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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8节

  什么井中捞月、叶上开花之类的,不明所以的以为玄奇,实则拆穿了不值一提。

  陈斯远略略拾掇了,心想着这等物件儿回头须得寻个箱子锁起来,免得在外人面前漏了行迹。忽而察觉一旁的香菱没了动静,陈斯远扭头看过去,便见香菱捧着一册书籍怔将起来。

  陈斯远起身踱步过去观量一眼,便见那书册乃是杨成、杨三山的《诗话》,陈斯远心下微动,暗叹这香菱果然是个慕雅女。

  “这是杨三山的《诗话》,总计十卷,若无底蕴只怕瞧着晦涩。杨三山还有五卷《诗法》,你若想学作诗,可以从那一本入手。”

  陈斯远突然出声骇了香菱一跳,其紧忙将书册码放在书架上,低声说道:“大爷说笑了,我一个奴婢,哪里能学姑娘那般吟诗作赋?再说如今也迟了——”

  话是这般说,可香菱却目光灼灼、恋恋不舍的瞧着那书册。

  陈斯远笑道:“心若有所向往,何惧道阻且长?才情这东西也不是高门大户家中的姑娘才有,那富贵人家的姑娘有才情的又有几人?你既然识字,得空多翻阅几回,说不得过上几年也能作出诗来呢。”

  香菱扭头,欣喜着看向陈斯远,说道:“大爷许我翻看?”

  陈斯远道:“想看的话看就是了,你看过了也不会少一页。”

  香菱大喜过望,赶忙屈身一福道:“大爷放心,我一准仔细着,不会损了、污了页码。”

  陈斯远笑着颔首。

  待主仆二人整理过,此时夜色已深。陈斯远舟车劳顿今日方到京师,这会子禁不住哈欠连连。

  香菱便小意殷勤着伺候着陈斯远漱洗,又打了洗脚水来伺候着其沐足。

  一边蹲身揉搓着陈斯远的双脚,香菱一边莺声燕语着雀跃道:“今儿个仓促了些,方才我去问乔嬷嬷要浴桶,乔嬷嬷说须得去库房里翻找,待拾掇干净怕是要来日才会送来。”

  顿了顿又道:“熏笼倒是送了过来,可只送了十斤黑炭来,乔嬷嬷说那银霜炭都是有数的,取用须得问过二奶奶。大爷放心,我明儿便去求平姑娘。”

  陈斯远莞尔道:“怎么听着香菱好似很高兴?”

  揉搓双脚的白嫩双手一顿,香菱仰起小脸来抿嘴一笑,说道:“大爷是好人呢。”

  许其翻阅书册,学着作诗便是好人了?这丫头的要求可真低。想来先前在薛家时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沐过足,陈斯远歪在床榻上寻了本闲书翻阅,香菱先去将水倒了,又赶忙回来点了熏笼。

  碳火升起,香菱盖上罩子,又将些许檀香放在其上炙烤,如此过得些许时候便会满室皆香。奈何那黑炭实在糟糕,方才烧起来便腾起黑烟来,莫说是熏笼边的香菱,便是床榻上的陈斯远也被呛得咳嗽连连。

  “这炭烧不得了,快挪出去。”

  眼看香菱费力,陈斯远干脆自床榻下来将那熏笼搬去了厅堂里,转头又开了门窗透气。

  转头再瞧香菱,便见其好似做错了事一般,闷头咬着下唇,双手绞在一处,战战兢兢好不可怜。

  “大爷,我——”

  陈斯远纳罕道:“是那炭火不好,又不是你做错了,怎地这般模样?”

  香菱抬头眨眨眼,心下顿时松了口气。暗忖着:是了,陈大爷是个讲道理的好人呢,才不会如薛大爷那般胡乱发作。

  因是香菱又道:“可是没了炭火,大爷夜里冷了该如何?”

