开始不能确定武惠妃身份,也并不影响他的人设。
第17章 好马配好鞍
武惠妃是何许人也?
后世讲起唐玄宗的感情史,最让人耳熟能详的自然莫过于其与杨贵妃的那一段不伦恋。但其实在杨贵妃之前,她的婆婆武惠妃便已经是专宠于后宫的存在。
武惠妃乃是武则天的侄子武攸止的女儿,年幼时其父便已病逝,便被接入宫中抚养。之后大唐政局几经流转,最终由武则天的四子李旦一系执掌皇权,玄宗李隆基继位之后,便将这小武氏纳入了自己的后宫中。
武惠妃在内宫中的经历比较形似于她的姑奶奶武则天,开元元年见幸而初封婕妤,玄宗皇帝的原配王皇后因无所出、宠眷日薄而最终被废,之后武婕妤日渐受宠而进封惠妃,并且几度想要进取皇后之位。
但是因为有了她姑奶奶武则天这前车之鉴,无论是唐玄宗还是外朝大臣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不能容忍武氏女再为后宫之主,使得武惠妃一直不能遂愿。
历史上武惠妃为了谋求皇后之位,直接引发了开元时期震惊一时、放在整个古代历史中都非常惊人的三庶人案。即玄宗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因其各自生母失宠怀怨,遭到惠妃女婿杨洄的中伤,之后惠妃用计召三王入宫并构陷他们谋反,以至于玄宗震怒,将此三子废为庶人,旋即又将三庶人赐死。
三庶人案可以说是唐玄宗一朝非常重要和关键的转折点,而作为直接引发此事的武惠妃对开元时局的影响还不止于此。
她虽然久处内宫之中,但影响力却并不只局限于宫闱之内,对于外朝人事同样也产生了非常可观的推动力。
一代奸相李林甫,乃是唐玄宗一朝担任宰相时间最长的人,足足有十九年之多。而作为古代贤相典范的姚崇、宋璟,两人在玄宗朝担任宰相的时间加起来甚至都不足李林甫的一半。
就是这么显赫的一个外朝权相,李林甫之所以能够拜相,也是因为得到了武惠妃非常关键的帮助。而李林甫在执政时期的站队与行为,也直接受到了此事的影响。
少年张雒奴的外公武攸宜与武惠妃之父武攸止乃是堂兄弟,从这一层关系上而言,张洛的确应该称武惠妃为姨母。
虽然在此之前彼此素未谋面,甚至有可能就连自己的生母武氏与武惠妃这对堂姊妹之间怕是也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但张洛却明显感觉到武惠妃对自己的态度非常友善和蔼,远远超过了远方亲戚初次见面的程度。
张洛转头看了一眼他母亲的墓碑,以及碑上自己用血写的那几个字,心中隐隐有所触动,或许这就是原因所在。
武惠妃虽然在内宫中地位尊贵,乃是仅次于皇后的三夫人之一,且深得玄宗皇帝的宠爱,但只要一日不是皇后,说穿了其实也不过只是过得体面一些的小妾罢了。
见到处境类似的堂姊身亡后遭到夫家如此简薄的对待,其人心中也难免暗生同病相怜之想。武氏虽然去世了,但起码儿子还成人了,且对母亲孺慕情深。
武惠妃此番到万安山又是凭吊早夭的儿子,见到张洛之后感怀自身,心中生出了远超寻常的好感,这也是情理之中。
张洛熟知历史,心里也清楚武惠妃的下场并不好,甚至还有点罪有应得、报应不爽的意味,但那已经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就当下而言,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人脉,就算他不能凭着武惠妃的帮助一举拜相,但有这样一门亲戚也绝对不算是坏事。
张洛一时间心中要离开张家的决定都有些动摇,须知他如果放弃这一身份,便等于放弃了和武惠妃的这一层亲戚关系,想想还是有点可惜。
别的不说,单单武惠妃赠给的这一匹青骢马就远较张洛从张家骑出来的那匹老马神骏得多,按照丁苍的判断若是入市访买,怕是起码也得七八十贯的水准。
内闲厩的御马又经过了丰富的战阵训练,不只日常可以骑乘代步,甚至直接就可以用作战马而上阵杀敌,这又是市面上那些民间饲养的马匹所不具备的技能,属于有钱都买不到。
马身上所配给的鞍镫绳辔等物,同样也是禁中出品,无论材质还是样式都非常的精美出众,若要在坊间购买,怕也少不了几十贯的价格。
下山时,张洛便忍不住骑上了这一匹骏马。初时这青骢马还有点认生,甩着马首不肯听从张洛的驭使,但在张洛凶喝一番,又捧着精料喂食几次后,这马便也渐渐接受了新主人。
好马固然是通人性,但若说像影视作品渲染的那样桀骜难驯倒也不至于,尤其这一匹青骢马出自内闲厩,本来就经过了充分的训练,便也不需要再花费大力气去驯服。
等到张洛骑在这马背上向山下驰骋时,只觉得较原本那匹老马更加迅猛、也更平稳,胯下的马鞍同样软硬适宜,稳稳承托着他的身体且还具有一定的减震卸力效果,让马背上的骑士更加舒适,果然是要好车用好蜡、好马配好鞍!
回城这一路上,虽因洛南大道行人众多,张洛也不敢纵马疾驰,但也吸引了众多的目光。鲜衣怒马的英俊少年,不知是多少男人心中梦想,又不知是多少女人梦中情郎。
眼下张洛衣装固然还比较朴素,但其他两项却加分不少,顿时便成了这洛南大道上最靓的仔,一路上受到了许多人的瞩目与喝彩,可谓是极大满足了虚荣心!
