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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7节

  芸香是个爱展扬的性儿,与那嬷嬷别过,转头又与相熟的丫鬟嘀咕了一通。不过是来取晚点的,奈何小丫头一路八卦,生生耗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心满意足提着食盒而去。

  也是拜其所赐,陈斯远与薛家情形转眼传遍阖府,连带那首诗也落在了主子们的耳中。

第11章 各人心思

  绮霰斋。

  当啷——

  令箭在投壶瓶口跳动两下,到底落在瓶内。晴雯合掌连连,娇笑道:“咯咯咯,中了中了,可算是赢了一遭!”

  宝玉乐呵道:“不想才学了几回,你便这般能为了。不成不成,来日可不敢与你耍了,不然岂不是连这玉都要输了去?”

  晴雯笑道:“二爷那宝玉命根子也似的,我哪里敢要?”

  袭人在一旁笑道:“宝玉要拿那玉做抵,你就收着,来日太太、老太太不见了那玉坠子,你瞧老爷不给他个好儿!”

  宝玉讪笑道:“好端端的,提老爷作甚?”

  正待此时,麝月提着食盒转过屏风入得内中,瞥见内中情形,说道:“二爷莫耍玩了,该用晚点了。”

  麝月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晴雯兀自点着赢来的碎银子,那袭人已然起身伺候着宝玉去净手。

  宝玉嘟囔道:“整日家都是那些吃食,也不曾有什么新意,今儿可曾有花样?”

  麝月铺展着食盒内的饭食,笑着回道:“还是那些,不过我方才倒是听了一桩事。二爷可知大太太的外甥陈大爷?”

  宝玉擦过手道:“自是知晓的,下晌那会子还撞见个脸生的丫鬟,扫听了才知是他带来的。诶?不是说蟠大哥将那丫鬟抢了去?莫非又送回去了?”

  麝月无语道:“薛大爷那般人物,既是夺了去,哪里还好往回送?”当下便将听得的流言蜚语一一说将出来。

  宝玉听罢沉吟着说道:“可惜了。”

  也不知是可惜陈斯远不曾闹大,还是可惜柳燕儿委身给了薛蟠。两年前宝玉在秦可卿房中小憩,其间旖梦一场,待回来便与袭人一道儿知了人事儿。

  只是一边厢是薛家,一边厢是素昧平生的陈斯远,宝玉不好多说什么,便只道了一声‘可惜’。

  袭人伺候着将筷子递过来,笑着说道:“要我说没准是坏事变作了好事。姨太太既然吐了口,那丫鬟便是板上钉钉的姨娘,这下头不知多少丫鬟想着、念着却不可得呢。”

  话音落下,晴雯却过来驳斥道:“你这话好生没道理,给薛家大爷做姨娘又岂是好事儿?错非不得已,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甘愿给他做小?”

  袭人笑道:“你这话可不好传出去。”

  晴雯撇嘴道:“传出去又如何?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我又不曾说错。”

  眼见越说越离谱,宝玉夹起一块鹅脯塞进晴雯嘴里,说道:“这话房里说说就是了,到底是家中亲戚,可不好闹到红了脸。”

  晴雯嚼着鹅脯歪头得意道:“不过是话赶话,我又不识得什么陈大爷、燕儿的,何必出去嚼舌平白得罪了人?”

  此时那麝月说道:“说来那会子陈大爷让丫鬟拾掇了行李,又题诗一首,大有破釜沉舟之意。”

  “哦?”宝玉来了兴致,问道:“他写了什么?”

  麝月便将那诗复述了一遍,宝玉思量着复述了‘不惜千金买宝刀,

  貂裘换酒也堪豪’这一句,赞道:“这陈家哥哥倒是好生豪气,这一句当浮一大白。”旋即又摇头道:“只可惜后一句落了下乘。”

  晴雯讥讽道:“你说人家落了下乘,那你何不写个上乘的来?”

  宝玉摇头道:“偏你会混说,我又没那等豪侠胸臆,哪里写得来?这陈家哥哥心性豪爽,倒是能结交一二……不若过会子吃过了,我便去瞧瞧!”