  陈斯远道:“今儿还算暖和,盖上厚被就行了。”

  当下主仆二人熄了炭火,陈斯远回了床榻,香菱洗漱过便去了北边的暖阁里和衣小憩。

  这夜里值守的活计最是熬人,主子在床榻上睡着,丫鬟便在暖阁里假寐,不能真个儿睡过去。一旦有风吹草动、主人起夜,丫鬟就得赶忙掌灯伺候着。

  舟车劳顿的,陈斯远这会子也的确困了,不一刻便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饮多了茶水,陈斯远生生被尿意憋醒,他这边厢方才一动,那边香菱便窸窸窣窣起身道:“大爷可是要起夜。”

  “嗯。”

  “大爷稍待,我这就掌灯。”

  马桶就放置在墙角,外头围了四开屏的屏风。夜里寒凉,陈斯远嘶嘶呵呵放了水,昏沉着回了床榻上,想要重新入睡,凉意却一阵阵的侵在头皮、面颊上,是以一时间反倒睡不着了。

  暗骂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乔嬷嬷,陈斯远紧了紧被子,忽而听得窸窸窣窣的翻腾声。

  陈斯远逐渐清醒,忽而想起来,那暖阁又不曾烧了火炕,香菱只一身薄被,夜里这般寒凉又哪里遭受得住?

  陈斯远禁不住问道:“香菱,你可是冷了?”

  香菱回道:“大爷不用挂心,我,我受得住的。”

  陈斯远蹙眉,披了衣裳起身落地,那香菱慌忙重新掌灯。陈斯远瞥将过去,便见香菱冻得面上惨白,双手发青。都这般了还在强忍着,说不得到了明日就得冻出病来。

  陈斯远上前握住其双手,皱眉道:“再忍下去可就要冻出病来了。”

  香菱道:“要不我再去生了炭火,在堂中放一会子烟气,没准就得用了。”

  “这么晚了,就别折腾了。”说话间陈斯远扯着香菱便往床榻而去。

  香菱先是懵然,随即想到了什么,面上腾起红云来,嗫嚅道:“大……大爷,我……”

  陈斯远却不容她分辨,将其按在床榻上,扯了被子便将其蒙住,说道:“今儿就先这般凑合着吧,旁的事明儿个再说。”

  香菱心下骇得怦怦乱跳,心道或迟或早总躲不过这一遭,不想便应在了今日。也罢,这陈大爷瞧着总要比薛大爷强百套。

  这般胡乱思忖着,不料须臾光景,那枕边人竟发出些许的鼾声。香菱懵然着转头瞥过去,奈何内中黑漆漆的,只瞧了个模糊的轮廓。

  先前的惶恐、忐忑与不安尽数褪去,心下忽而安宁起来。香菱嘴角禁不住上挑,暗道:不一样呢,陈大爷可是个好人。

第13章 宝钗教兄

  清早。

  喜鹊喳喳乱叫,又有沙沙的洒扫声自庭院里传来。

  陈斯远倏然转醒,只觉右侧半边膀子酸麻无比,转头便见那香菱猫儿也似蜷缩在自个儿怀里。一只手搭在自个儿胸口,右腿还压在自个儿小腹处。

  陈斯远忍着酸麻,忽而笑了下,暗忖这丫头果然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初来乍到便这般没睡相。转念一想,又或者是果然信了自个儿是好人,这才短了拘束全无防备?

  穿越一遭,前世种种只记得零星,唯独这红楼记得清清楚楚,如此想来,莫不是自己前世爱煞了这红楼中千娇百媚、最终又千红同哭万艳同悲可怜女子?

  自己来这一遭,总不会照旧还是落得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吧?

  思忖间陈斯远禁不住臂膀酸麻,略略抽动,怀中的香菱便倏然转醒。迷茫地瞧了一眼陈斯远,待瞧清楚那张脸,香菱顿时‘呀’的一声爬起来,俏脸好似蒙了红布一般,嗫嚅道:“大爷……我……我怎地睡死了过去?”

  陈斯远故作蹙眉甩着臂膀道:“还是呢,半边身子让你压得不过血,这会子酸麻的紧。快别说旁的,先给我揉捏揉捏。”

  香菱慌忙应下,待陈斯远坐起身形,紧忙探出一双素白小手为其揉捏。

  木着的半边身子略略缓过来,陈斯远见香菱闷着头鹌鹑也是,尤其眉心那一点胭脂红似火,便瞧着外间的天色道:“什么时辰了?”

