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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200节

  贾母名为荣养,又倡宽待下人,漫说是凤姐儿,便是王夫人处置起下人来也束手束脚,生怕担上苛责的名声,扰了老太太清净。

  惜春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懂了,随即扭头与黛玉道:“林姐姐,远大哥过几日只怕又要名列榜首,说不得今秋就能下场呢。”

  黛玉瘪嘴道:“他下不下场,又与我何干?”

  探春便打趣道:“若是远大哥中了桂榜,可不就与林姐姐相干了?”

  黛玉霎时间面上臊红,探手便来呵探春的痒,叫道:“让你再乱说,今儿定要给你个好儿!”

  探春最是怕痒,咯咯笑着扭动身形,顿时自凳子上摔落,又赶忙爬起来躲闪,口中兀自打趣道:“林姐姐那日荣禧堂中所言可还作数?若是作数,我来日该称姐姐还是嫂子?”

  黛玉愈发气恼,起身绕桌案追了探春半晌,奈何探春身子骨远非黛玉可比。追了几圈儿,探春还不曾如何,黛玉自个儿倒是累得出了一身细汗。

  因着心下羞赧,黛玉便推说身子乏了,领了雪雁往荣庆堂回返。

  方才出了大花厅,那雪雁便道:“姑娘,我说什么来着,远大爷怎会是假的?偏紫鹃要来下蛆,她心里巴不得姑娘嫁与宝二爷呢。”

  黛玉蹙眉呵斥道:“你也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耳不聋、眼不瞎的,用不着你们搬弄是非。”

  至于陈斯远是假的……黛玉私下也当做笑谈。旁的且不说,其人三五日便要往东跨院去请安,又为邢家前后奔走,大舅舅都不曾质疑过,又怎会是假的?

  与黛玉心思一般无二,那东北上小院儿里的宝钗也是这般想的,于是便将搬弄是非的莺儿好生叱了一通。

  陈斯远到得荣国府大半年,素来与人为善,又为各处谋划,便是先前与之有龃龉的薛家都要道一声‘好’,更遑论得了便宜的别处主子?

  倏忽到得七月里,陈斯远考了月考,荣国府中的流言蜚语自是停歇了。便是偶然有人提起来,也不过是笑那钱婆子倒霉,撞在了枪口上。

  邢夫人提心吊胆十来日,见果然一如陈斯远所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七月初二日,陈斯远散学后径直寻上了燕平王府。待见了燕平王,便历数西夷畏威而不怀德,话里话外都是生怕朝廷上了西夷的当。

  谁知那燕平王看傻子也似的盯着陈斯远好半晌,旋即撇撇嘴,蹙着眉头便将陈斯远赶了出去。

  陈斯远面上讪讪,心下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燕平王哪根筋不对了。待转过天来瞧了邸报,瞧着大顺与英夷达成的通商条目,这才恍然大悟。

  这头一条便默许淡马锡以东为大顺势力范围,径直将红毛番卖了个干净!往后十来条,大顺虽开放了松江等为通商口岸,可相应的英吉利也开放了身毒各处港口,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

  最后一条尤为紧要,乃是为了平衡二者贸易,每岁大顺采买英吉利产生铁一万万斤,折银八十万两。此一条先行三年,待三年之后二者重新议定生铁采买数量,以平衡顺英贸易。

  陈斯远撂下邸报,顿时心下五味杂陈。一边厢是臊的,此番大顺不但没吃亏,貌似还占了不少便宜。那身毒的铁矿可比大顺的铁矿品质高多了,以丝绸、瓷器、茶叶等换了生铁,自然是占了便宜;

  一边厢心下生起豪情来,这大顺因着并不闭塞,与西夷往来繁多,倒是不曾将英吉利当做寻常番邦。虽不免高高在上、心下鄙夷,却也没想着将其纳入大顺朝贡体系,得了面子失了里子。

  此番自个儿虽是庸人自扰,可不免心下极为欣慰。

  这日本待往小花枝巷去会一会尤氏姊妹,谁知马车方才到了宁荣后街,便有仆役寻来,叉手禀报道:“远大爷,我家太太有急事寻远大爷,还请远大爷移步。”

  来者乃是薛家的仆役,莫非薛姨妈又要寻自个儿问计。

  似是瞧出来陈斯远诧异,那仆役便低声道:“今儿个晌午蟠大爷自金陵回来了。”

  薛蟠回来了?啧,莫非这厮与贾琏闹起来了不成?

