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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58节

  婆子道:“大爷可要用早饭?不过早饭须得再等半个时辰。”

  陈斯远道:“不吃了,早些走,说不得晌午就回京了,到时候再吃也是一样。”

  婆子不再多话,进来掌了灯火便退了出去。

  陈斯远快速穿戴齐整,那婆子又送了热水来,陈斯远胡乱洗漱一通,随即昂首快步出了门。

  因着昨日交代过,是以前头早就备好了马匹。陈斯远接了缰绳翻身上马,仆役禁不住嘱咐道:“这会子天黑,大爷须得慢行才好。”

  陈斯远笑道:“归心似箭啊,回去还得给好友预备贺礼。不说了,先走一步。”

  说罢陈斯远打马出了铁槛寺,抹黑沿着官道放马而行。行出一阵,回头仔细倾听,也不曾听见铁槛寺内闹将起来。暗忖必是贾家人等昨日走了,只凤姐坐镇,那些仆妇人等都懈怠了。

  前行一阵,天色擦亮,陈斯远打马疾行起来。一径奔行了一个时辰,方才在前头瞧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

  车旁自有徐大彪、马攀龙持刀警戒,见了陈斯远到来,马攀龙忙问:“贾家人可发现了?”

  陈斯远笑道:“不曾!”

  马攀龙顿时松了口气,道:“宝珠就在车里,咱们不如边走边说。”

  “好。”陈斯远应了一声,缰绳丢给徐大彪,抬脚就上了马车。

  掀开帘栊入得内中,便见宝珠战战兢兢、警惕地看将过来。

  陈斯远在其对面落座,略略拱手道:“咱们又见面了。”

  宝珠蹙眉警醒道:“敢问远大爷为何要助我?”

  陈斯远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与外头的兄长交代过了,过会子就送你远走他乡。”

  说话间自袖笼里掏出物件儿来,一一递给宝珠。

  “这是户籍,这是路引,还有五百两银子。”

  宝珠心下稍宽,暗自将袖笼里藏着的剪刀松开了几分。有这般诚意,想来也不会要了自个儿的性命。

  于是宝珠轻声说道:“不知远大爷要我做什么?”

  陈斯远道:“不过是问你一些话罢了。”

  宝珠颔首道:“远大爷尽管问来。”

  陈斯远思量着问道:“你何时到了秦氏身边儿?”

  宝珠道:“我与瑞珠才来三年。”不待陈斯远问,宝珠就道:“奶奶身边儿的丫鬟换得勤,有时染了病,有时犯了规矩,又有的到了年岁配了小子。四年前宁国府采买,我与瑞珠一道儿学了规矩,过了一年才到了奶奶身边儿。”

  身边丫鬟换得勤?莫非是因着撞破了内中隐秘,这才打杀的打杀,发配的发配?

  陈斯远思量着又问:“那秦氏与贾珍、贾蓉——”

  宝珠忽而一哆嗦,目光警惕四下观量,想起来如今已逃出铁槛寺,这才目光缓和了下来。半晌,沉吟着说道:“蓉大爷一年也不寻奶奶一回,倒是老爷时常来寻奶奶。”

  为尊者讳,宝珠这般说已是极限。

  陈斯远便道:“你想想去年八、九月里,秦氏可有什么异常?”

  宝珠思量一番,说道:“那些时日奶奶好似心事重重,不大见笑模样。到了九月里病重一场,险些死了过去。”

  这可不是陈斯远想听的答案。

  见他蹙眉,宝珠又道:“若说旁的异常……好似蔷二爷许久不曾来,到了八月底才又回来。”

  “贾蔷?他与秦氏——”

  宝珠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是了,所以贾蔷被赶出了宁国府去。

  陈斯远又道:“那秦氏、瑞珠是怎么死的?我也懒得逐个问了,还请你一道儿说出来。”

  宝珠叹息一声,道:“我们奶奶也是可怜人。”

  当下宝珠娓娓道来。

  却说这秦氏嫁入宁国府,乃是贾珍极力主张。因着宝珠三年前才到了秦氏身边儿,是以知道的只是凤毛麟角。她只知贾蓉极少来寻秦氏,三年里从未在秦氏房里安歇,反倒是贾珍时常来寻秦氏。

  三年前贾蔷还住在宁国府,时常与贾蓉遇见秦氏,一来二去二人便熟稔了。秦氏念及贾蔷没了爹妈,素日里多有关照。如此过了一年,二人虽不曾真个儿有什么,倒是心下情愫暗生。

  此事被贾珍知晓,找了个由头便将贾蔷打发了出去,从此秦氏便郁郁寡欢。到得去年八月里,秦氏忽而避开耳目,打发丫鬟守了门,单独见了贾蔷一面。

  过后贾蔷便没了踪影。又过几日,贾珍忽而脾气暴躁起来,下头人但有错漏,提了鞭子不管不顾兜头就打,便是那贾蓉也挨了几鞭子。

  其后又有各家女眷登门造访,秦氏接待了几回,许是累着了,转头就病了。这一病,险些就要了性命。

  后来好歹救了回来,转过年好转了许多,秦氏瞧着又一如往常,接人待物极为妥帖周全,贾珍也时常来寻。

  一径到得九月,贾蔷来宁国府又频繁了起来。一日瑞珠悄然将一封信笺给了秦氏,秦氏观量后顿时喜形于色。自头上摘了戴惯了的簪子交给瑞珠,瑞珠听了吩咐赶忙出去了。

  初三这天,白日里秦氏与贾珍吃了酒,待贾珍不胜酒力去了后头,到得夜里又梳妆打扮了一番,领了宝珠、瑞珠两个往会芳园游逛。

  行了一阵,秦氏忽说要更衣,独留了宝珠在原地,领了瑞珠进了天香楼。

  宝珠在水榭处耍顽,忽而瞥见贾珍急匆匆进了天香楼。宝珠只道寻常,又自顾自地耍顽起来。

  待过得盏茶光景,园中忽而慌乱起来,说是蓉大奶奶病重了。宝珠要去观量,却被婆子拦了不让。

  更古怪的是,宝珠始终不曾见得瑞珠身形。

  到得夜里,云板连叩,只说是大奶奶病死了。宝珠慌乱起来,木头人也似跟着乱跑。直到小殓时宝珠才知瑞珠触柱而亡,又自秦氏脖颈上发现了遮掩过的勒痕。

  宝珠抬眼,说道:“我知晓的便是这么多,余下的再不知道。”