回到张家大宅后,张洛亲自将这匹新得的骏马迁往家中马厩,管厩的吴川见到这一匹青骢马,顿时两眼放光,凑上来打量一番后又啧啧道:“这马真是优良,放在厩中所养都是上等,敢问六郎何处访得?”
“事需向你交待?”
张洛知道这家伙之前常借职务之便敲诈前身的张雒奴,对其自然乏甚好感,冷哼一声后又沉声道:“暂且寄此精心饲养,养好有赏,若是减膘掉毛,要你好看!”
吴川这会儿也发现了马身上出自内闲厩的标记,毕竟张家马厩中也养着不少得自内闲厩的御马,都不是市井间能够访买得到。虽然不知张洛何处得来,但料想应该不是邪路子,否则也不敢堂而皇之牵回家中。
于是吴川姿态更加恭敬,拍着胸口保证道:“六郎请放心,这些内闲御马自比俗马精贵,都得独厩独槽的饲养。六郎既然将马放在这里,这马若瘦一分,自某身上割补!”
张洛倒也不是得势不饶人,见这吴川姿态还算端正,便又对牵着那匹老马同归的丁苍微笑道:“吴掌事做事精干,赏他五十钱!”
“多谢六郎赏!”
吴川听到这话后自是眉开眼笑,一边躬身道谢,一边亲自拿起一把刷子,为这青骢马扫去马毛上沾着的尘埃草屑。
张洛站在马厩外瞧这家伙侍弄的还算认真,这才放心走开,当他返回所居住的小院时,却见留在家里的阿莹正与两名家奴站在篱门外,那少女脸上还有些焦虑之色。
“阿郎回来了!”
看到张洛返回,阿莹连忙快步迎上来,只是还没来得及打眼色,后方两名家奴便也阔步迎上前来,并向张洛叉手道:“六郎总算归家,令公着仆等来引六郎中堂往见!”
张洛听到这话后,心内不由得咯噔一声,自己这样一个小透明在家中向来乏人过问,怎么今天张说突然起意要见自己?
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已经涌现出各种猜想。要么是张均夫妻在张说面前构陷中伤自己,从而让张说心怀大怒,想要亲自出手教训自己。又或者,难道是他冒张说之名代写墓志一事泄露事发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抽一口凉气,又捏了捏武惠妃着员赐给的那枚铜鱼符。
真要发生后一种情况的话,他怕是得求大姨召他入宫做个小太监,才能避开张说的怒火倾泻。人生悲喜的转换,可真是太刺激了。
张洛实在想不出张说召见自己能有什么好事,只能故作镇定的说道:“我新从外间返回,满身的浮尘,如此入见实在失恭。你两位且先暂待片刻,容我入舍更衣。”
“令公相召已经过去了一刻多钟,堂上还有宾客一同等候,还请六郎快一些,以免见责。”
那两人倒是并没有阻止,但还是忍不住发声催促道。
张洛微微点头,然后便向阿莹招招手让她随自己入房。返回房间后他便快速收起书案上的纸笔文具,幸在他平时也比较谨慎,书写墓志打的草稿都会立即烧掉,倒是没有留下什么直接的证据。
一边收拾着书案,他又望向阿莹疾声问道:“你知令公何事要召见我?”
阿莹点点头,旋即便凑上来一边帮手一边说道:“阿郎同阿母离家后,我在舍内也无事,便往府前去寻相熟奴婢,想要打听一些事情,却正遇到令公在家设宴款待宾客,便被留下帮事……”
第18章 一曲新词茗一杯
三月中浣,百司休沐,作为中书令的张说今日也早早处理完了省中积事,刚过午后便归家,适逢数名后进文士登门拜访,于是索性便在家中设宴相待。
一些都下时流得闻张燕公今日家中设宴,便也奔走相告、陆续来访,直到傍晚时分,又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今日府上做客之人多是文学之士,各自也都有得意的章句作品。张家自有蓄养的声色伶人,此时便召入堂中,让她们歌唱在场这些宾客们的诗辞名篇,姿色动人的伶人舞动着曼妙的舞姿,用那婉转悦耳的歌喉吟唱着传诵一时的名篇,真可谓是相得益彰。
在场这些宾客们欣赏着这赏心悦目的声色表演,品评着凝聚时流才情的篇章,同时也接受着在场其他宾客们的品评夸奖,心情也都畅快至极,大感不虚此行。若非在张燕公家的厅堂中,别处怕是欣赏不到如此精彩的表演,也聚集不起这么多的士林名流、同道中人。
“燕公家伎诚是色艺俱佳,所唱声辞亦皆一时之选。然则今日欢聚一堂,只操旧调未免不美。请诸公容我孟浪,且引门下小奴献唱新辞!”
几曲唱罢,同样列席厅堂中的王翰便站起身来,向着张说并在场宾客们笑语说道。
张说听到王翰这么说,心内便知晓其用意,于是便也笑语道:“王子羽所言新辞,确是雅致有趣,诸位于此细听,权当洗耳。”
在场众宾客未必人人都喜欢王翰比较张扬浮夸的做派,但听到张说都这么说,便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王翰也微笑着向堂下招手,便有随其至此的女伎伶人各持琵琶、箜篌、笙笳等乐器款款登堂。
这些女伎也都正值妙龄,一个个样貌长得楚楚动人,甚至都隐隐超过了堂上张说家伎,颇有几分喧宾夺主的意味,以至于堂上几名张家子弟都隐隐露出不悦之色。
不过张说却知王翰恃才傲物、不拘小节,因对其才情欣赏,也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只是饶有兴致的等待着女伎们奏唱曲辞。
有关这首诗作,他近日也在省中问询一番,却都没有访到作者是谁,心中越发好奇,希望借此宴会传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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