  他却不知,薛蟠回得家中,待听闻柳燕儿命丧黄芪,又是因着贾琏,顿时气炸了,撸胳膊挽袖子便要寻贾琏计较。

  薛姨妈并宝钗拼命阻拦,又好一番劝慰,方才将其安抚下来。转头儿方才好转的贾琏又腆着脸亲自登门道恼,将个姿容秀丽的清倌人送到薛蟠身前,又打躬作揖扇了自个儿几巴掌,薛蟠这才含混着将此事揭过。

  待贾琏一走,薛蟠又埋怨起陈斯远来,只道其不曾说柳燕儿竟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儿。

  薛姨妈呵斥了两句,却说不到点子上,宝姐姐实在听不下去,只一句‘橘生淮南’便将亲哥哥怼了回去。

  那仆役见其若有所思,又拱手道:“远大爷?”

  “哦,好,容我回家换了衣裳,片刻就来。”

  仆役应下,这才快步而去。

  陈斯远打发了小厮庆愈去知会尤三姐一声儿,这才下车自后门进了荣国府,兜转须臾回了自家。

  几个丫鬟自是将其迎入内中,陈斯远净了手,趁着柳五儿为其更衣之际,便将个油纸包递送过去,低声道:“前几日一直不得空,这些你拿去泡茶,到时连虫草也一道儿嚼了,最是滋补身子。”

  柳五儿喜滋滋应下,笑道:“大爷忙着攻读,也不必挂念着我……左右我这身子骨又不差这一两日的。”

  陈斯远笑道:“早一日康健了,早一日安心。你先服用着,若是没了记得与我说。”

  “嗯。”柳五儿抿嘴笑着,仔细为其整理了衣裳。

  陈斯远又饮了半盏茶,这才快步往东北上小院儿而去。

  他依旧穿园而过,谁知方才行道闸桥左近,迎面便撞见了司棋。

  “哥儿!”司棋疾走两步到得近前,屈身一福,眉宇间不免有些哀怨。

  陈斯远四下观量一眼,眼见不远处便有婆子,便偷偷扯了下司棋的手儿,低声道:“一直等着我呢?”

  “嗯。”

  陈斯远道:“这几日忙着月考,实在无暇他顾。”

  司棋瘪嘴道:“哥儿自是要以正事为紧要,只是……得空与我说两句话就好。”

  陈斯远笑道:“两句怎么够?我还想着早起一睁眼便瞧见你呢。”

  司棋顿时心下熨帖不已,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又不禁红了脸儿。

  陈斯远想着明日选一样首饰、脂粉之类的送与司棋,便道:“姨太太相邀,听说是文龙回来了,我须得赶快去。你且先回去,来日得空咱们再说话儿。”

  司棋闷声应下,却见陈斯远忽而挺直身形,略略比量了下,笑道:“咦?我好似又长高了些许,瞧着不比你矮了。”

  司棋身子不禁略略缩了些许,观量一眼就笑道:“是呢,说不得到了年底,哥儿就比我高了。”

  这身量一直都是司棋的心病,那些没起子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称她一丈青、母大虫,便是那贪花好色的琏二爷见了她也远远绕开,唯独远哥儿非但不介意,眸中还带着些许欣赏与贪恋。

  这般好的哥儿,司棋才不舍得撒手呢。

  陈斯远笑了下,趁着错身而过又在司棋身前捏了一把,随即快步往园子正门而去。

  司棋杵在原地目送其离去,心下遐思不已,一双手恨不得将帕子绞出水儿来。

  却说陈斯远自正门出来,左边厢便是东北上客院。那院门敞开着,自有婆子守着。陈斯远到得近前,婆子赶忙招呼着,立时便有同喜来迎。

  那同喜屈身一福道:“远大爷可算来了,我家太太催问了好几回呢。”

  陈斯远笑着颔首,随着同喜往内中行去。不一刻便有薛蟠来迎,二人自是热络招呼,随即一道儿进了正房里。

  内中薛姨妈端坐榻上,见了陈斯远也含笑起身,虽不见宝姐姐身形,可堂中与西梢间多了一道屏风做隔断,其后影影绰绰,料想宝姐姐定在屏风后听声儿。

  陈斯远见过礼,落座后一边厢饮茶,一边厢与薛蟠说起金陵情形来。那薛蟠顿时忘了先前的不快,起先还在说金陵风貌,说着说着便说起那莫愁湖上的画舫来。

  薛姨妈越听越觉得不像话,赶忙咳嗽一声止了其话头,这才说道:“远哥儿,今儿个请你来……实在是蟠儿那事儿,没办成。”

  “没办成?”陈斯远纳罕道:“怎么就没办成?”