  袭人情知宝玉是想一出做一出的主儿,赶忙拦下道:“宝二爷,外头天色眼见擦黑了,哪里有夜里登门的道理?不若明儿个天亮再说。”

  宝玉恍然道:“怪我怪我,那就明儿个再说……诶?明儿个是凤姐姐的生儿,晴雯你去将我那压箱底的扇坠子取了来,凤姐姐素来眼里不揉沙子,这贺礼若是不用心,往后定会遭了埋怨。”

  ……………………………………………………

  东大院。

  几个丫鬟提着食盒入内,绣橘抬眼便见自家姑娘迎春正与三姑娘探春手谈着。棋子落在棋枰上啪啪作响,三姑娘旋即捏着棋子蹙眉沉思,不一刻掷子认输道:“输了,果然还是二姐姐棋高一招。”

  二姑娘迎春掩口笑道:“不过是险胜,三妹妹棋力渐长,说不得过些时日我便要输了。”

  探春笑道:“二姐姐太过谦了,只怕再过几年我还是胜不过二姐姐呢。”

  惜春冷着小脸儿说道:“三姐姐说得有理。”

  绣橘上前笑道:“三位姑娘,该用晚点了。”

  大丫鬟司棋上前接了食盒,与侍书、入画等一道儿将食盒铺展开,那入画是个嘴快的,说道:“方才我们去厨房取食盒,可是听了个热闹。三位姑娘可知薛大爷抢了陈大爷的丫鬟一事?”

  三姑娘蹙着眉头心下不喜,尤为厌嫌薛蟠为人,奈何她是个庶出的,素日里小心翼翼从不肯得罪人,因是只道:“倒是听了一嘴,也不知后头是如何了结的。”

  二姑娘迎春是个锯了口的葫芦,唯唯诺诺,从不肯多言语。此时却也抬眼看向入画——那邢夫人虽是继室,论起来也是她的嫡母,如此,新来的陈斯远也算其表亲……就是不知是表哥还是表弟了。

  惜春向来冷口冷心,只闷头瞧着食盒没言语。

  亏得三姑娘接了茬,那入画就娓娓道来:“说来陈大爷可是刚性十足,先是三言两语噎得姨太太哑口无言,后来又拾掇行李,提笔在墙上写下诗一首,说是薛家若不将礼数赔个周全,便要将此事闹到老太太跟前去。还说若是老太太不能解决,那就去顺天府衙门告状呢。”

  顿了顿,又道:“后来姨太太求了大太太转圜,薛家赔了一处铺面,又将薛大爷身边儿的香菱姐姐送了去,便是如此陈大爷也不肯吐口。还是那名叫燕儿的丫鬟被姨太太说动了,自个儿来求陈大爷,陈大爷顾念着主仆一场,这才松了口。”

  二姑娘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暗忖如此就好,闹将起来红了脸就不好啦。

  惜春漠不关心。

  三姑娘探春暗自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强忍着不曾赞叹出口,却也道:“陈大哥果然刚性……却不知他到底写了什么诗。”

  侍书笑道:“姑娘,我知道。”

  “你知道?”

  侍书道:“陈大爷身边儿新来的丫鬟芸香是个藏不住的,方才那会子四下传扬,我留了心,便将那诗记了下来。”

  探春喜道:“那可是好,你快念来。”

  当下侍书便将那诗复述了一遍。吟诵过了,迎春只觉得那诗锐意十足,太过锋利;四姑娘惜春这会子倒是艳羡起来,暗恨自个儿不是男儿身,也没有陈斯远那般豪气;再看三姑娘探春,这会子哪里还忍得了?当下拍案、合掌,雀跃着赞叹不已。

  说道:“好,好个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想来古之豪侠也不过如此了。”顿了顿,探春欢喜着扯了迎春的手道:“二姐姐、四妹妹,家中来了这般有诗才的亲戚,不若咱们明儿个抽空过去瞧瞧?”