  “嗯。”陈斯远应了声,旋即沉吟不语,暗自思量起来。

  这般说来,说不得贾珍这个儿媳妇是给自个儿娶的?

  从头捋顺,大抵是秦业有结交权贵之心,便想将秦氏嫁入宁国府。贾珍那鲜廉寡耻的东西一眼瞧中了秦氏,顺势将其嫁给了贾蓉,私底下却当做了自个儿的禁脔。

  也是古怪,贾珍既相中了,何不收做妾室?

  是了,那秦氏可还担着往来各家勋贵的使命。若为妾室,名分太低,自然不好往来;真个儿休了尤氏娶了秦氏,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头,怕是更不好往各家走动。这般想来,好似嫁给贾蓉正好。

  想那贾珍素来在宁国府说一不二,贾蓉绝对没有反抗之念,所以宝珠才说贾蓉从未在秦氏房中过夜。

  秦可卿呢?原本想的好好的,嫁入宁国府做少奶奶,谁知竟成了贾珍禁脔。

  她是养女出身,秦业养她这么大,或许本就存着利用之心——单看那秦钟丧期还寻智能儿偷腥,便知秦家或许根本不在意秦氏这个养女。

  或许秦氏自此便认了命,又或许反抗不得从而认了命。待过得几年,贾蔷逐渐长大,事情又有了不同。

  秦氏嫁来几年一直无子,虽说贾珍还宠着,可难保人老珠黄之时会被其厌弃。到时候没子嗣傍身,贾蓉随时可以休了她,另选年轻女子续弦。

  秦氏又动了春心,说不得便与那贾蔷芳心暗许。其后贾珍瞧出不对来,紧忙将贾蔷赶了出去。否则解释不了为何贾蔷这个正派玄孙偏生搬出了宁国府。

  此后秦氏郁郁寡欢,时间一长就病将起来。她那病大抵是心病,既想着与意中人远走高飞,又想着逃出这魔窟一般的宁国府。

  就如邢夫人所说,她果然担负沟通往来,分润营缮司贪墨银钱的重任。说不得就在此时得了可乘之机,随即找了贾蔷来商议。

  其后贾蔷寻了人手劫了财货,过了一阵才重回京师。

  财货丢失,各家勋贵自然炸了锅,女眷不停登门问责,贾珍说不得也怀疑上了秦氏,于是秦氏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秦氏情知此时不得走脱,只得安心养病,待到今年年初逐渐好转,随即一如往常那般接人待物。实则秦氏此时已然谋划着与情郎远走高飞?

  到今年九月,大抵是陈斯远刚来荣国府之时,贾蔷送了信笺,秦氏大喜过望,打发瑞珠回了发簪,其后约定了九月初三天香楼相会。

  其后又怎样?

  或许贾蔷来了,被贾珍撞破了行迹,随即狼狈逃走;或许贾蔷发现事情不对,根本就没来;又或者那发簪中途被人截了,到了贾珍的手里;再或者此事根本就是贾珍定下的计谋,生生将秦氏诈去了天香楼。

  总而言之,秦氏事败之后,干脆悬梁自尽;那跟在身边儿的瑞珠哪里能保得住性命?说不得生生被暴怒的贾珍给打死了!

  呵,讽刺的是,过后那贾蔷好似没事儿人一般,与贾蓉勾肩搭背出入宁国府。

  可怜秦氏一腔真情……错付了。

  恍惚之中,陈斯远隐约瞥得一女子悬梁自尽,那书中的判词在眼前划过: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良久,陈斯远收摄心思,朝着宝珠颔首道:“我说到做到,姑娘往后改名换姓,再别回京师。”

  宝珠重重颔首。

  陈斯远深吸一口气,起身挑开帘栊跳下马车,与徐大彪道:“劳烦五哥了。”

  车辕上的徐大彪嘿然一笑,说道:“不过走一趟津门,咱七八日就回来,到时候再喝二哥喜酒。驾!”

  手中鞭子甩了个鞭花,马车辘辘而行,先行往南,待绕过京师再往东而行。

  陈斯远接了马攀龙丢过来的缰绳,笑道:“劳烦二哥了。二哥先走一步,说不得婚事还须得布置布置。”

  马攀龙沉吟不语,扭头遥遥看向远处。隐约的骏马嘶鸣声传来,偏生不见一个人影。

  “走吧。”

  陈斯远笑着说道。

  “兄弟保重。”马攀龙不再迟疑,翻身上了自个儿的马,打马往京师回返。

  陈斯远停在原地等候,待过得须臾,便见路旁枯黄芦苇中转出一个骑马的身形来。

  那人到得近前,陈斯远道:“可还要我去见贵人?”

  那人倨傲道:“我家主人只要结果,若无必要,不见也罢。”

  陈斯远点点头,暗暗握住袖袋里藏着的匕首,轻声说道:“贾蔷。”

  那人似乎不解,陈斯远抬头看着端坐马背上的那人道:“一切线索都指向贾蔷,就算不是他做的,也是他放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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