  薛姨妈顿时蹙眉惆怅不已,剜了一眼薛蟠,薛蟠顿时蔫头耷脑。薛蟠自觉无趣,起身道:“这个,远兄弟稍坐,我,我去更衣。去去就来!”

  当下龙行虎步,竟逃也似的出了正房。

  陈斯远心下纳罕不已,不禁朝着薛姨妈看去。

  薛姨妈便叹息道:“胥吏那边厢好说,使了三百两银钱便能办妥;四房那边厢得了两处铺面,本也应允了……谁知蟠儿酒后乱言,此事竟被三房听了去。”

  金陵一案,虽有王子腾参与,可出力更多的只怕是薛家各房。那薛家三房巴不得大房家业尽数分了,又岂容薛蟠行此偷天换日之策?当下纠集了一众族人,与四房大闹了一场。

  四房叔父生怕招惹了官司,当即矢口否认,并当场赌咒发誓,只道绝无此事。待薛蟠酒醒之后喜滋滋来寻四房叔父,其人立时变了脸,三两句便将薛蟠打发了出去。

  错非随行的小厮是个机灵的,只怕薛蟠这会子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陈斯远听得哭笑不得,只叹息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啊。”

  薛姨妈红了眼圈道:“悔不当初啊……早知如此,当日就合该行那上策……又或者我亲自跟着蟠儿走一遭。事已至此,那下策已然行不通。远哥儿,这上策……不知可还有法子?”

  陈斯远在国子监广交善缘,自是有些门路。不过这等掉脑袋的事儿,他哪里敢去操弄?因是便道:“姨太太高看我了,我不过一介书生,功名都没有,又哪里操办得了这等事儿?若依着我,姨太太不若私底下去求了老爷才好。”

  “这……总不好张这个口啊。”

  陈斯远笑而不语。

  薛姨妈思量一番,便咬着下唇道:“罢了,为了蟠儿,我便是舍了这脸面又如何?”

  陈斯远颔首道:“姨太太这般想就对了。”

  那薛姨妈面上愁容稍褪,转而又道:“今儿个急着寻远哥儿,实则还有一桩事。我舍了脸面托付了几人,谁知曹家一直不咸不淡的,既没应承,也没说死。远哥儿,这到底是何意啊?”

  陈斯远心下暗忖,那曹郎中素来谨慎,从不肯落人话柄。薛姨妈乃是内宅妇人,此番赶鸭子上架,只怕不知官场里的门道。

  当下便问道:“姨太太是如何与曹家递话儿的?”

  薛姨妈便道:“我只说愿过彩礼两万两……这,总不能错吧?”

  陈斯远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叹息道:“姨太太,送礼可不是这般送的。”

  薛姨妈道:“那该如何送?总不能平白送去两万两银票吧?”

  陈斯远继续摇头:“姨太太便是送了,曹郎中只怕也不肯收啊。”

  “那依着远哥儿——”

  陈斯远略略思量,便道:“来日姨太太再寻人递话儿,只说手中有百草堂股子转让,作价五千两。待曹郎中买去,姨太太再另托人溢价买回来。如此左手倒右手,两万两银子不就送了出去?”

  薛姨妈犹疑不已,道:“只是……这般无凭无据的——”

  话不曾说完,便听得屏风后轻咳了一声儿。

  薛姨妈顿时恍然,又眼见陈斯远神色淡然,忙改口道:“远哥儿既这般说,料想定有成算。好,来日我便这般处置。”

  又略略坐了坐,陈斯远眼看临近晚点时分,便起身告辞。薛姨妈紧忙起身相送,谁知屏风后又是一声轻咳。薛姨妈面上怔住,便打发了同喜去送。

  却说陈斯远缓步而行,方才自东北上小院儿出来,身后果然便有脚步声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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