  香菱回首观量一眼道:“大抵是卯时过半。过会子伺候了大爷洗漱,我须得去厨房给大爷取了早点来。”

  “不急。”顿了顿,陈斯远说道:“待取了早点回来,你去寻个嬷嬷将脸上汗毛绞了去。”

  “啊?”香菱顿时惊呼一声。

  绞去脸上汗毛又叫开脸儿,贴身丫鬟被主子收了房才会如此作为。

  她虽懵懂,却早就见识过薛蟠那厮寻了丫鬟胡天胡地,算是知了人事儿。因是香菱眨眨眼不禁暗忖,好似昨个儿只挨着睡了一宿,并不曾有什么肌肤之亲,自个儿怎么就要开脸了?

  陈斯远寻思着说道:“那薛蟠是个混不吝,我料定此人必定心有不甘,说不得还会再生波折。”

  原是怕自个儿又被薛大爷抢了回去啊。

  香菱禁不住心下略略暗喜,抬眼瞥向陈斯远,眼见其眉目俊俏,心中又生出几分异样来。她年纪与陈斯远相差仿佛,情窦已开。之前几年在薛家,入目的是薛蟠那等腌臜货色,只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思,全然不曾想过旁的。

  而今换作随了陈斯远,单是品貌,那薛大爷便与其有着云泥之别,加之待自个儿又极好,香菱难免心下怦然。

  低低应了一声,香菱随口道:“大爷可好些了?”

  “过血了,偏生愈发酸麻。”

  “那我再揉捏揉捏。”

  香菱说罢不再言语,只是眉眼时不时偷偷瞥上陈斯远一眼。

  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待又瞥将过来,陈斯远便笑道:“总瞧我作甚?”

  香菱嗤的一声闷头笑了起来,说道:“大爷笑起来没那般咄咄逼人了,瞧着便应了那句‘霞姿月韵’了。”

  陈斯远朗声而笑。两世为人,见此情形又岂不知女儿家的心思?他探手食指轻点了下香菱眉心的胭脂,说道:“生得如何全靠爹妈,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好多了,这会子倒是真的饿了。”

  香菱停手,起身落地道:“那我伺候大爷洗漱。”

  “嗯。”

  ……………………………………………………

  梨香院。

  柳燕儿伏在几上嘤嘤哭泣,左脸上赫然印着鲜红巴掌印。宝钗凑坐一旁,正低声安抚着。

  堂中薛蟠赤足单一,那中衣上身敞着怀,露出巴掌大的护心毛来。此时拧眉瞪眼、睚眦欲裂!

  “凭什么?”薛蟠嗡声道:“妈妈,当日为了那香菱,儿子与那姓冯的大打出手。原本前几年便要收房,偏妈妈横加阻拦,只说年岁未到。如今眼看到了年岁,到嘴边的鸭子却飞了,凭什么?”

  “你——混账!”

  薛蟠梗着脖子道:“那姓陈的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咱们家与贾家世代联络有亲,我不过抢了个丫鬟罢了,大不了赔他百八十两银子就是了,怎么能拿香菱抵账?我想不通!”

  薛姨妈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薛蟠道:“孽障,若不是你四下惹祸,我又何必四下低头求肯?如今金陵待不住了,莫非你要闹得咱们连京师也待不住!”

  薛蟠为之一噎,说道:“妈妈说的这都不挨着,哪儿跟哪儿啊?”

  薛姨妈又要训斥,就听宝钗说道:“妈妈,不若我与哥哥说清楚吧。”

  薛姨妈情知自个儿气忿之下与傻儿子掰扯不清,宝钗又素来聪慧,擅说道理,便干脆起身指着薛蟠道:“好生听你妹妹说话,若再犯了驴脾气,仔细你的皮!”

  说罢,薛姨妈领着同喜、同贵,又让莺儿搀了柳燕儿往外头去了。内中只余下宝钗与薛蟠兄妹二人。

  那薛大傻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了这不动声色却出口如刀的妹妹。眼见宝钗瞥将过来,薛蟠便不自在地胡乱拢了中衣,待莺儿送来外裳与鞋子,紧忙穿戴了这才站在当场闷声道:“妹妹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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