  惜春点头道:“三姐姐拿主意就是。”

  二姑娘迎春却犹豫着推诿道:“我却不好过去……”

  待转过年来迎春便要及笈,此后便要待字闺中,不好再见外男,因是她这会子自然存了避讳的心思。

  探春却洒脱道:“二姐姐转过年来方才及笈,此时不见往后只怕更难见了。说来也是二姐姐家中表亲,看望一场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二姑娘是个没主意的,眼见探春这般说,只好点头道:“那就依着三妹妹就是。”

第12章 陈大爷是个好人呢

  却说另一边厢。

  陈斯远方才用过晚点,将剩下的一碟螃蟹小饺分与了两个丫鬟,正要往书房拾掇自个儿行囊,那王善保家的便将铺面文契送了过来。

  又倚老卖老扯闲篇良久,陈斯远实在受不得其唠叨,赏了其一角碎银,王善保家的这才心满意足而去。

  打发小丫鬟芸香拾掇桌案,陈斯远到得书房里展开文契,只扫了一眼便蹙起了眉头。这铺面的文契倒是没问题,问题是内中并无香菱的文契。

  这是何意?故意留一手,等薛蟠那厮醒了来寻自个儿晦气?薛姨妈就算再不智也不会这般犯蠢。思忖着,陈斯远便将香菱叫到了东梢间书房里。

  眼看香菱一身拘谨,陈斯远温言道:“你可有本名?如今庚齿几何?何时到得薛家?可曾读书识字?”

  香菱的来历,陈斯远心下一清二楚,此番自然是明知故问。

  果然便听香菱低声道来,说其自幼被拐,被那拐子养家中认作女儿,待稍大一些便请了‘姑姑’来教其琴棋书画。到得十二、三岁,拐子家中银钱不凑手,便将其卖给了冯渊。

  转天又‘一女二嫁’,将香菱卖给了呆霸王薛蟠。这才有了其后薛蟠打死冯渊,贾雨村‘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薛蟠假死脱身,薛家举家投奔荣国府一事。

  待香菱说过,陈斯远说道:“原是这般……那你可有身契?”

  香菱迷茫道:“原是有的,爹爹那日写给了冯公子……如今却不知有没有了。”

  原来如此。

  按说香菱本名甄英莲,乃是良家女儿,拐子不好将其落籍为奴,这才养作女儿。那当日写给冯渊的文书,应当是纳妾的聘书才对。不论怎么论,如今的香菱都合该算作良家女儿。

  陈斯远思维发散,忽而想起前世种种来。那聘书陈斯远自是见过的,大抵写明某女年岁,愿纳入某人家中为妾,收取聘金多少两,又请保人做保。之后一抬小轿将姑娘从角门抬进家中,就算是礼成。

  有良心的会请几个亲朋好友宴饮一场,没良心的直接洞房,什么都省了。

  此时明媒正娶虽也有彩礼,可女子出嫁是有陪嫁的,比照彩礼往往加倍返还。纳妾却不同,女子没什么陪嫁,大抵拎个小包袱,带些随身物件儿也就是了。

  这般看来,那前世婚嫁明码标价的索要彩礼,说是明媒正娶,实则与此时的纳妾有何分别?

  啧,可怜江西老表一秒!

  收敛心思,陈斯远又问道:“月钱可有定例?”

  香菱回道:“回大爷,太……姨太太给我定的是月钱一吊。”

  陈斯远颔首道:“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既来了我这儿,总不好比不过以往。如此,往后就定月钱一两,每月初五发放。”

  此时银贵铜贱,且私钱泛滥,那偷工减料的小钱与铅多铜少的劣钱满街都是,是以一两银钱大抵能兑一千二、三百铜钱。

  香菱低声应下,面上却只是寻常。

  陈斯远起身吩咐道:“你也是识字的,我那书箱有不少书册,你且分门别类码放了。”

  香菱又应了一声,行过来蹲踞了打开书箱,将内中书册一摞摞拿将出来。

  陈斯远则转头寻了个包袱放在书桌上,将内中瓶瓶罐罐一一码放了。他学的是雀字门那一套,须得冒充王公贵胄、仕宦子弟,扮出一身贵气不说,胸中也不能没有半点文墨。

  那四书五经他虽不喜,却也通读过,余下附庸风雅的杂书更是时常翻阅。至于这小巧包袱里,装着的则是其师父的秘传幻术……或者说是害人、吓唬人的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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